袁浩當然不會在剛剛殺人之後自言自語。雖然他帶著很多手下,周圍也有不少年輕漂亮,經過特別挑選的女軍官,但這番話所指的對象只有一個坐在茶幾對面的71集團軍參謀長陳彥霖。
“你實在太暴力了。”
陳彥霖淡淡的搖著頭,以充滿譏諷和嘲弄的口氣,開始兩個人之間的談話。
“勇敢和凶悍的確是軍人應該具備的特質,可是在你身上卻絲毫沒有體現出來。從我走進這間場館到現在,差不多過了近十分鍾。嗯我都看到了什麽呢?欺凌弱小、野蠻殘暴、嗜血好殺,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變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很難想象,這種說出去都覺得丟人的事情,竟然會發生在一名將軍身上?”
不等袁浩回答,陳彥霖又繼續道:“別忘了,他們的強化能力只有二階。你可是五階。就連剛上小學的孩子都知道五減二等於三,單是數字方面就根本沒有可比性,你居然會覺得非常刺激?呵呵……怪不得在平民區的時候你沒能拿下蘇浩,反而讓許仁傑派來的幾個步兵團嚇破了膽。”
面對如刀劍般銳利的嘲笑言辭,袁浩仿佛置若罔聞。他摘下披在肩上的濕毛巾,仔細擦拭著胳膊和胸膛,在健身館明亮的燈光下,反射堊出黑黝黝的健康光澤。
“老家夥,如果你來這兒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滿嘴噴糞,那麽你現在可以滾了”
袁浩根本沒有想要掩飾自己輕蔑的態度。陳彥霖的軍銜和身份,對他沒有任何製約效果。
陳彥霖絲毫沒有面對蘇浩時候的威嚴和冷漠。
他一直在笑,但絕對不是微笑,而是老貓看著喝醉了的老鼠在自己面前耍酒瘋的嘲笑。
“年輕人,別那麽衝動。說話以前最好多用腦子想想。”
陳彥霖漫不經心的抬手撣掉一點濺在軍服表面的血滴,語調平靜的說:“如果我走出這道門,哪怕你請我,我也不會再回來。”
“隨你的便”
袁浩根本沒有禮賢下士的覺悟,也根本沒有尊敬長者的意圖。他重重放下喝了一半的飲料,一腳踹開擺在面前的茶幾,以最狂暴的方式,把陳彥霖坐著的椅子狠狠拽到面前。由於用力過猛,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被拖得很近,不超過二十公分。
“老家夥,你最好放聰明點兒,我很清楚你腦子裡每一根神經在想些什麽。別他媽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其實你肚子裡那些肮髒雜碎早就已經臭得連狗不願意聞。我知道你想趕走許仁傑,獨自掌握71集團軍的大權。有野心當然沒錯,但你顯然不是許仁傑的對手。71集團軍每一個師長都是他的心腹,絕大多數軍官都會服從他的命令。而你有什麽呢?除了兩個野戰中隊和醫院、後勤、監管系統的部分人員,你幾乎什麽也沒有。你一直在爭取,想要得到更多人的支持,然而付出與回報顯然不成比例。在這兒,在新成都,許仁傑是高高在上的土皇帝,而你只是被他呼來喝去,想要反抗,卻不得不在大多數時候涎著臉,上門去討東西吃的癩皮狗”
袁浩的話絲毫不留情面。盡管陳彥霖極有城府和涵養,仍然被這番話刺激得渾身發抖,眼角一陣陣不受控制的抽搐。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顆又老又餿的腦袋裡在想些什麽。”
袁浩根本不看陳彥霖的臉色,他裂開大嘴,狠狠打擊著將軍的自尊心:“你最初想要拉攏蘇浩,後來覺得他沒什麽價值,於是中途放棄。5步兵師野戰醫院任務證明了蘇浩的確屬於可用的優秀人才,可那時候許仁傑已經走在了前面,他拿出了很多你根本沒辦法給予的東西,於是蘇浩不買你的帳,然後你惱羞成怒挖空心思想要報復。嘖嘖嘖嘖……第十一獨立部隊領取物資的事情,我多多少少聽說過一些。老家夥,你那種不入流的小手段只會引人發笑,真的很滑稽。”
陳彥霖臉上的皺紋變得密集,他用力咬住牙齒,控制著不斷加快跳躍速度的心臟,使升騰的怒火慢慢壓回原點。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的忍耐力真的很讓我佩服。被許仁傑接二連三的羞辱,居然還能老老實實坐在參謀長的位置上,隨時保持和顏悅色的模樣,真的很像無論怎麽打都保持直立的不倒翁。”
袁浩從旁邊的美貌女軍官手裡接過香煙,用力狠吸著,噴吐出大團濃密煙霧,“格格格格”怪笑著,肆無忌憚吐到參謀長臉上。
“你來這兒的目的我很清楚你覺得繼續呆在新成都不會有什麽前途,於是想要換個環境,最好再換個新的,足夠強大的老板當做後台。姓陳的,別用那種殺人的眼光看著我,老子從來不會在這方面看錯。我很認真的告訴你,袁家會接納每一個值得拉攏的人。雖然你沒什麽實力,屬於騎在牆上隨時可能兩邊倒的雜草,但我還是可以給你個機會。”
陳彥霖默默的坐著,一句話也沒說。在袁浩不注意的瞬間,他眼睛裡總是閃過隱晦的恨意。
被一個比自己年輕很多的人當面斥責,肆無忌憚的嘲笑調侃……這種侮辱,陳彥霖簡直難以下咽。
可是難忍又怎麽樣?
袁浩的每一句話都正中核心陳彥霖實力不足,他需要從其它方面尋找幫助和盟軍。否則,他永遠只能在集團軍參謀長這個位置上呆著,空有高貴的身份,卻不受人尊敬。
如果換在和平時期,陳彥霖可以有很多種選擇。
換個地方繼續呆著,去其它軍區擔任新的職務。
給上面打報告要求對許仁傑進行審查,以政堊治、經濟、品行等接口整翻司令官,然後自己上位。
聯系熟識的軍外企業家,一方面為自己造勢,另外一方面不斷製造關於許仁傑的醜聞……
這些方法陳彥霖曾經不止一次用過,甚至可以說是得心應手。然而現在與過去完全不同,社會基本框架已經崩潰,原有的經濟基礎被徹底拋棄。包養情婦、貪汙受賄、賣官粥爵之類的負面新聞再也無法引起轟動性效果。從上至下所有人隻關心生物戰爭什麽時候結束?變異生物什麽時候能被殺光?我們何時才能重建家園?
這些方面對陳彥霖而言極其陌生。雖然他注射過三階強化藥劑,卻從未上過戰場。他極度討厭暴力,對槍堊械之類的武器只能說是勉強知道,根本無法像士兵一樣拆卸組裝、操作。
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在口袋裡裝上一支自來水筆,也不願意佩帶手堊槍。
“我可以在一些方面為你提供幫助。”
陳彥霖決定主動些,盡量在投靠對象面前表露自己的價值:“收留楊君豪是個非常錯誤的決定。你不該這麽做,應該當場就殺了他。”
“哦?”
袁浩顯然對陳彥霖忽然提起楊君豪的名字感到意外。他把吸了一半的香煙夾在煙灰缸邊上,端起女軍官剛剛準備好的白酒,若有所思的問:“這就是你給我的建議?”
陳彥霖繼續清理軍服表面的血滴:“當一個人引起大部分人惡感,必須殺之而後快的時候,站出來想要保護他的人就必須承擔全部怒火。我知道楊君豪曾經是許仁傑的親信,但他顯然並不具備讓你替他受過的價值。這種交換和付出,不成正比。”
“我呸別在我面前擺弄那套所謂的價值規則。我討厭你們這些老不死在背後搞出來的權謀和平衡一
袁浩一口把酒喝乾,噴吐著酒氣,“咣”的一下把被子頓在桌上,冷厲凶悍的說:“這些事情我比你清楚得多。楊君豪有沒有用,根本用不著你來操心。如果你想說的只是這些,那就趁早滾蛋。我身邊不缺幕僚和參謀,你不比他們聰明多少,但他們每一個人都要比你年輕。嘿嘿嘿嘿……這就是優勢。老子興趣來的時候,可以把他們按在床上,想怎麽乾就怎麽乾。就你那又老又皺的屁股,行嗎?”
陳彥霖的臉泛起隱約的潮紅,他怒意難抑。可是出於對袁氏家族的畏懼,以及袁浩本人的權勢和背景,他只能在此壓製怒火,沒有當場翻臉。
“無論生或死,蘇浩都是你必須拿下的目標,是這樣嗎?”
忽然,陳彥霖非常突兀的冒出一句:“他弄殘了你的弟弟,你卻一直沒有對他采取動作。呵呵……我可以理解你當時在平民區的退縮,許仁傑畢竟是新成都基地市的司令官。可是接下來呢?你從68小隊獲得“全優”戰鬥評價,以及5步兵師野戰醫院任務中看到了蘇浩的價值。他很聰明,能夠同時擁有軍銜和研究員身份的人並不多。王啟年那個老家夥對他很看好,他還擁有足以和你對抗的五階強化人實力。”
“這樣的人當然值得花大價錢拉攏。如果成為心腹,絕對是極大的助力。所以你選擇收留楊君豪,不是出於庇護,也不是故意想要跟許仁傑對抗,而是準備在適當的時候,賣個很大的人情給蘇浩。戰場逃亡是重罪,背棄戰友更是無法饒恕的死罪。再也沒有什麽比手刃仇人更加大快人心的事情。用一個逃兵換來一個強大的心腹,這買堊賣的確不錯,真的很不錯。”
陳彥霖侃侃而談,袁浩的臉色卻慢慢沉了下去。
“你知道的不少。看來,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糊塗。”
袁浩冷“哼”一聲:“都說“旁觀者清”,現在我算是體會到了。你就屬於那種對別人問題看得真切,對自己且稀裡糊塗的白癡兼傻瓜。沒錯,你對蘇浩看得很透,也知道他的價值所在,可為什麽偏偏選擇中途放棄?緊接著後悔?”
這句話把陳彥霖徹底問倒。他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臉上的紅潮和怒意不斷膨脹,卻始終無法反駁
“因為沒有眼光,所以你故意命令後勤部門拖延發放第十一獨立部隊的武器裝備?你也不想想,蘇浩是許仁傑的人,這種小伎倆有什麽用?能傷筋動骨?還是能讓他陷入更糟糕的境地?醒醒吧老家夥,現在可不是兩年前,你那些小手段小陰謀只能在和平時期產生效果。如果你一直這麽搞下去,說不定他們直接上門殺你全家。現在可沒有什麽法律,一個有足夠實力的超階強化人,一個是老邁無用的將軍,你覺得軍部裁定委員會能站在哪一邊?”
“別忘了,軍部需要戰士,而你能上戰場嗎?”
袁浩的聲音震耳欲聾,陳彥霖完全沒有聽到後面他在說些什麽,只知道腦子裡“嗡嗡”作響,無數混亂的念頭在相互糾纏。燈光無比刺眼,就連那些守候在一旁邊,年輕漂亮的女軍官也捂著嘴偷偷直笑。
茫然間,陳彥霖覺得自己仿佛老了好幾十歲。
是啊很多東西已經不起作用了。以往的規矩和觀念,再也沒有人遵守。在死亡和危險面前,它們一錢不值。
扶著牆慢慢站起,蹣跚著腳步慢慢往外走。
陳彥霖佝僂著背,蒼老的面容比任何時候都要衰弱。
看著不斷縮小的身影消失在健身館門口,一個站在袁浩身邊,從頭至尾旁聽談話,年輕幹練的女軍官彎下腰,湊近袁浩耳朵,皺眉輕語。
“將軍,您剛才那些話,會不會太過激了?不管怎麽說,他畢竟是……”
“畢竟是集團軍參謀長,畢竟是個軍部發文認可的中將。這就是你想說的嗎?”
袁浩側轉身子,用精明銳利的目光盯住女軍官:“你以為我沒有考慮過這些?你覺得我根本就是在意氣用事?”
女軍官臉色一凝,連忙站直身體:“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哼”
袁浩不想對這個問題繼續追究。他偏過頭,看著陳彥霖消失的大門。
“你不懂這些老雜種平時高高在上,一個個擺資歷論身份。其實他們什麽也沒有,什麽也不會,就連操逼上女人也得提前嗑下一整瓶“偉哥”。如果不是權力和位置比一般人高得多,所謂的謀略根本就是扯淡。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陳彥霖決定投靠我們袁家,就必須讓他認識到主子和仆人的區別。狠狠打堊壓一下,罵一頓,對他沒壞處。如果他夠聰明,應該理解其中的含意。”
女軍官再次皺緊眉頭,不解地問:“含意?什麽含意?”
袁浩沒有解釋,只是用森冷陰狠的目光看著門口,嘴角慢慢露出得意的笑。
楊君豪叛逃後,袁浩手下的參謀人員曾經根據他的描述,從不同角度驗證過5步兵師野戰醫院任務的完成和生化概率。無論電腦還是人工推演,得出的結論不超過百分之三。因為當時整個搜索小隊幾乎全滅,蘇浩所在的中堊央控制室被變異生物層層包圍。可就是在這種跟地獄沒什麽區別的環境下,他居然活著逃了出來,還帶上奄奄一息的黃河。
袁浩清楚的記得得知這個消息後,楊君豪整整發了近五分鍾的呆,然後如瘋了一般抱著頭朝牆上亂撞,歇斯底裡的發泄著,嘴裡一直拚命叫嚷:“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袁浩外表粗枝大葉,看似沒有什麽頭腦,實際上卻很精明。
他相信事實,相信數據。
然而,5步兵師野戰醫院卻屬於事實和數據明顯衝突的例子本該戰死的人還活著。
袁浩仔細審核過每一步推演記錄,參謀們的工作非常細致,他們考慮了所有當時可能出現的因素,沒有放過任何細節。可越是這樣,蘇浩的生還就越是值得懷疑。
楊君豪不會撒謊,一個連自己佔有都能出賣,拋棄一切只為了活下去的人,在決定他命運大人物的面前,只會比任何時候都要坦誠。
當一個人該死卻沒有死的時候,就意味著事情肯定在某個方面出現了偏差。
袁浩計算過,即便是擁有五階強化體質的自己,在同樣環境下只有死路一條。
也就是說,蘇浩身上肯定還有某種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那會是什麽呢?
蘇浩還有另外一層身份科學院正式研究員。
很自然的,袁浩把懷疑方向延伸到王啟年身上。
他迫切想要知道,更想得到。
弄清楚這一切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蘇浩擺在更危險的位置,讓他再次使用保命的底牌。無論這張底牌來源於許仁傑還是王啟年,以袁家的權勢,應該不難得到。
陳彥霖是71集團軍參謀長,是蘇浩的直屬上司。
第十一獨立部隊雖然正處於新兵訓練期,但沒有任何一條軍例規定,未受訓的部隊不能上前線作戰。
之前那番譏諷嘲笑多少算是在演戲,如果陳彥霖足夠聰明,應該聽出其中隱藏的意思。
想要投靠袁家?
沒問題。
拿投名狀來盡快給第十一獨立部隊指派最危險的任務,迫使蘇浩使用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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