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9號飛艇沒有像以前那樣發出問候電訊,這讓預警機組乘員感覺很是疑惑。為了弄明白問題究竟,他們把從前的慣例反過來,向監控飛艇發出詢問
回復很簡單,不過是最平常的口令銜接,甚至連最基本的“你好”也省去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使預警機組指揮官感覺很不適應。就像每天早晨出門都會遇到的熟人,迎面走過來,再也沒有露出笑臉,也不會熱情地打著招呼,而是繃著一張冷冰冰的臉,與自己擦肩而過。
“監控飛艇機上的那幫家夥究竟怎麽了?”
這很快成為所有預警機乘員的共同問題。
出於謹慎,預警機向西安基地和新成都基地都發出通訊,要求地面指揮中心對cu9號飛艇的現有乘員身份進行審核。他們很快收到了消息,無論西安基地還是7集團軍,回復均為“無誤”。
疑惑歸疑惑,預警機仍然還是執行著自己固定的任務。它繞開了cu9號飛艇的巡邏航線,直接飛抵新成都基地市上空,降低高度,用機載攝像頭忠實記錄下正在城外焚燒的火場,以及血痕斑駁的城牆,還有整齊排列在基地市圍牆背後,已經用白色布袋裝好,被一隊隊神情肅穆軍人送上卡車,運往火葬場的戰死者屍體。
京一號基地市,軍部會議大廳。
整個房間裡到處彌漫著濃濃的煙霧,刺激著人們的眼睛一陣發酸,忍不住分泌出大量液體。盡管四周牆壁上的換氣扇一直在不停運轉,卻總是無法跟上從一張張口鼻裡噴吐煙霧的速度。
條形長桌上所有的煙灰缸幾乎都被裝滿,黑色絨面桌布上到處灑落著煙灰。款式不一的杯子裡或多或少裝有黑儼儼的茶水。至於地面上,則散落著大大小小的各種廢紙和垃圾。
包括袁志成和趙志凱在內的所有軍部委員會成員都在列席。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著大屏幕。盡管播出的畫面已經是第二次重放,可人們仍然對此保持著濃厚的興趣。
“真沒想到,變異生物竟然已經出現了越來越多的進化分支。應該立即派人前往新成都基地市,對戰鬥中殺死的新型變異生物進行取樣分析。說不定,類似的怪物以後還會繼續出現。”
“必須增加所有基地市內部高層塔樓的數量。另外,一線防禦部隊還要增加格鬥人員和近距離殺傷性武器的比例。以前那種火力平均配置的防禦構架要進行變更,形成以多種武器為基礎的小范圍攻擊區域。另外,戰用激光發射器也要盡快研發出新的型號,進一步提升發射與二次充能速度。”
“城外的雷區范圍必須在現有基礎上擴充兩倍,甚至三倍。我們此前都忽視了對雷區地形的改造。如果在其中增加障礙物和凹陷,一定可以遏製變異生物的進攻勢頭。”
整個播放過程中,一直都摻雜著不間斷的議論。在煙草和濃茶和刺激下,將軍們的思維也變得越發活躍。他們表情嚴肅,絲毫沒有平時的虛浮和譏諷。盡管談話對象可能是政見不同的對手,可是當談論內容涉及具體戰鬥布置和措施的時候,他們徹底拋棄了以往的成見,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親密。
這個時空的人類還沒有發明“月潮”這個詞。然而,發生在北方戰區新蘭州基地市的突然變亂,已經給軍部委員們上了極其生動的一課那些怪物並不是永遠呆在廢棄城市裡不會出來。它們會突然變得瘋狂,會毫無理由成群結隊離開聚居地,如颶風般瘋狂席卷大地,吞沒每一個來不及逃跑的活人。
在全國所有基地市當中,京一號基地所處的位置非常特殊。最初建造這裡的時候,是以“舊城改造”的名義,給予大量補償款,使當地居民全部遷往其它地方,才設置了軍事管制區進行全面開發。之所以把基地市設置在距離舊首都較近的位置,當然是為了生物戰爭全面結束以後,對新生權力機構打下基礎的考慮。
畢竟,首都的名字早已成為和平時期國人心目中固定的概念。當時,雖然也有國家代表提出過遷都,把統治核心全面移往西北方向的建議,可考慮到經濟、文化、傳統等各方面因素,遷都的想法最終未能實現。
與和平時期的政權核心相比,戰後產生的統治機構毫無疑問是以軍人為核心。雖然經歷過戰亂,可是幸存下來的人們總會有著對曾經事物的習慣性思維。加之從戰前就定下的各種計劃和措施,以及絕大部分物資的具體存放地點等等……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京一號基地的核心位置應該不會有所變化
龐大、牢固、堅不可摧。這些象征強大,代表強悍的詞語,差不多是所有人心目中對京一號基地的共識。無論新蘭州還是新成都,在防禦設置和城防構架方面,都無法與京一號基地相提並論。按照技術人員的測算數據,如果把新成都基地市的防禦能力列為數字“l”,那麽新蘭州基地可以達到“”或者“5”。至於京一號基地,則是令人恐怖的數字“7”。
在蘇浩原先的未來時空,包括現在,只有美國的新芝加哥能夠與其媲美。然而,在實際建設地點方面,新芝加哥基地與廢棄城市芝加哥實在相距甚遠,直線距離甚至要比廢棄城市密爾沃基更近一些。而不是像京一號基地這樣,差不多就在原首都旁邊。
先是新蘭州,緊接著又是新成都,連續爆發兩起變異生物大規模圍城事件,使呆在京一號基地裡的將軍們紛紛看到了危機。他們再也不向從前那樣認為自己是安全的,開始對自身所處位置和周邊環境感到憂慮。這種無形的焦慮也感染了越來越多的人。不僅僅是高級軍官,就連中、下級官兵,甚至基地市內的普通家屬和平民都產生了類似的想法。
在和平時期,舊首都的人口數量極其龐大,遠遠超過廢棄城市蘭州與成都,甚至比兩城總人口數量相加起來更多。一旦發生意外,衝擊京一號基地的生物狂潮將是無比龐大的數字。
光是想想,就令人覺得膽寒。
坐在會議桌首位的,仍然還是軍部主席趙志凱。
盡管新蘭州基地剛剛經歷過生物狂潮衝擊,很多大小事務都需要有人主持處理,袁志成還是從自己的管區迅速趕過來,於幾小時前匆匆走進會議室,像往常那樣坐在會議桌右側。
兩個最有權力的人不約而同選擇保持沉默。
無論趙志凱還是袁志成都很清楚,早目前這種局勢下無論說什麽都是多余。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新成都防禦戰的圖像畫面早已被所有與會者牢牢刻畫在腦子裡。他們的所有思維都被強化的恐懼衝擊得幾乎崩潰。很多人面色發白,說話節奏結結巴巴,無法保持正常速度。
他們都是將軍。有資格坐在這間會議室裡的人,都是控制整個國家,整個軍隊運轉命脈的大人物。
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他們都應該是最安全的。
可是現在,他們當中不少人卻緊張恐懼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趙志凱在心裡暗自歎息著,抬起眼皮,把目光轉向坐在旁邊的袁志成。他發現,這位以往的政敵,同樣也用疑惑和垂詢的目光注視自己。
趙志凱能夠讀懂袁志成眼睛裡的想法。
毫無疑問,生物狂潮肯定是目前人類軍隊遭遇到的最大危機。其嚴重程度,甚至比幾年前的病毒爆發更可怕。
比起剛剛結束的新蘭州戰鬥,趙志凱更加關注發生在新成都基地市的這場變亂。
是的,這是一次變亂,甚至應該在前面添加“陰謀”、“計劃”之類的詞語。
許仁傑重傷,7集團軍目前一切事物均有7集團軍參謀部負責。他們發來了關於新成都戰鬥的所有情況說明,其中就包括此前查處0戰鬥工兵團團長的貪汙案件,以及cu9號監控飛艇在廢棄城市捕捉到,王婧靜自殺身亡前的一部分拍攝畫面。
趙志凱對王婧靜的個人身份資料毫無興趣。像這種毫不起眼的女人,在基地市內外到處都是。她們存在於每一個角落,居住在任何可能的位置,每天都在為了食物和水而奔忙。她們會與傭兵一起外出狩獵,會在田地裡耕種,會在酒吧夜總會裡出賣身體,也可能只是依靠撿垃圾過活。
每當想到這裡,趙志凱就會覺得不寒而栗。
一個普通無奇的女人,竟然引發了一次數十萬規模的生物狂潮。如果不是許仁傑布置得當,如果不是蘇浩所部及時增援,恐怕新成都基地市早已被攻陷
她僅僅只是一個人,只是一個人啊
7集團軍對事件的來龍去脈全部調查清楚:濫用權力發放空白物資調撥單的軍官已經被捕,軍用倉庫的所有守衛人員被列入軍法管制。作為補救措施,新的物資管理條例已經連夜製訂出來,戰用信息素之類的東西將被嚴加看管,杜絕再次出現類似的情況。
其實,引發生物狂潮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
變異生物都喜歡新鮮的血肉。它們的嗅覺非常靈敏,百米外的一滴鮮血,都有可能被它們循著氣味兒找到。在王婧靜的計劃中,信息素只是起到效果增幅的作用。就算沒有這種東西,單是憑借被殺暴徒的零碎屍塊,以及這個腦子裡滿是報復自殺的女人自己,同樣能夠在廢棄城市裡引發的動蕩。
當然,缺少了信息素,生物狂潮的規模也會大打折扣。
這可不是簡單的一減一等於零那麽簡單。
從病毒爆發至今,軍部對平民的統治措施極其嚴苛。沒有任何配給物資,也沒有向任何人提供醫藥和食物。趙志凱從未與城外的難民近距離接觸過。可是偶爾有幾次乘車外出的時候,他總能清楚看到站在遠處那些難民眼睛裡毫不掩飾的仇恨與痛苦。
在和平時期,他們供養了整個軍隊,整個國家政權。
而現在,他們失去了一切,無法得到任何回報。
任何人都會對此心有不甘,都會本能產生憤怒和仇恨,頭腦裡充滿無法用語言說明的可怕火焰。
就像某人回家,發現有竊賊入室,連忙撥打電話報警。警察卻在幾小時後才姍姍而來,甚至連最基本的勘察手續也直接省去,只是隨便看看,就面帶冷漠的離開。
趙志凱知道,難民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擁護軍隊。他們之所以願意加入,只是為了得到食物和強化藥劑。“軍民魚水情”之類的說法,早已隨著病毒爆發徹底消失在文明歷史的長河深處。假如某天基地市防禦崩潰,軍隊失去支持被迫流亡到外面,首先需要面對的肯定不是變異生物,而是虎視眈眈,腦子裡全是報復和虐殺意識的武裝難民。
王婧靜只是一個女人。在瘋狂的報復心理作用下,她都能放棄一切,用身體和生命引發生物狂潮。把目光放遠,如果仇恨的種子進一步成長,城外那些被生活折磨得失去希望的難民走投無路,他們肯定會做出比王婧靜還要可怕,還要瘋狂千萬倍的舉動。
這絕對不是毫無依據的想象,而是實施幾率極大的現實。
軍隊不怕難民。後者沒有武裝,沒有機械,他們永遠無法衝破軍事管制區的城牆。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們是人類,會恐懼,會思考。只要有一個人被槍殺,就會對其余的人產生威懾效果。只要有一個人怕死,就會在更多人當中引發連帶效果。哪怕有成千上萬,乃至上百萬的人製造暴動,只要用機槍射殺最前面的一部分人,其他參與者很快就會因此而崩潰。
一百萬變異生物,一百萬難民,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趙志凱沒有參與將軍們對未來防禦戰的種種見解。站在統治者的位置,他已經看到了別人尚未察覺的潛在危機。他也相信,袁志成的想法應該與自己差不多。
有很多措施都是從病毒爆發前就已經完成製訂。比如:對平民的冷漠和拒絕施救等等。這樣做其實無可厚非。因為拯救大量平民,就意味著帶來更多更大的負擔。他們對生物戰爭本身沒有絲毫作用嗎,純粹只是消耗物資。
這種把平民完全拒之門外的做法,在和平時期執政者看來其實非常愚蠢。然而,軍部之所以製訂這樣的條例,也並非不無理由人類與變異生物之間沒有共同存在的可能。兩者無法用語言溝通,思維意識也不能相互連接,只要遭遇必然爆發血戰……基於上述理由,平民完全可以當做負擔被拋棄。
這些該死的、見鬼的理由,都是來源於亞特蘭蒂斯人提供的文件。
然而,人類終究是高等智慧生命。被壓迫者的聰明和狡猾,永遠超過大人物們的想象。
王婧靜的所作所為只是一個信號,趙志凱卻已經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未來。
他曲起手指,用力敲了敲桌子,把與會者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的同時,也伸手按下大屏幕圖像的定格鍵。
“諸位,發生在新成都基地的生物狂潮是一種警示。應該承認,我們的防禦措施有著相當嚴重的漏洞,對可能遭遇的危險程度估計不足。下一步,參謀聯合會議將對此展開討論,同時對各個基地市下發整改意見,要求各戰區立即展開防線強化工作。尤其是增加補充兵訓強度和時間,以及武器裝備操作熟練度和工事配備等方面的問題。”
趙志凱以他特有的從容語調繼續道:“另外,我想在今天的會議上增加一個新的議題對難民的援助。”
話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趙志凱身上。有驚訝,有意外,也有平淡冷漠和如有所思。
“長久以來,我們都對生物戰爭有著共同的認識。那就是必須集中一切物資,保證軍隊的供應和維持,以放棄平民為代價,在長期對峙、逐地爭奪過程中,一點一點贏得勝利。”
趙志凱緩緩地說:“我覺得,應該轉變一下固定的思維概念,把平民納入與軍隊相同的戰爭體系。”
這時,一名眉頭微皺的中將把身子朝前挪了挪,正打算開口反駁,卻看見趙志凱用嚴厲的目光注視自己,頓時訕訕地閉上嘴,徹底陷入沉默。
“有意見可以提,但必須讓我把話說完”
趙志凱用威嚴的目光掃視會場,語調也隨之變得嚴肅認真:“這場戰爭的性質是人類與病毒,我們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就算是最瘦弱的平民,一樣可以訓練成士兵。我們需要他們。最初的拋棄計劃是錯誤的,我們從一開始就走入了歧途。不過,現在改正錯誤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