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地處幽谷,繁花遍地,清泉怪石羅列其間,若非多有惡獐野獸,倒也是個山居的好去處。
趙雲一路上倒也沒遇上什麽惡獸,途中隻逢著幾匹野狼,但它們只是在遠處望了幾眼,便離去了。
也不知是在懼怕趙雲,還是忌憚他們人多,總之這一路頗為順利,未出差錯。
樊娟許是再逢舊人之故,心情大好,哼著小曲兒,腳步走的很歡快。
“阿娟,你慢些。”趙雲跟在身後,三人之中,他年紀最長,對二人很是關照。
“雲兄,你快些。”樊娟回過頭來,瞧他一眼,此番回過頭來,滿山香花卻似乎頓然失去了顏色。
只見她眉如遠黛,眸若秋水,真是完美符合了深山育俊鳥,柴屋出佳麗這句名言。
少女彎下腰去擇摘藥草,這本是自己所長,於是興致勃勃、神采飛揚的向兩位兄長介紹起來。
“當歸味甘而重,補血。又其氣輕而辛,可行血。溫虐寒熱,金創創瘍,皆可用之。”
“漏蘆味苦鹹寒,可治惡創、膚熱、濕痹。久服輕身益氣,耳目聰明,不老延年。”
“甘草味甘平,可堅筋骨、長肌肉,金創,解毒……”
若是換作往常,趙雲定是聽得一頭霧水,但腦海裡的醫藥知識已使他完全能聽懂樊娟的話,並且深知能在這個年紀學到這般多的知識大是不易,不免露出敬佩之色。
“阿娟學識甚廣,實在令人敬佩!”
樊娟本來神采奕奕的為兩位兄長講解著各種藥材,聽到趙雲這句話,也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想到何事,又低下頭苦著個臉蛋。
“我,我自知不似溫婉女郎,不習書禮……又出入山野,伐木采藥……”
她越說越小聲,又小心翼翼、可憐兮兮地看向二少年:“雲兄、蘭兄……我,我莫非真是凶猛悍婦……?”
“這……”趙雲一時語塞,心中暗思自己方才的敬佩之言實乃真心,卻不想反被樊娟誤解。
唉,這女兒家的心事也真是難懂……
“咳、張媼只是一時笑語,阿娟妹子玲瓏娟秀,誰人不愛?”趙雲硬著頭皮安慰道。
“正是,正是!”夏侯蘭也連忙跟著幫腔,“況救傷治病,活人性命,是大德之舉!如張媼德行傳播鄉裡,眾人素來敬愛有加,又有誰敢於取笑?”
暮色漸深,滿山醉人的花香,都隨著溫暖的晚風吹拂過來。
滿天星光照在樊娟身上,那雙纖纖玉手已白得透明,她深吸一口氣,淡淡道:“我平日隨張媼行醫看病,輕者或胸咳腹痛,不乏折磨;重者則病入膏肓,身如朽木,隻待一死。至於那些跌打損傷的,輕者筋骨腫痛,傷口流血;重者惡瘡發膿,肢斷軀殘……”
“目之所見,皆戀生懼死之容;耳之所聞,皆哀痛流涕之聲。”樊娟眼眶漸紅,語帶泣聲,“兩位兄長不知,我每見有病者求醫,我、我心中何等痛苦……螻蟻尚且貪生,人又情何以堪?”
趙雲心中仿佛被一根尖刺扎了一下,民所求者,惟活而已。
可這世上有多少人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世道何其艱難……
他又看向樊娟,此時少女正值青春年華,本該是美好年紀,可所見所聞卻俱是掙扎苦痛、傷病死亡……
趙雲心念一動,阿娟本就早失怙恃,對於生死之事,自該比旁人敏感許多……
我自恃少年勇武,平日爭勇逞強,總有不慎之時,真不知阿娟該是何等擔憂!大兄等人平日雖是不說,但內心也該關心的緊!
念及此,趙雲走至樊娟跟前,肅容行禮:“今日方知,少年逞勇竟令親者擔憂至此……為兄……確實慚愧。”
樊娟心中感動,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露出一排潔白的編貝,微笑道:“我知兩位兄長習武並非意氣鬥狠,是為護佑鄉裡。阿娟心心念念,隻盼平安。”
“好了,藥草采的也差不多了,我們回去罷。”樊娟彎下腰采下最後一株草藥,又恢復了初時的笑容。
她將藥鐮收起,掠過兩名少年,便準備下山。
“不好,兄長你看!”夏侯蘭陡然一驚,搖手指向坡下。
只見山下火光衝天,聲震如雷,正是長春裡方向傳來。
“出事了!”
三人急忙往山下趕,未走兩步,又撞著一群人,男女老幼,相互扶持,沿著坡路上山,大多衣衫襤褸,面罩塵土,顯是死裡逃生。
“老周!這是怎麽!?”
趙雲認出了老周,他曾是軍卒出身,有一手好箭法,然刀兵無情,因戰事重傷,除役回鄉,此後便組織鄉裡青壯練習刀盾,抵禦盜匪,保衛鄉裡。
平日裡有賴老周組織義從,尋常三二十賊寇也害不得鄉裡, 但今日卻傷的頗重。
老周也認出了趙雲,猛然抓住趙雲手臂,劇烈喘息:“快、快……有賊寇來襲!”
“周兄,你傷勢可要緊?”樊娟急忙趕過來替老周治傷。
老周搖了搖頭,臉色煞白,“我,我無礙!快……適才巡視,正撞見黑山賊寇,賊人雖隻三人,但卻是其探哨!我上前與之交戰,雖殺了二賊,卻叫另一人逃脫,黑山賊眾勢大,恐難善罷甘休!”
“我……我便組織鄉親暫往後山躲避,若賊寇大舉入侵,我當率眾抵禦,必護得鄉鄰周全。”老周話方一說完,也不顧地上血汙,癱坐在了地上。
“我大兄和嫂嫂呢?”趙雲急問。
“子驥他正在裡正處組織剩下的鄉民上山,至於阿秀應是去張媼處尋阿娟妹子了。”
“甚麽!我姊姊她……”樊娟吃了一驚,捂住嘴唇,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下一秒便要哭出聲來。
“不會有事,我們這便下山去!”
趙雲急安撫好樊娟的情緒,當即二話不說,提槍便要往山下趕。
老周見狀,急忙喊住他:“阿雲莫急!我已差人告知縣治與左近鄉裡,你孤身前往,恐有不測。”
趙雲眉梢一挑,正色道:“縣治甚遠,一時恐難救急,山下既還有鄉民未曾上山,豈能置之不顧?況君子素其位而行,我等百姓既在小民之位,雖難為天下謀,卻可為鄉土謀,我等習武多年,不正為此時麽?”
“兄長說得好!”
趙雲話音方落,一道清亮的聲音便自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