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間,霍骸好像聽見鯨魚的叫聲,四周是一望無際的海面,漫無邊際的海浪裹挾著他,向未知的深淵墜落。
身邊只有海水衝刷耳膜的轟鳴聲,隨著一股巨浪來襲,他整個人被拋入更深層的海底。
“這樣就結束了嗎?好像對我來說也不錯。”罪人呢喃著。
黑色的太陽俯視整片天地,無底深淵又吞噬掉一個無足輕重的生命。
夏國舊歷一百八十七年,燕郡下祥村一個嬰兒在寒冬降世。
寒風吹拂貧瘠的田野,乾枯的雜草依偎在沙地上,只有少部分橘紅色的土地上還有些沙棗樹挺立著。
這是一片荒涼的土地,一群衣衫襤褸的奴隸在土地上為來年春耕進行準備。
他們瘦弱的肩膀上被粗糙的麻繩勒出一條條紅印,那些太過久遠的傷痕就凝結成了一道道粗糲的繭。
村長李祥福坐在一張紅梨木打造的椅子上,目光冷清的看著下面那群奴隸。
他心裡盤算著今年的收獲和明年春耕的時機。
這時,一個家仆神色匆匆地跑來:“老爺,大喜事!夫人給您生了個兒子。”
聽著這話的李祥富臉色一喜。
隨即從椅子上一下直起腰來,又在地上走了兩步,隨即歡顏道:“今日我喜得麟子,應當與眾人同樂。”
李祥福伸手招來管家李元吩咐道:“你速去族裡告知各位親朋好友,我要宴請眾賓。”
說完這話,他便趕往家去,路過田野的時候,他掃了一眼正在田間勞作的奴隸。
歎了一口氣,他對著下面管事的王利吩咐:“老爺我今日大喜,農事稍停三日,按需發放衣糧。”
隨後便不再觀望。
王利帶著幾個家生子敲了三聲響鑼,沙田裡忙碌的人群抬起黝黑的頭顱紛紛望去。
王利咳嗽一聲然後不急不緩的說:“老爺今日大喜,發了善心。”
“特許你們停工三日,又吩咐我備些衣服和糧食來款待你們,你們還不謝謝老爺善心!”
奴隸們一聽先是愁苦的面容上擠出一點笑容,隨即紛紛跪在地上磕頭,念叨著:“感恩老爺仁慈。”
李祥福走進家門,先是慰問了一番躺在床上的夫人王雨榮。
然後他從產婆手裡接過兒子,細細打量了一番,謝退了旁人後,才關上門。
“夫人辛苦了。”
“想我李祥福年近四十,才得此麟兒。”
“家業龐大,雖然近年收了許多乾兒子乾女兒,但終究不是自家人。”
“如今,我心裡踏實許多了。”
李祥福看著妻子疲憊的面容,溫柔訴說心中這些年來的苦悶。
幾番傾訴後,李祥福又喚來產婆服侍夫人,他便去往祠堂上香。
祠堂裡安置著列祖列宗的牌位。
焚香縈繞盤旋在雲柱上,李祥富從暗匣裡抽出三根淨神香。
凝神運氣點燃後插入香爐中,他便跪在蒲團上磕完頭。
淨神香上煙氣被神壇上三尊金身一吸,金身上浮現一層紅光。
隨著三炷香燃盡,神像也變得栩栩如生起來,三尊神像各自投射出一道紅光。
一道落入李祥福身上,多年來煉氣四層的門檻一邁而過,李祥福臉色不變,老老實實繼續行禮。
另外兩道落入宅院,李祥福不用看也知道那兩道紅光去了哪裡。
一道應該落在夫人身上,另一道落在兒子身上。
三道紅光激射後,神像上還有一層薄薄的淺紅,隨即這層淺紅也離開神像,破碎成點點氤氳籠罩著家宅。
一些黑氣從宅裡的角落裡逼出,遇到紅光就發出油炸般的響聲。
李祥福將頭埋在蒲團上,行完最後一個禮節。
家神一般都是家族築基以上修士,壽盡後不轉生人道,靠著死後一點靈識不滅來扶持家族。
這種家神,隻可家族供奉,一旦出現超出規格的祭祀,附近的道宗就會派人剿滅。
李家雖然曾經輝煌過,出過幾個築基修士,但沒有一個結丹真人撐門面。
終究還是破落了,如今也只能在下祥村當個富農,靠著一些田地過日子。
道法才是根本,不得長生,終究不得解脫。
這世間有仙人,仙庭高高在上,俯察眾生。
道宗執掌人間,規矩森嚴。普通人能夠修煉,但不得寸進,困在煉氣期。
要想築基,先入宗門,即便世家豪傑祖上出過幾個結丹元嬰,也得先給宗門通稟,獲得度牒,才能繼續升仙。
不告而修,殺之!
知情不告,伐之!
累世同族,誅之!
同門兄弟,滅之!
為了維護道延的權威,多少碰了這條紅線的世家都灰灰了。
多少豪傑人頭落地,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道宗對於人間並不過多干涉,即使是修士也給他們足夠的尊重。
修士大限將至,心事已了,要麽由宗門指引入得冥土,或是轉生接引來世再入大道。
如果塵緣未了,因果難卻,也可轉生六道。
世家的宗親修士死後可以轉修神道,扶持親人,或是掌執一方陰司,教化功德。
而李家這三尊神像,皆是築基修士轉修神道。
由於死後神魂修為低下,只能護宅持家,維護家宅安寧。
盡管如此,每天早中晚三柱凝神香必不可少。
逢年祭祖和婚姻誕子等大事,都得拿淨神香懇求賜福。
普通的凝神香還好說,只要有銀子,一般的道門靈童都會做。
而淨神香這等靈物,對修道人都頗有益處,更是難求。
好在李家還有幾畝下品靈田,每年收獲的靈植都耗在這淨神香上了。
李祥福離開祠堂,便去張羅著族宴,家裡的幾位族老得親自見見。
此外還需要去松鶴門酬請道人給孩子消災祈福,勘驗靈根,發放長命鎖等瑣事。
松鶴門的道人正午便趕來了,來的這位還是與李家頗有淵源的李道誠。
李道誠與李祥福的父親是同門師兄,更是同宗兄弟。
後來李祥福的父親在一次獸潮中重傷,歸家不久便不幸隕落。
李道誠近些年來突破到了金丹,身份是愈發尊貴了。
李道誠這些年對李家頗為照顧,淨神香這些靈物是他一手包攬。
當然,李家靈田的那些靈植也都是為他種植。
李道誠騎著飛鶴降落到李家庭院。
他先是去了一趟祠堂,上了一柱凝神香,請出了李祥雲的神魂,隨後便等待李家把孩子抱來。
由於王雨榮生產後身子虛弱,李祥福便親自將孩子抱來。
進了祠堂,李祥福望見那一道紅光籠罩的人影,不由得聲淚俱下:“父親……”
許多言語便哽咽在喉嚨裡,幾欲顫倒在地。
那道紅光便是李祥雲,也是李祥福此身的父親。
李道誠單手做印,打了一個清心訣在李祥福身上,讓他壓製住心情。
“謝過道長。”李祥雲清醒後穩住身形,沒有失態。
“癡兒,將孩子抱過來,給我看一眼吧……”李祥雲歎息道。
李祥福將繈褓裡的嬰兒抱近父親身旁,李祥雲慈祥的凝望了片刻後,一道紅光從他眉心射出,轉入嬰兒的軀殼。
紅光剛一離體,李祥雲的神魂便有些不穩,幾乎離散。
“師兄,你這又是何必呢?”李道誠無奈只能轉手燒掉一張定魂符,不至於讓他魂飛魄散。
李祥福先是看了一眼孩子,隨即馬上問道:“父親他沒事吧!”
“別擔心,你父親只是將這十幾年積攢的陰德轉贈給了孩子。”
“我已經穩住他的魂體,不過,他這幾十年怕是不能再顯陽間了。”
“哎,因果難了啊。把孩子給我看一下吧,這是公例。”
李道誠說完,便不再多言,似乎剛才的舉動耗盡了他最後的情分。
只見李道誠手持一把堪雲鏡,鏡光打入嬰兒眉心,照射出嬰兒的三魂七魄。
見到沒有異狀,李道誠又掐訣將嬰兒身子掃了個遍,臉色也緩和了不少。
“中品木靈根,也算是可塑之才,來年可送入道門領取玉牌。”
李道誠將長命鎖一並交給李祥福後,便乘鶴歸去。
李祥福抱著孩子看著三位靈牌中紅光淺薄的神像呢喃道:“父親,你聽見了嗎,我李家複興有望了。”
一年後,松鶴門送來了玉牌和幾本道經。
五年後,李爾坐在庭院裡背誦道經。
李祥福將打包好的衣物和銀兩交給王虎。
他看著庭院裡將道經背誦得滾瓜爛熟的李爾,眉眼間不禁露出一絲溫柔。
王雨榮攙扶著丈夫走近孩子,帶著幾分不舍摸了摸孩子圓滾滾的腦袋。
她從衣袖裡取出一枚玉佩戴在孩子的脖子上。
“此行去松鶴門座下書院,莫要貪玩,好生學習……”李祥福叮囑道。
孩子直到上了馬車,才明白要去一個離家很遠的地方,不由得嚎啕大哭了起來。
王虎抱住在懷裡踢打的少爺安慰著。
李家夫婦看著馬車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官道的盡頭,才打起精神進入庭院。
兩天后, 孩子終於來到了書院。
這裡有一批和他年齡相符的孩子,他們在一位青衣執事的帶領下開始道童的新生活。
陌生的環境很快讓李爾忙碌了起來。
早晨卯時起來誦經,巳時練劍,中午吃完飯,有兩個時辰可以休息,酉時畫符,亥時入定。
這樣忙碌的生活很快就讓李爾忘記了家裡生活。
只是有時入定的時候,他還是會懷念和父母在一起的生活。
三年裡不斷忙碌的生活,讓李爾成為一個合格的道童。
松鶴門的基礎武術和符義精要已經被他掌握得爐火純青。
青衣執事再次來到書院,書院院長將這些年合格的苗子一一點撥出來。
孩子們聽到名字便站了出來。
隨著青衣執事掐訣招來靈獸鶴妖,被選中的道童便紛紛坐上來,去往新的天地。
李爾坐在鶴妖的脖子上,他低頭掃了一眼那些被留下的孩子。
那裡有些是和他三年共同生活的朋友。
他們還需要更加的努力,才能從書院離開進入一個更大的舞台。
這一刻,孩子有些想念他的父母。
盡管父母的形象在他的腦海裡有些模糊,但他還是莫名的感到一陣傷感。
白鶴振翅飛舞,離開地面,騰入雲層,穿梭而行。
書院很快變得遙遠,隱入煙塵。
不到半日,一座青山顯現出來。
飛鶴穿梭過護宗大陣,落入一個荷香四溢的池岸。
一位白發蒼蒼慈眉善目的老人握住拂塵等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