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聖駕一行終於趕到了駱谷關前,此時鳳翔節度使鄭畋正帶人於此守候。
“臣鳳翔節度使鄭畋,參見陛下!”老淚縱橫的鄭畋忙伏於道邊朝車中天子叩首道。
天子李儇則也趕忙從輦中探出身來。
“鄭卿快快平身!”
“謝陛下!”
雖然朝中大事多由田令孜把持,可畢竟身為大唐天子的李儇卻也還知道這鄭畋乃是三朝元老,所以自也不敢怠慢對方。本來李儇對鄭畋並非十分倚重,而就在經歷了這麽多變故後,眼下正值逃難途中的他忽見到了這位昔日老臣,不知為何,李儇竟一下子對鄭畋生出許多不同往日的親切之感。
“快,快扶鄭卿到朕的禦輦上來。”
“遵旨。”
莫說天子如此,甚至就連田令孜也對鄭畋變得畢恭畢敬起來。田令孜心裡明白,目下那鄭畋所轄岐、隴二州乃是擋住賊軍西進的最後一道屏障,只有鄭畋能在此撐住,他們也才能真的高枕無憂。想到這兒,田令孜也是趕忙親自下車,隨後殷勤地將鄭畋攙上了禦輦。
“鄭大人,您慢點。”
鄭畋自然知道那田令孜是個什麽貨色,可眼下國難當頭,加之天子又在對方手中,所以此刻他也就只能是盡量避免節外生枝。
鄭畋挑簾進入輦中,他見經過這連日的奔波與驚嚇,此時天子李儇已是顯得面容憔悴,當即便隻一頭跪倒在對方跟前。
“陛下……陛下蒙塵受難,皆是老臣之過,如此還請陛下賜罪臣一死……”鄭畋痛哭流涕道。
眼瞅著那兩鬢斑白的老臣鄭畋就這麽淚流滿面地跪在自己身前,李儇心中卻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那是一種明顯有別於他對田令孜的感受。天子李儇趕緊上前一把將鄭畋扶起。
“鄭卿何出此言,今日此般皆是受那賊子所迫,又豈能怪到卿的頭上?”
鄭畋聞言忙直起身來。
“陛下,賊子禍國深矣!”
說這話時,鄭畋便只是目不斜視,拱手正對君王。可不知為何,那一直縮在後面的田令孜卻總是覺得鄭畋的余光火辣辣的,便好像是在斜眼盯著自己一般。
“陛下,但不知陛下現欲何往?”鄭畋忙又拱手道。
李儇則坐在對面低頭想了想。
“朕……朕正欲幸駕興元府。”
“嘶——”
鄭畋忽眉頭一皺,心想,“這一定又是那田令孜的鬼主意。”
“陛下,興元府遠在漢中,與此往來又多有不便,如此陛下何不改道移駕鳳翔,倘是能由陛下親自坐鎮關中,三軍士氣必受鼓舞,克複兩京亦指日可待!”
李儇聞言卻隻犯起了難。這時,田令孜忙從旁連聲輕咳了幾下。
“咳咳!咳咳咳!”
天子李儇趕緊扭頭瞅了瞅自己的阿父,心有余悸的他這才也想起了之前田令孜所言“先至興元,再退成都”之策。
“鄭卿,眼下賊勢甚巨,朕且先往興元暫避,也好到那裡去多征募些兵勇,卿當聯合鄰道諸藩同仇敵愾,向東討逆,奮勉奇勳!”
鄭畋無奈,遂也隻得領命叩首。
“陛下,只是從這裡到興元路途艱遠,中間又多有大山阻隔,一旦遇有緊急軍奏,倉促間卻不知該如何處置?”
天子李儇忙又皺了皺眉。
“如此依卿之見當如何才好?”
鄭畋一聽連忙俯首在前。
“老臣鬥膽請奏,還望陛下能賜臣以便宜行事之權。”
李儇聞言也是又不由自主地扭頭瞅了瞅邊上的阿父田令孜。對方則隻眉頭一皺,可瞅著那正俯首在旁的鄭畋,田令孜心想,
“這老家夥卻也是真夠難纏的!唉,反正只要天子在我手中,量他也不敢怎麽樣,如此關中那邊就由著他折騰去吧!”
於是乎,田令孜隻朝李儇微微點了點頭。
“好,那就依卿之言,凡關中急情,卿皆可自度而行。”
“謝陛下!老臣必當不負聖恩,早複兩京,迎駕回鑾!”
鄭畋自禦輦中退了出來。本想當即便帶人火速返回鳳翔的他,卻在經過隊尾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時又被意外地叫住了。
“鄭公請留步。”
鄭畋一聽趕緊停下腳步,而那車上的竹簾則也隨之慢慢卷起。
“哦,原來是壽王千歲。”鄭畋忙上前施禮道。
那壽王李傑雖則年僅十四,可自幼天資聰慧,加之又是唐主李儇同母胞弟,所以自是深得其兄青睞,不然此次“西狩”李儇又何以要堅持使其一道同行。盡管田令孜不太喜歡這位小王爺,可最終也還是同意將他帶上了。
“鄭公這可是要返回鳳翔去了?”
“噢,殿下,正是,老臣即刻便要趕回鳳翔重整軍馬,如此才好擋住賊逆的鐵蹄。”
李傑只在車上輕輕點了點頭。
“但不知鄭公可曉得皇兄接下來欲往何處?”
“聖上說將幸駕興元府,招募士勇以圖收復兩京,且已是許臣便宜行事之權。”
“哦,那之後呢,這接下來聖上又將移駕何處?”
鄭畋聞言一愣。
“怎麽,難道陛下不打算在興元府長駐?”
李傑卻是歎了口氣。
“唉,有那人在陛下身旁,皇兄他又豈能長駐興元,隻恐下次鄭公你再接到聖上恩旨時,我等卻已是遠在西川蜀中。”
“啊!”
鄭畋眉頭一皺。
“陛下怎可效法玄宗避亂蜀川,如此何年才得還複舊都?”
李傑則也無奈地搖了搖頭。
“唉——”
“不行,我當再去面君,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陛下南行!”
可鄭畋剛要轉身,壽王李傑卻又是趕緊從後攔住了他。
“鄭公請留步!便是公此刻再去面君,只怕也是於事無補。”
鄭畋一聽忙止步回身。他明白,對方這是在暗指那田令孜一定會從中作梗。
“鄭公,你快帶人回去吧,陛下那裡我自會設法盡量周旋,而關中這邊今後怕是就要倚賴鄭公您了!”
說完,壽王李傑忙在車上朝鄭畋拱手一揖。鄭畋見狀則也趕緊俯首下拜。
“還請殿下放心,老臣必竭盡所能扶保社稷,有朝一日定重整我大唐河山!”
李傑聽後忙直起身來解下自己腰間寶劍。
“鄭公,這是早前皇兄於長安時所賜,其乃是宣宗朝時先帝命人於禁中所鑄,此劍鋒利無比、削鐵如泥,今特轉贈鄭公,願公能持此劍討賊除逆,早複兩京,匡扶大唐!”
鄭畋聞言急忙叩伏於地。
“此乃聖上所賜,老臣又安敢受之?”
“噯,鄭公但請放心收下,皇兄那邊我自會尋機言明,何況當此國難之時,相信這把劍留在鄭公身邊應更有用處才對!”
說完,壽王李傑便兩手一伸,隨之朝鄭畋用力點了點頭。鄭畋一瞅這才也連忙垂首上前,伸出雙臂將之接了過去。他淚眼汪汪地輕撫了下那寶劍的劍身,再抬頭時壽王李傑卻已是撤簾而去。鄭畋忙懷劍拱手。
“殿下放心,老臣定當為我大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