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施施然道:“懷疑賈璉,是因為平安州,珍哥兒、赦哥兒在平安州有謀劃,還是敬哥兒牽頭搞起來的,到現在已有十年之久,這些年陸陸續續往裡砸了數百萬兩銀子,俗話說財帛動人心,西府或者珍哥兒想獨吞這筆銀子都是人之常情,鬧出人命來更不稀奇。”
雲秀生眯起眼睛。
幾百萬兩?
真尼瑪找死!
有這銀子,乾點什麽不好,非要乾那殺頭的買賣。
難怪賈家眾人看到寫著“平安州”三個字的字條那麽緊張,不辨真偽地息事寧人並毫不猶豫地放棄賈珍。
估計賈母、賈赦、賈璉這些人已經樂開了花,寧國府花了那麽多銀子,結果賈珍一死直接出局,有成果沒成果都歸西府所有。
天地良心,當初用“平安州”三個字禍水東引,真沒想這麽多,更沒想到效果這麽好,也算歪打正著。
萬幸!
雲秀生暗暗感慨中接著問:“那為什麽又要懷疑蓉哥兒和薔哥兒?”
賴大冷笑:“明知故問,珍哥兒那麽對待蓉哥兒和薔哥兒,他們想反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雲秀生聽到這,立刻安心。
這老貨可能知道一些陳年舊事,但對賈珍之死卻知之不多,而且追凶思路也很普通,並不出奇,是個正常人都能想到。
也對,別說焦大,就是最精明強乾的推官和捕頭來了也絕對想不到賈珍的真正死因。
卻故作驚駭:“你,你這老貨,膽子真大,這種話也能亂說?”
“呵呵,他們敢做,我就敢說?”焦大冷笑:“我想給珍哥兒報仇,可我也認為珍哥兒著實該死,我若是敬哥兒,早就把珍哥兒活活打死了。”
雲秀生撇撇嘴:“主子不急奴才急。”
又道:“還是那句話,我不陪你發瘋,無論是西府璉二爺,還是咱們府內的蓉大爺、薔二爺,我都不會碰,哪怕他們真是殺害珍老爺的凶手。”
“怕了?”
“嗯,”雲秀生坦然點頭:“剛才敬老太爺跟我說,讓我好好守護寧國府,讓我不要多管閑事。”
跟焦大這種老狐狸聊天,就得這樣,有真有假,真真假假摻雜在一塊才能糊弄過去。
反正焦大不可能找賈敬對帳。
焦大卻不屑冷笑:“你個小王八羔子真那麽聽話就好了,還守護寧國府,別禍害寧國府敬哥兒就該謝天謝地謝祖宗保佑。”
雲秀生也針鋒相對:“那也好過你這老貨分明有一身本領卻裝了一輩子死豬。”
“你個小王八羔子,找死!”
“來,讓你一隻手!”
“你你,哼哼,”焦大悻悻地再抿一口酒,現在他萬萬不是雲秀生的對手,哪怕他的槍棒功夫更好也沒用,體魄不在一個檔次。
雲秀生見狀,也轉變策略,拉過一張搖搖晃晃的破椅子,坐下,滿臉真誠地望著賴大,和聲道:“焦師傅,寧國府甚至賈家面臨的窘境你也知道,若不做改變,遲早會滑落懸崖,你也不想你親眼看著興盛起來的寧國府徹底隕落吧?”
焦大依舊哼哼著耍賴:“這麽多年都過來了,我忍得住,反正我無兒無女無所謂。”
“真的?”
“你愛信不信。”
“你無所謂,我更無所謂,”雲秀生說完,起身就走,毫不猶豫,大步流星,不到絲毫拖泥帶水。
心裡卻在默默數數。
十。
九。
八。
七。
背後傳來焦大的喊聲:“等等——”
他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這老貨果然很在意寧國府,隻堅持四秒鍾就認慫了。
轉身返回房間,重新坐下。
“嘎吱——”
破舊的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
雲秀生俯視焦大,淡淡道:“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問第二件事情,我到底什麽身份?”
“真想知道?”
“想!”
“不後悔?”
“不後悔!”
“你的身份不只是一個身份,更是一副沉甸甸的擔子,知道身份的同時必須挑起那副擔子,而那會給你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你確定現在就想知道答案?”
雲秀生毫不猶豫地點頭。
這種隱秘,知道得越早越好,早知道就能早做打算。
麻煩?
麻煩一直存在,永遠也清理不乾淨,便是全天下權力最大的皇帝,也無時不刻地面對許許多多麻煩。
想要沒有麻煩纏身,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空無人煙的地方隱居。
否則,當家丁有家丁的麻煩,做生意有生意的麻煩,種田也有種田的麻煩,麻煩是無窮無盡的。
想要真正逍遙,要做的不是徹底解決所有麻煩,而是擁有可以應對一切麻煩的能力。
焦大輕歎一聲:“你爹是捕風司正五品的小指揮使,隸屬京師總部。”
啥玩意?
捕風司?
正五品的小指揮使?
隸屬京師總部?
要不要這麽離譜?
捕風司是什麽衙門?那可是與前明錦衣衛相提並論的強力衙門,由皇帝直掌,負責情報、秘密抓捕、審訊、暗殺等工作,比錦衣衛更純粹,比錦衣衛更專業,比錦衣衛更隱秘。
京師總部由司禮監掌印太監負責,自有一套班子,下轄六部郎中,郎中之下各有許多主事以及屬官。
地方上由指揮使負責,大指揮使正三品,負責一州;小指揮使正五品負責一郡,屬官結構與總部類似,五部主事、從事等等。
這些是聽風司擺在明面上的力量。
暗中還有大量密探和訓練有素的士兵、將官,全是武職,主要負責情報偵查、執行任務,最高將官就是大小指揮使,依次往下是鎮撫使千戶、百戶、總旗、小旗,編制與軍隊相同。
聽焦大的意思,他父親就是隸屬於捕風司京師總部的正五品武職。
可是,堂堂正五品捕風司小指揮使,為什麽會成為寧國府家奴?
焦大不等雲秀生提問,直接道:“你爹身份複雜,先是寧國府家奴,而後才被捕風司相中,成為捕風司最低級的小旗官,負責打探寧國府的情報,一步步晉升為正五品小指揮使,卻到死都沒離開寧國府。”
說到這裡,嘴角露出一絲嘲弄之色:“沒想到吧,你以忠仆自居,可你老爹卻是個出賣主子的白眼狼。”
雲秀生無語。
但絲毫不覺得愧疚。
他是他,他爹是他爹。
再說了,跟他的所作所為相比,他老爹乾的那點破事算個屁?
差得遠了。
不過,焦大有一點說得對,認了這個身份之後,麻煩會接踵而至,因為捕風司的職務可以世襲和傳承,許多人加入捕風司後,不但後代也要為捕風司效力,甚至家族內的其他人也會成為捕風司外圍成員,是半強迫性質,主要是為了更好地保密。
這意味著他自出生那天起,就是捕風司的一員。
他爹死掉,他就有機會繼承他爹正五品小指揮使這一職務,即便通不過考核和審查,也要擔任低級武職或者轉入文職,更能獲得至少七品的待遇。
看上去不錯,好處不少,生來自帶編制,但這編制卻是帶血的,整日裡生活在各種陰謀算計血雨腥風之中,要麽殺人,要麽被人殺掉,只因天下並不太平。
想得明白這點,他還真有點後悔。
早知如此,就不逼問焦大了。
可事已至此,只能面對。
雲秀生深吸一口氣,直視焦大,淡淡地問:“既然如此,那我爹娘的死必然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