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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誰與度》20,往事不堪憶 一
  大雪初晴,庭院梅樹花枝斜逸,少女靠坐窗台,晨光起在窗紗,淡淡地將她暈染進那一片暗香疏影。

  花與人相映,麗質天然成。

  男子手持黛青墨石,專注地為她描眉:“卿卿的眉毛濃淡適度,輕若煙霞,若畫倒暈,則玉淨花明,若成遠山,則幽姿逸韻。”

  “我三哥哥丹青妙筆,信手拈來已是世間最好風景,只是人人都說他端正清肅,原來也哄小娘子呢。”

  少女音色柔媚,雙頰暈紅,一雙水汪汪的大眼,仰視著情郎,波光流動,脈脈含情。

  嶽霖情不自禁地俯下頭,在她臉上輕輕一吻:“男女之事,人道大倫。父帥英武威猛,也為阿娘折腰簪花。”

  “我聽說你的父母也是琴瑟和鳴,伉儷恩愛。”想到上一輩鴛鴦失伴的傷痛結局,少女的臉色漸漸蒼白。

  輕歎聲裡,小書童急火火的鈴聲傳來:“三公子不好了,兩位先生吵架啦。”

  嶽霖與秦樂樂對視一眼,歉疚地撫撫她的柔發,出門徑直行到桑梓苑議事廳,遠遠聽見陳德義的質問:“一封書信而已,豈能證明就是他?”

  方樸的聲調平靜如常:“信裡寫得明明白白,六大王完顏杭,偕生母葉秋娘南歸故裡。”

  嶽霖心裡微動,他在夜審鍾子儀後,便開始懷疑葉家杭的身份,只是沒有證據,不能完全確定。

  “聽說葉家杭的阿娘自稱秋娘,是以老夫推斷他就是完顏杭。”方樸不疾不徐地講出理由。

  陳德義依舊質疑:“天下之大,同名同姓者不知多少,倘若他是金國六皇子,那日三公子遇險,他又怎會舍命相救?”

  方樸以陰謀論來解釋:“施恩相救以博信任,伺機破壞,正是常見的陰詭伎倆。”

  “若是伎倆,絕不會讓皇子和寵妃冒險,刺客武功驚世駭俗,讓他直接殺害三公子,豈非是我義軍最大損失?何必另費周折?”陳德義說得頭頭是道。

  方樸一怔,隨及反問:“他若與那刺客無關,刺客為何偏偏對他手下留情?”

  陳德義無言以對,難堪的沉默中,嶽霖進門,站在屏風等衣袍上的寒氣消散,施禮問道:“看來搜索有了結果,不知方先生可否詳細說說?”

  方樸雙手一揖,呈上物證:“公子遣我請周官人協助搜索,這陣子我等明查暗訪下來,發現了一可疑男子,來湖州城月余,成日打探公子的消息,這封送往萬俟卨的書信,便是從他身上搜到。”

  若誠心送信怎會在此逗留月余?打探我的消息卻不上門請見,顯是要引起我的懷疑,莫非,是有人故意要將完顏杭送到義軍手裡?

  他正想心事,方樸又道:“既是金國皇子,不如暗中了結他,那完顏契墨定找趙氏算帳。”他兄弟為金人所殺,姐夫與嶽飛同死風波亭,自然恨不得那金宋兩庭互相撕鬥。

  義軍不比父帥在時,難以抵擋金軍大舉南下。何況,兩國若舉國一戰,免不得生靈塗炭。嶽霖的眉頭輕輕一蹙,面上仍不動聲色地傾聽。

  “他是金人證據不足,他救公子卻是我等親眼所見,我們不可忘恩負義。何況兩國交戰,對我義軍未必有利。”陳德義大聲反對。

  兩人唇槍舌劍半晌無果,不約而同地向嶽霖看去,得到的答覆滴水不漏:“兩位先生所言都有道理,事緩則圓,我看,不妨先等一等,興許會有新的轉機。”

  他們爭議的焦點,數裡外的葉家杭忽然覺得耳垂發熱,暗忖:樂樂怕是正與嶽三閉關,難道是珠瑤那小娘皮在罵我?阿野來報她連續幾日在客棧等著,說樂樂要大夫複查我的傷情。

  遇上冬雪的寺院,仿若妙筆畫出,遠山,高牆,飛簷,放生池上那一彎小橋,都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素袍。

  當娘的在禪房聽師父開示,兒子沿著一間間不同菩薩和佛像的殿堂慢慢地行走,邊看,邊想。

  功名利祿,男歡女愛,承載不動人類對生命意義的追問。阿娘的話伴著清越悠揚的鍾聲,在耳邊回蕩。

  長長地歎氣:我能輕易地看透許多人的心,可娘親的世界,有時我卻不能進去。

  就在此時,那個曾與他恩怨相纏的美麗少婦,嫋嫋娜娜地,出現在他的視線。

  自從葉家杭手下假扮的花臉軍大鬧青州,錦娘協助分盟順利地安頓好諸事,年終到湖州匯報,誰料總部因大姐失蹤上下忙亂,迷茫無措的婦人,也來清靜佛地上一柱香,散幾日心。

  少年模樣依舊,華服金冠,軒秀明亮,但在她的眼裡,他已褪去初遇時的青澀,舉手投足,多了沉穩,多了威儀。

  也許只因我曾見過他對付流氓的狠辣手段。婦人斂裙行禮,客氣有禮地問候。

  雪落在她的肩頭,雪光映在她的明眸,她立在長廊,色麗姿媚。葉家杭淡淡地點了點頭,算是還禮。

  兩人一時無話,走也尷尬,留也尷尬。

  還是男子先開口:“你我曾經敵對,也曾兩度合作,今日在寺廟不期而遇,想來是菩薩示訓,那便不妨將話挑明,冤家宜解不宜結,從此我不記你害我之恨,你也忘了我傷你之仇,如何?”

  錦娘爽快地點頭:“說起來是我們先對不住你,何況,二姐說秦娘子怕是與我盟淵緣極深,要我聽命於她,你既是她的生死之交,我豈有記恨你的道理?”

  葉家杭的眼光落在遠山,平林漠漠,晨霧迷漫在潔白與深黛之間,天地和心情一樣蕭瑟。

  想當初我在濟南府與樂樂形影不離,春風得意馬蹄輕,如今她不是和嶽三廝守,便是被珠瑤糾纏。

  嶽三那廝遲早從她身邊滾開,珠瑤?心中微微一動,轉向婦人,似笑非笑:“可願幫我做一場好戲?”

  低低說得幾句,婦人啼笑皆非地睜大眼睛:“你便不怕秦娘子會有想法?”

  少年斜眼看她片刻,鄙夷的答覆隨著冷笑在寒風中抑揚頓挫:“你以為,樂樂與你一般愚笨無趣?”

  珠瑤在客棧望穿秋水, 盼著意中人的歸來,雖說她與葉家杭在小築相處不到半月,但他對她客氣友好,少女以為,假以時日,她與他,終會象秦嶽二人那般,情投意和,直至兩心相許。

  不停瞄往大門的目光,終於看見那挺撥的身形跳下馬車,她歡歡喜喜地迎上前,卻在半路生生地頓住。

  綻開的笑意瞬間凋零,眼前的景像無限地放慢,卻如閃電一般擊在頭頂。

  日夜等待的俏郎君,竟從車裡抱出一個美婦人。

  ——————

  注:

  1,中國的經史典籍中,夫妻被視為人際關系中最重要的倫理關系。《周易》中說,天地生萬物,萬物生而男女有別,故夫妻關系是人倫之首。儒家則因夫妻能衍生出父子,兄弟,姐妹,親族及社會其他關系,更將夫妻關系置於君子修養的起點,即修齊治平,齊家在治國之先,而正夫妻之道又在齊家之先。

  2,萬俟卨(1083 -1157),字元忠,北宋大臣,登第後曾任樞密院編修官,尚書比部員外郎。後附屬權相秦檜,擢右正言。為禦史中丞時,主審並誣陷嶽飛,因力主向金國求和投降,被視為奸臣。

  3,感謝本是人間客執劍衛蒼生的補充:佛教八風:“八風”指的是人的八種感官刺激,又叫“世八法”。指塵世間煽惑人心的八件事:利、衰、毀、譽、稱、譏、苦、樂。詳見《釋氏要覽·澡靜》。唐王維《能禪師碑》:“不著三界,徒勞八風。”宋范成大《偶箴》:“情知萬法本來空,猶複將心奉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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