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來————”
“你,滾開”
“你,接著滾”
“馬馬虎虎,過去,下一個”
此刻,黃河活像是在家畜市場挑選牲口,帶著不可抗拒的命令式語氣,隨便吩咐出現在面前的每一個人。
所謂一句話決定一個人的命運,莫過於此。
兩小時過去了,只有六個人被選中。其中兩個還因為沒有通過視力檢測,當場從圈子裡被踢了出去。
倒不是黃河過於挑剔,而是能夠被看中的人實在不多————進入場地的人基本上是女性,大多數長得不錯,按照文明時期的審美觀點,屬於被很多男人追捧的“骨感”類型。她們看上去沒有什麽戰鬥經驗,在城外這種缺乏飲用水的地方,卻仍然保持著光潔於淨的臉蛋,只是身上衣服實在少得可憐,跟光著沒什麽區別。
黃河一直沒能挑到足夠的人,這讓他感覺很是煩躁,直接大手一揮,衝著剛剛走到面前的幾個女人說:“夠了,現在是招戰鬥兵,不是招衛生員。女的都不用過來了,老子只要男人————”
對於某些思想曖昧的人,這話聽起來就像基友宣言。不過,也等於宣判了這些女人的命運。
隊伍頓時變得騷動,秩序開始混亂,不斷有人叫嚷,被刷下來的女人跑到入口位置的那些人旁邊,情緒激動的大聲爭論。
“你們答應過我一定會被選上。現在他們不要我,怎麽辦?”
“我陪你們連續睡了好幾個月,一直等到現在,結果還是沒能進去……不行,你們不能這麽做,你保證過我可以進城的,你保證過————”
“我要進去,求求你去幫我說說話,我再也不想呆在外面,我要進去——
蘇浩一直呆在越野車前沒有移動。他所在的位置與場地入口有很長一段距離,然而那裡的爭吵聲實在很大,加上強化人敏銳的辨聽能力,雙方叫嚷的內容雖然含糊不清,意思卻大致能夠明白。
外面的混亂,並沒有影響到黃河挑人的速度。
幾分鍾後,當他把目光投注到剛剛走近面前一個女人身上的時候,緊皺的眉毛猛然一挑,粗豪的面孔也頓時繃緊,釋放出令人畏懼的狂怒。
“又是你?究竟是怎麽回事?這麽快就所有人輪流走過一遍了?外面那些人呢?他們為什麽不進來?”
黃河雖然外表大大咧咧,卻有著遠超常人的精明。
他記得很清楚————半小時前,這個女人剛剛從自己面前走過。倒不是說她有多漂亮,給自己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而是這女人上身外套一直敞開,裡面完全。她絲毫沒有想要拉起衣服遮擋身體的意思,腳上那雙高跟鞋雖然破舊,卻刷得還算於淨,配合窈窕的身材和貓步倒也相襯。
軍方會給每一名士兵配發初階強化藥劑。然而並不是每個人經過注射,都能成為合格的戰士。病毒風暴讓所有人經歷了死亡,有人絕望,有人苟且偷生,有人靠出賣尊嚴和靈魂依附強者存活,還有人選擇反抗。他們體格一般,卻擁有普通人難以比及的頑強意志。
軍方需要的,就是最後一種人。
基地市外面的確有數以萬計的難民。然而他們並非每一個人都能成為士兵。面對死亡的不同選擇,使他們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裡經歷各不相同。軍隊不要懦夫,只要勇士。然而難民們可不這麽想。他們只看到一旦被選中成為預備役,就能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這才想方設法不惜一切代價拚命尋找進入招兵場地的機會。
其實,這就跟和平時期普通人羨慕白領階層的優越生活和超高待遇,總是用羨慕嫉妒的眼光打量對方,卻很少想想————如果換了是我處在同樣的位置,又能做出點兒什麽?
收獲與付出,永遠都是對等的。
黃河面色陰沉,惡狠狠的盯著站在面前的女人。
她個頭不算高,透過敞開的外套,可以清楚看見高挺的胸部和下身。由於站立姿勢獨特,是飽滿的顯得越發凸挺,身材嬌小,卻擁有一雙勻稱修長的腿。雖然長時間沒有洗澡,皮膚顯得有些髒,卻也有種另類的誘惑意味。
女人眼中明顯有著畏縮和恐懼,她的目光根本不敢與黃河正面接觸,只是把頭扭朝側面,用力咬住下唇,用顫抖的雙手死死揪住衣服,帶著羞憤和無比迫切的渴望,猶豫而掙扎著,盡量展示出自己最具魅力的身體。
能夠活到現在的難民,都不是普通人。
他們見識過最可怕的變異生物,對生存的渴望壓倒了一切。為了活下去,他們願意做任何事。在這個無法逆轉的絕對前提面前,一切一切所謂的尊嚴,都失去了意義。
黃河默默注視著這個女人。面對那雙森冷的眼睛,女人隻覺得陣陣如針刺般的寒意。
他絲毫沒有憐憫,也沒有男人面對美色時候本該具備的溫柔。恰恰相反,卻釋放出極度危險的信號。
黃河性情耿直,他不喜歡被人玩弄於股掌————聚集場地外面的難民越來越多,數量已經超過上萬。雖然自己挑選的速度很快,也不可能在幾小時內把所有人全部過一遍。這女人居然有辦法在眼皮底下插隊……暫且不論她究竟抱著什麽樣的念頭,單就這種做法而言,絕對不能饒恕。
軍隊靠嚴肅和紀律立威。現在放過一個,那麽以後呢?
城外的局勢已經比任何時候都要混亂,每天都有人想要穿越雷區進入城市。他們無一例外被炸死,可任何時候都不缺少悍不畏死的瘋子,而且他們的數量越來越多。
沒錯,這女人很可憐。
她可能花費了擁有的一切,被無數男人蹂躪過,才得到別人更早站在自己面前接受挑選的機會。城外的黑幫殺人不眨眼,心比還黑。為了得到第二次受選機會,這女人說不定又拿出了某種極其珍貴的東西。
然而規矩就是規矩,任何人不能破例。
黃河伸手去摸佩在腰上的槍。
手指剛剛觸摸到槍柄的時候,他也同時張開口,用不可置疑的冰冷語調呵斥:“夠了你不合格,讓開,下一個。”
黃河雖然凶悍,卻不願意殺人。
何況,對方沒有惡意,充其量只是想要改變目前困難處境的難民。
女人絲毫沒有想要轉身離開的意思。她站在原地,眼裡滿是希冀和哀求。為了讓眼前的男人看的更清楚,她毫不顧忌的脫下外套,雙腿分開,露出自己身體最為隱秘的部位。
“求你,給我個機會。我知道怎麽開槍,我可以學習,我,我……我願意做任何事情。求求你收下我,我一分鍾也不想呆在外面,求你帶我走吧———
她的聲音已有了一些沙啞,旁邊嘈雜的人生壓不住她的嘶喊。女人耗盡力量讓聲音能夠大一些,藉此來說服對方。然而幾分鍾過去了,黃河冰冷的面孔依然如岩石般堅硬,絲毫沒有軟化松緩的跡象。
黃河用力握住槍柄,又緩緩松開。
他狠盯著女人,忽然對守在旁邊的兩名士兵揮揮手:“把她拖出去,別浪費時間。”
“不你不能這樣————”
女人不顧一切嚎叫起來,她使勁渾身力氣想要掙脫士兵的手,雙腳用各種姿勢努力想要盤住地面:“我要進去,我可以成為士兵。我,我不會讓你失望。求你給我個機會————”
“媽逼的,這個該死的瘋婆娘。”
黃河不於不淨的罵著,他衝著地上啐了口濃痰,正準備抓起車上的抹布堵住女人的嘴,忽然感覺一隻大手從背後搭上自己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是蘇浩。
他表情平靜的走到女人面前,揮手示意士兵讓開。
“告訴我,你為什麽想要被選中?”
蘇浩的語調平和,他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雙眸中閃爍著清澈如水的光。這使他看上去顯得更加溫和,像個未經世事的羞澀男孩,而不是飽經風霜,對一切都漠然冷淡的男人。
“我,我受夠了外面,我一分鍾也不想呆在這個鬼地方。”
盡管腿腳表面有大片擦傷,女人還是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她半跪著爬到蘇浩面前,飛快掃過對方肩膀上的中校徽章,用力擠出一點唾液浸潤喉嚨,以盡可能清楚的聲音囁嚅:“我想離開這兒,永遠離開這兒。”
蘇浩冷淡的點了點頭:“我能理解。既然不喜歡,那麽你可以換個地方。世界很大,基地市也不僅僅只有這一處。”
女人稍微緩和的表情立刻僵硬:“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
蘇浩打斷了她的話:“想得到足夠的食物和水?有溫暖柔軟的床鋪?於淨的衣服?”
女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張口結舌發了一陣呆。這個時候她的表情甚至顯得有些淒婉,惹人憐愛。
“難道,難道這不應該嗎?”
忽然,女人眼裡閃過一絲痛苦,她猛地提高音量,語速加快:“我曾經擁有數千萬的資產,擁有令人羨慕的一切。一夜之間,我失去了所有。為了活著,我不得不忍受那些猥瑣肮髒的男人。他們當中有我以前的司機,有工人,甚至還有在街頭討飯的乞丐……你能想象那是一種何等可怕的場景嗎?他們是社會最底層的渣子,連舔我腳尖的資格也沒有。而那個時候,卻可以用一塊餅於威脅我主動脫光衣服。那些日子想想就覺得難受,我一直在忍。逃離城市,一路跑到這裡,為了得到進城的機會,我還是必須接受更多的男人,擺出比妓女還下賤的嘴臉求得他們同意,讓他們每一個人都在我身上發泄滿足,才有機會站在你們面前。我受夠了————受夠了————我跟他們不是同一種人,我已經失去和付出了太多太多,為什麽不能得到哪怕一點點?這不公平,不公平
蘇浩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平靜如常的問:“這世界本來就充滿了不公平。”
不等女人回答,他繼續問:“告訴我,你殺過幾頭喪屍?於掉過幾頭變異生物?”
這問題完全出乎意料,女人茫然的搖搖頭。
沉默片刻,經歷過的種種死亡畫面在蘇浩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歎了口氣,撿起掉在地上的衣服,給女人披上,又從口袋裡摸出一塊軍隊配發的高能巧克力,輕輕地說:“我們不是慈善機構,我們需要戰士。拿好你的東西出去吧還有機會。希望下一次,你能被選中。”
他的表情和語氣充滿憐憫,卻絲毫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恰恰相反,女人隻覺得臉上如同燒起了火,身體裡的血幾乎都湧上頭部。
她沒有去接遞到面前的巧克力,而是聲嘶力竭喊叫起來:“不,我不要你的施舍,我必須進去。我曾經為這個國家納稅,我擁有過令人羨慕的財富。你們必須償還,我只是拿回自己應得的部分。”
蘇浩目光忽然變得凌厲,他盯著女人看了幾秒鍾,說:“你瘋了。”
“我沒瘋————”
女人顯然徹底放開,她嚎啕大哭,躺在地上開始撒潑,嘴裡不斷冒出各種肮髒字句。旁邊圍觀的人群不斷爆出譏諷和嘲笑,口哨和噓聲不斷。
是的,她忍受過,努力過,為了得到甘願放棄一切。然而當目標在面前崩塌,所有付出沒有絲毫回報,緊繃的大腦神經終於斷裂。
蘇浩不再為了女人浪費時間,他搖著頭轉身離開。
就在他剛剛轉過身子的一刹那,女人忽然從地上猛然躍起,嘴裡叫罵著“讓我進去”之類的話撲過來。
“砰————”
沒人看清楚蘇浩是怎麽開的槍。
他們只聽到刺耳粗暴的槍聲,女人前撲的身體以截然相反的方向仰翻,重重後倒。她的雙眼圓睜,額頭上留有清晰的彈孔,整個後腦當場炸開,噴濺出一片令人心悸的粘稠漿液。
屍體在地面緩緩扭動,無意識擺出各種詭異莫名的姿勢。
蘇浩的眼神堅定而凝重。他收起槍,瞳孔視焦從驚惶未定的人群表面掃過,落定在遠處擁擠的場地入口。
他招手叫過正在維持秩序的值班少尉。
“告訴守在入口的那些家夥,我不管他們究竟是誰,有什麽來頭。現在,立刻把路讓開,讓外面的人排隊依序進來接受挑選。否則,我不介意在挑選足夠的新兵之前,殺上一批讓我看不順眼的雜種。”
裝滿難民的軍用卡車在城內與城外之間來回穿梭,直到夜幕降下,蘇浩與黃河才帶著最後一批選中的難民,乘車返回專門為第十一獨立部隊特設的新兵訓練營。
佔地面積多達數千平米的食堂燈火通明,數十口不鏽鋼大桶一字排開。透過繚繞上升的熱騰騰蒸汽,可以看到裡面裝著新煮的米粥,散發出令人垂涎的香氣。
粥很稠,表面漂著熬化的油脂,黏白色的米粒之間,夾雜著大小不一的碎肉丁。這些肉粥賣相很不錯,光是看看是讓人覺得有食欲。
不光是第十一獨立部隊,其它訓練營給新兵的第一頓飯,都是這種油鹽適中,營養成份足夠的肉粥。
畢竟,難民們大部分時間都處於饑餓狀態。從病毒爆發至今,很多人連能夠吃上熱飯的時候都屈指可數。城外雖然開墾了大片田地,卻被黑幫和各種勢力團體把持。為了不讓收獲的糧食被人搶走,難民們大多是偷偷摸摸在暗地裡食用。他們把製作食物的工序盡量簡化,麥子和米粒大多裝在罐子或鐵鍋裡,躲在隱蔽角落裡悄悄燜熟。至於配食,大多是鹽,或者洗淨的各種蔬菜。
人們再也不考慮什麽口味,吃飽只是唯一目的。像現在這種有油,有肉,散發著撲鼻濃香的米粥,很多人只是在睡夢裡見過,是記憶中無法得到的奢想
食堂窗口前排著長長的隊伍,端著配發的軍用飯盒,幾乎所有難民都在深呼吸。他們貪婪的聞著每一縷香味,不斷聳動喉嚨,即便站在好幾米外,仍然可以聽見口水順著食道被狠狠咽下的響聲。
每個人的米粥數量都差不多,至於配菜,則是預先做好的鹽漬卷心菜。
第一頓不能吃太多,餓極的人們往往會失去理智,不顧一切狂吞海嚼,最後被食物活活噎死。
坐在簡易餐桌前,看著飯盒裡的米粥,一個中年男子忽然渾身顫抖,雙手緊緊把住桌子,用力咬住嘴唇,“嗚嗚嗚”的哭出聲來。
他的舉動很快感染了其他人。悲傷和哭泣如病毒般在食堂裡迅速擴散,出入軍營的喜悅和激動很快被衝淡,人們臉上滿是悲痛陰鬱的神情。他們一邊吃,一邊流淚。當親身經歷著幸福場景,久被遺忘的痛苦記憶也會在這種時候從大腦深處閃現。
他們從未忘記過去,只是在努力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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