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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誰與度》16,雪落望梅開 三
  一輛寬大的馬車,穩穩地停在幢纖巧秀麗的建築門前,兩位勁裝結束的男人,拎死狗一般,將一位頭罩黑布的大漢拖進庭院。

  七轉八拐過好幾刻,大漢忽覺鼻中淡遠清香,周遭溫暖如春,正覺得全身酥軟,眼前忽然明亮:一個劍眉朗目,龍章鳳質的少年半臥湘妃榻,正懶洋洋地打量他。

  他未來得及反應,便聽少年朗聲大笑:“哈哈,我家軍士刺花屁股,你他娘的弄花臉,這馬屁拍得好,拍得妙,小爺我心裡爽極了。”

  南宋初年,戰事頻繁,嶽飛和韓世忠遠戍在外,張俊卻常逗留杭州,閑來無事,挑選高大英俊的士卒,令其自臀而下文刺至足,然後短打出遊,縱民圍觀,故而被百姓稱為花腿軍。

  沒想到呂山這廝投誠以後,為了討好張俊,不僅獻上豆蔻年華的女兒,還命其手下嘍囉在臉上刺花,被青州人稱花臉軍。

  臉上描花,誰還認得出這花臉軍是誰的。天助我與樂樂也。

  大笑聲中,葉家杭伸出穿有硬底棉襪的腳,在大漢臉上輕輕地拍得數下。

  漢子眼前金光閃耀,卻是少年雪白的棉襪以金絲繡上的蝴蝶,反射燭火燦然生輝。

  腦中依然暈成一團漿糊,作為呂山的心腹,他也撈了個正九品副尉的職位,在青州城作威作福,吃香喝辣,連知府對他也客氣三分。

  今日正昂首挺胸地巡視街頭,時不時地進得店鋪收取保護費,卻不明不白地遭遇突襲,被人拖進了這不知是何處的地方。

  簡約典雅的家私,華麗柔軟的波斯地毯,英朗軒秀,威勢逼人的少年,看得他眼花繚亂,不由得便雙膝一軟,拜倒在地:“小人見過公子。”

  葉家杭端起案幾夜光杯中的葡萄酒啜得半口,架起二郎腿,似笑非笑:“小爺我是誰?”

  漢子微微一怔,每每見到上位者,都在問他姓甚名誰,這位卻,不按常理。

  大著膽子抬起頭,眼光掃過對方的金絲八寶冠,赤金纓絡圈,銀紅撒花錦緞衣,嚅囁:“公子。”

  忽然記起他說我家軍士刺花屁股,大喜道:“公子乃節度使府小公子。下官伍石頭給公子請安。”

  他曾聽呂山說過,節度使的幼子張子正,風流俊秀,精於商業,走狗鬥雞,最得張俊的真傳和喜歡。

  當即幾個響頭磕下,心中盤算:元日將近,這位正太大駕光臨,賞賜必然不少。

  “嗯,不錯,賞。”少年不冷不熱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隨及一盞雨過天青的瓷碗現在眼前。

  伍石頭雙手捧接,仰頭喝下,滿口的香濃絲滑,卻不知是以何物做成,隻抹著大嘴傻笑:“好喝,多謝公子。”

  葉家杭輕輕一笑,翻身而坐,肩平背直,雙掌分置膝上,如松如岩,如山如鍾:“呂山是誰?”

  呂山?伍石頭再次迷糊:寧遠將軍不是,不是節度使第三十八房小妾,公子你小娘她爹麽?

  想是府裡的小娘太多,公子他記不清楚了。伍石頭咽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提醒:“那個,將軍是貴府。”

  話音未落,即被旁邊一隻蒲扇大掌抽打得眼冒金星,鼻血長流:“下官”伍石頭的臉上,立即印上半個手掌和四根手指,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

  “呂山是誰?”少年冷冷的聲音,聽在頭暈目眩的人耳裡,時斷時續,縹緲悠遠。

  伍石頭不敢抬頭,盯著少年石青綾羅的褲腿,腦中急轉,不想與節度使有關,那便,官職?

  “寧遠將軍乃青州府。”這次,一記更重更快的耳光過處,直接扇出了兩顆大牙。

  “公子息怒,小人,蠢笨,罪該萬死。”伍石頭磕頭如搗蒜,不敢擦拭滿嘴的鮮血,隻含含糊糊地求情。

  錦娘端坐繡墩,盯著匍匐在地的粗壯男人,以及散落在香案花葉足旁兩顆帶血的牙齒,輕輕搖頭,說不出的傷感。

  她與幾家織坊掌櫃,曾在很長的時間,試圖與伍石頭及呂山好生商談,他們的回答從來不曾改變:免談,照做。

  有些人,真的隻懂一種聲音:刀劍的。

  “想明白了再答。”清脆的女音,燙得伍石頭全身一激,轉目尋去,透過血淚,才發現室內另有他人,說話的少婦,好象在哪家的商鋪見過。

  原來,小公子與他的三十八房小娘怨懟上了。

  伍石頭醍醐灌頂,魂飛魄散中,先求活命自保:“稟公子,呂山,他乃青州無惡不做的土匪。”

  三日後,小雪。

  隆冬的寒意沒有消減元日將至的熱鬧,青州最繁華的立信坊店鋪林立,貨物琳琅豐盛,兩側的屋簷下張燈結彩,暮色已臨,興奮的人潮卻依然熙熙攘攘。

  薈萃閣的大廳裡,掌櫃一身藍綢夾襖,看著川流不息的客人,老臉因歡笑而綻放成菊花:數年和平,百姓富庶,普通人也可穿金戴銀,東家的生意一年好過一年,家中的日子,也跟著水漲船高。

  眼光瞟過大門處,笑意僵得片刻,暗罵:晦氣,花臉狗子又來了。

  老臉隨及舒展出一朵更大的菊花,迎上前去:“校尉大駕光臨,請坐,小的正說給將軍送年貨去。”

  哪料伍石頭沒有平素的飛揚跋扈,臊眉搭眼地不看他,反倒幾分畏縮地望了眼身側那人。

  高大陌生的花臉軍士,手握一柄雪亮長劍,眼光掃過,不怒自威:“所有人,放下物什,靠牆站好。”

  嗓音低沉沙啞,節奏緩慢凝重,沉而重地撞擊著每個人的耳膜,多數便不由自主地,按他的命令行事。

  “你是何人?憑”錦衣婦人話音未落,長劍已堪堪貼著她的頭皮飛過,尖利的叫聲中,鐸的一聲,顫巍巍地釘在硬木嵌成的牆壁。

  瞬間,滿室驚心,連呼吸也低得幾分。

  另幾個花臉軍士衝進門,迅速地將薈萃閣的珠寶首飾掃蕩得乾乾淨淨, 然後,一聲口哨,閃電般離去。

  當天,青州知府的百裡加急奏折直奔杭州而去。

  原土匪頭目現青州地方軍仁勇副尉伍石頭,勾結盜匪,於眾目睽睽,洗劫了二十余間盈利豐厚的珠寶古玩書畫店和賭場,其中多數是三鎮節度使張俊名下的產業,損失高達十余萬兩白銀。

  在此訪親的安定郡王侍衛長陳猛,路見不平,撥刀相助,卻因寡不敵眾致遍體鱗傷。

  臉上開滿顏料鋪子的陳猛,次日衝進知府衙門,以刀架住許官人的脖子,逼他拘捕了伍石頭的上司呂山。

  一番審訊後,快馬加鞭地將人送到節度使府,同時附上了受他欺凌的地方士紳及商行掌櫃的聯名抗議。

  當然,最重要的,還有格天府小女娃的親筆信。

  ——————

  注:

  1,張俊的花腿軍在前面介紹過。

  說明:

  1,將張俊的小老丈人之一改名為呂山,姓陳的太多了。哈。

  2,感謝風氣雲端的提醒:嶽霖與灰鷓鴣的打鬥,筆力不如葉家杭那場,因為三哥哥骨子裡是讀書人,博弈時的首選是智慧而非力量。比如他和太后之間,既是機鋒,也是交鋒;他與灰鷓鴣則是料敵於先,加之樂樂的攻心術,勝敗早定,故而下筆輕淡。但考慮到氣氛確實渲染不夠,還是回去加了三百字。

  當然,在實力完全碾壓的情況下,再多的智慧有時也無用武之地。很快,喜歡看武打的親們,會看到滿紙的肢體表達,但是,通過動作,寫的還是情感與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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