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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誰與度》22,何德以格天 四
  電光火石間,人影一閃,馬俊能右手劍氣如水銀一般瀉下,阻擋了刀光,左手同時將秦檜護在身後。

  “不許傷我姨娘。”秦樂樂同時衝上前,張臂護住老婦。侍衛長微微一怔,即刻挾起主人,激退到門外,嘴裡卻喝斥道:“杜若芷,你數次行刺太師,他都看在少夫人的情份饒過你,你不知感恩,卻還變本加厲,離間人家骨肉至親,你要臉不要?”

  當秦檜得知秦樂樂住在吹花小築,便派他將消息透給杜若芷,婦人果然如料去到現場,將少女與情郎分開,並將人帶回格天府。

  但老奸巨猾的狐狸也有失策,不曾想到,嫡親的孫女竟決定從此與他陌路。

  秦樂樂自然不知秦檜背後算計,隻下意識地轉目去看脫去外袍,全身素縞的婦人,恍然:她一路神色平靜,原來是早已存了死志。

  “你是大姨,卻騙我說是二姨,你到吹花小築逼我和三哥哥分離,就是為了能近身行刺他。”秦樂樂發現真相,驚訝且難過:連親姨娘也在利用我。

  疾風般密集的腳步聲在窗外響起,侍衛們將書齋團團圍住,秦檜的語音陰冷狠厲:“杜若芷,樂樂要有毫發損傷,我將你千刀萬剮。”

  杜若芷聽而不聞,隻絕望地對少女慘笑:“你娘死後,三千多個日夜,我時時刻刻都在想如何殺了老狗,今日就差一點,差一點,老天不開眼啊,蒼天,你不公!”

  她雙目發直,神情激狂,雙頰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赤紅,秦樂樂皺起秀眉,很快冷靜下來:“快,你挾我為人質,先逃出去。”

  老婦道一聲好,伸手連點少女幾處大穴,然後,一腳踹開書齋大門,揮動著匕首,直衝出去:“我等了九年,不想再等了。”

  少女穴位被封,動不得,喊不出,只能無助且無奈地透過琉璃窗,看著老婦以羊入虎群,飛蛾撲火的悲壯,殺向秦檜。

  秦檜負手靠在重簷亭的欄杆,雙目沉沉,馬俊能則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持劍守在他的身側。

  眾侍衛見杜若芷衝出來,一湧而上地想生擒了她,哪知老婦卻瘋人一般,左右開弓,亂砍亂戮,隻攻不守,很快便有兩名侍衛被她刺傷,痛呼著倒地。

  她幾近瘋狂的激恨讓秦檜心驚肉跳,聲音從牙縫擠出:“格殺勿論。”秦樂樂聽罷,瞳孔急劇收縮,胸中無聲呐喊:不!不要。

  但她卻只能,定定地杵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看著刀槍劍戟,盡數往杜若芷身上砸去。

  老天,娘啊!娘親被害也定如這般。少女腦中想象與現實重合,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眼前唯有刀光劍影,血花飛濺。

  這時天起大風,將朵朵血紅吹成半空赤霧,杜若芷的素衣白發也被染得鮮紅,卻仍在不停地砍殺,拚盡全力地往前衝。

  一位侍衛手裡大刀揮過,劈在她的肩頭,她早已重傷,躲避不及,痛呼聲中,一隻手臂齊根而斷。

  “老狗,我到地獄,變鬼抓你。”她淒厲大喊,拚死最後一躍,竟越過幾人頭頂,向秦檜直撲而去。

  眾人莫不駭然,馬俊能輕輕抬手,劍氣閃過,一道血泉從婦人胸前標出,她踉蹌摔倒,抽動片刻,才終於死去。

  沉默!那突如其來的大風亦在瞬間消失,眾侍衛為她的勇悍和凌厲震驚,連馬俊能這等一流高手,見她死得如此慘烈,也不禁暗暗心驚。

  秦檜看著離自己不過尺遠的屍身,以及四周血凝固成的暗紫色,後怕又厭惡,臉色灰白,嘶聲命令:“將她扔出去。”

  忽聽一聲尖叫,秦樂樂飛奔而來,阻攔:“不許動她,誰動我殺誰!”卻是她在震驚悲憤中,體內血氣翻湧,撞開了穴道。

  眾侍衛見她雙眼通紅,手持繞指柔,後退幾步,圍成半圈待命,秦檜冷冷道:“你也看見了,是她想殺我。”

  所有的理性都被鮮血洗盡,僅存的一絲親情,亦被殘酷的圍殺抹去,留下的,只有無法彌補的,傷痛和怨恨。

  “是你們先殺了她的夫君和女婿好不?還有,我娘是怎麽死的?我爹為何不要我了?你說,你說。”少女尖著嗓子質問。

  秦檜長歎口氣:“你娘的事確是意外,她和你爹成親,她娘家不認她,可我接納了她,我對你們,是有感情的。”

  秦樂樂劍指蒼天,哈哈大笑:“感情?為了榮華富貴,拋棄親兒和發妻的小人,也配說感情。”

  “你,你究竟,意欲如何?”秦檜被戳中痛處,以進攻來掩蓋自己的不堪和心虛。

  秦樂樂咬牙切齒:“你殺了我娘,你逼走我爹,如今又殺了我姨娘,你為何也不殺了我?如此,你剛好絕子絕孫,統統絕光。”

  秦檜聽她說得陰損,知曉無論如何是留不住她了,望兒走了,她若再走,自己是真的眾叛親離,絕子絕孫了。

  眼前暈黑,連叫幾句:“你,你,你。”身形晃動,一口鮮血噴出,便暈倒過去。

  幾乎同時,慈寧宮,天下最珍貴的那對母子,也在進行一場不見刀光的較量。

  趙構立在宮門,眼光落在庭角的老梅樹,挺秀的枝頭花將落盡,昔日的幽姿舒態,也隨飛雪而去。

  自古花事如情事,皇宮歷代花事繁盛,尤其高產幽怨之花。

  萬千佳麗秀色,從錦瑟年華便被困高牆,日複一日,寂寞無奈地等空庭春來,從清晨到暗夜,春始到秋盡,期待到絕望。

  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看得明白的究竟是少數,當今太后,他的親娘定然是其中之一,她甚至,明白得太過。

  他從記事起就未曾見過她爭寵,得寵亦不固寵,還不識時務地在阿爹前嘮叨:以史為鑒,愛惜民力,遠離奸佞。

  結果是具有戲劇性的諷刺,她自己被君王遠離了。

  她也不以為異,一如既往地活在書香,花香和檀香中,如此柔軟的物什,卻熏染出她強大的心性。

  憑著這份心性,她活過了那些被皇帝冷落的歲月,活過了在金庭苦役卑微的歲月,作為兒子,他愛敬並慶幸她的強大,但作為一國之君,他卻些許畏懼而怨怪她的強大。

  想到這裡的男子將目光轉向案幾整齊擺放的花枝樹葉,以及親娘粗糙變形,關節突出的手,心裡複雜難言。

  “插花要緊的是,不得破壞花葉的自然美感和動韻。”他聽見她在輕言細語地對宮女說:“一葉一菩提,一沙一世界,花木隨季節變遷開落,如業力因果那般不會錯亂。”

  等她固定好瓶口木條,趙構才抬腳邁進室內:“這盞立華線條簡潔,色澤典雅,卻將萬千風景容於一瓶,不知那主客副三枝,是代表佛法的三世,還是道家的天地人呢?”

  太后轉頭見到兒子,吩咐伺候茶點,半笑不笑地問:“九郎談佛論道,眼裡卻有崢嶸,莫非是哪位官人又要被徙千裡了?”

  周致深的事我下朝前才與太師商議,她竟已知曉?趙構吃得一驚,幾分鬱悶,幾許惱怒,臉上皮膚,便不自覺地緊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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