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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誰與度》8,心似雙絲網 四
  眼見嶽霖忽然離開,陳德義怔得片刻,才捋著胡須問道:“三公子這是怎麽啦?”

  方仆沉吟:“自公子在路上救了個小娘子,便似乎有些改變。聽老吳說那女子美如天仙,人又乖巧,莫非”

  陳德義斷然否定:“公子和雷將軍立過誓,邊患未除不以為家。即便要續嶽氏香火,你侄女美慧端莊,對三公子情深意重,當是最佳的人選。”

  方仆不語,臉色漸暗:我暗示過多次,他都將話岔開,這分明便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他文武聰明,掌控著義軍的後方安定與前線補給,手中每年的流水高達幾十萬兩。紅蓮與他郎才女貌,兩家亦是生死世交,他若真對那女子動了心思,我這步棋豈非就是白設?

  陳德義不知他的彎彎繞繞,記起嶽霖吩咐,叫來管家交待下去,滿意地看到那人千恩萬謝地告辭而去。

  話說嶽霖行過長廊,先找借口將小鈴子調開,才進到蘭園,哼著曲兒為牡丹添色的女子便滿眼趣味地橫目過來,笑問:“馬管家如何說?”

  嶽霖低頭看她:“樂樂,大恩不言謝。但你可知?那馬員外交遊甚廣,快捕王的武功亦不差,今後行事務必謹慎,護好自己為上。”

  秋陽下的男子年輕英俊,語音含情,平日水波不興的雙目,此時若風過的湖面,層層地泛起波瀾。

  讀著這雙眼睛,秦樂樂輕輕地問:“三哥哥,你是如何猜出來的?”

  嶽霖將視線轉向花蔭:“馬宅的事我聽說了,世上雲天高義又調皮精靈的小娘子,並不太多。”

  秦樂樂歎氣:“我總瞞不過你和葉家杭。”瞬間又展顏:“無妨,三哥哥不會害我,對吧?”

  你待我如此,我不能憐你,又如何會害你?嶽霖心內苦澀,面上微笑:“能否將經過詳細道來,我也好為你參詳一二,看是否需要補救。”

  秦樂樂點頭:“第一晚,我偷了馬宅丫環晾在外面的布鞋,潛進臥室,最是簡單。第二晚以暗器滅燈,點了兩人穴位拖到神龕下面,管家四處尋找卻沒想到燈下最黑。”

  嶽霖沉吟:“馬宅當時混亂,難以勘查足跡。你的功夫在女子中已屬中上,然馬員外的生意遍布南北,萬一馬宅藏有高手。”

  他是在責我行動莽撞。出身書香的女子,曾於無字句處讀書,自然也可在琴弦外聽音:“三哥哥,依你看,世間事可有萬全?”

  “樂樂,你是嬌嬌女兒家,不比我等男子,要知道,小小疏忽亦能釀成大禍。”嶽霖歎口氣,眼神幾近淒涼。

  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了。而你,還有詩酒年華,歡欣歲月可期待。

  此言如雪水向秦樂樂當頭澆下,又如春光照得她心底一片明亮:我上次在匆忙中忘記裝扮,若非是他,便有可能流落煙花之處。他,是在為我擔心。

  輕輕地叫了一聲三哥哥。

  低柔婉麗的呼喚,千回百轉,情深難訴,聽得嶽霖心中砰然亂跳,情不自禁地,向她看去。

  兩雙如畫筆描出的眼睛對望,彼此都從對方深深的眸子看到自己,象是清晰,又分明是幻影,象是遙遠,卻又在眼前。

  一時兩人都似癡了。

  不知過得多久,嶽霖移開目光:“想必第三晚馬宅警戒甚嚴,你料他夫婦定會放心安歇,便早早藏在臥室,次日再趁亂出來,但若捕快王堅持搜查,你可不是直接與他衝突了。”

  “三哥哥你說得對,此次得手純屬僥幸,我錯了。”秦樂樂在慚愧中結束故事:“後來我再扮成道童,說他們得罪的厲鬼陰魂本在離馬宅東北四十裡處飄蕩,不知為何這幾日到他家作祟。”

  樂樂指的是小還莊,難怪馬員外如此反應。嶽霖弄清事情首尾,暗想整個過程無人瞧見她,她應當算是安全了。

  轉目瞧她神情沮喪,又覺得自己太過嚴厲,放緩語意,道:“今後不得再兵行險招,可好?你為義軍送了大禮,三哥哥帶你去聽曲兒。”

  琴聲錚錚,青山如黛,月色似水,蘆影搖曳,人在天涯。

  秦樂樂和嶽霖並肩坐在包廂,靜聽對坐那叫小玉的女子輕攏慢挑,淺唱低吟。

  室內的布置清寧秀美,一副仕女圖,兩盞座式花鳥燈籠,一架古琴一盆花,輕煙嫋嫋,清音嫋嫋。

  “潯陽夜月,本是琵琶曲,被阿蠻改為琴曲,在湖州城很是流行。”一曲彈完,嶽霖低聲介紹。

  三哥哥要我對阿蠻多加了解,以便今後更好地與她相處。秦樂樂悟到他的意圖,也不挑明:“雖然改成了古琴曲,但徐徐點彈,鼓點聲聲,意境絲毫不差,阿蠻姐姐好才華。”

  眼波轉動間,見小玉看向某人含羞帶情的目光,心中微動:小鈴子說全湖州城的小娘子都喜歡三哥哥。

  “這鶯鳴閣好生有趣,我出去看看。”再一首天風環佩奏完,她交待一聲,閃身出門。

  秦樂樂性情活潑跳脫,向來不喜約束,常有意外之舉,嶽霖習以為常,微笑著點了點頭。

  間隔的時光,紅衣綠裳的小丫環進屋伺茶, 先為客人添杯,再為小玉換盞。

  小玉與嶽霖談得幾句茶道,雙手一拂,琴聲叮咚,一首陌上花過後,竟是思帝鄉,春日遊,杏花吹滿頭,……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余音繞梁,美麗的女郎款款地行到男子前,斂裙低眉,情意綿綿:“妾慕公子已久,不求嫁娶,但請垂憐。”

  嶽霖微笑:“在下粗陋,不敢唐突小娘子。”眼神卻由輕軟轉至冰冷。

  他將門出生,武功亦到一定境界,小玉觸到他的視線,隻覺秋風颯颯透心的涼,猶豫半刻,憶起丫環上茶的手勢,格格嬌笑:“妾便正是歡喜這份粗陋。”

  伸臂纏上他的頸脖,人也隨之偎進懷裡,剛要側頭去親吻他,忽覺後背一麻,全身僵直不得動彈,耳邊只聽得他無奈的低歎:“樂樂,你還要讓她繼續麽?”

  秦樂樂灰頭土臉地進得門來,不打自招:“葉家杭遇上美貌女娘投懷送抱便跟傻子一樣,我便想看看我的三哥哥會如何?”

  注

  1,古漢語中,憐也常指男女之愛,如《西洲曲》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蓮同憐,子是你。又如李後主那首著名的與小姨子偷歡的詞,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語言如此婉麗,行為如此熱辣,親們自己想象。同樣,三哥哥在此說不能憐你是不能愛你啊。

  2,韋莊(836年-910年),字端己,唐末五代詩人和詞人,前蜀宰相,花間派的代表人物,與溫庭筠並稱“溫韋”作品有《菩薩蠻》《浣溪沙》等,文中的思帝鄉,春日遊便是他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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