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短短的時日,她們都已經聽說了董策的凶名,知道現在董二郎可不是好惹的了,剛才更是親眼看到董策被押進了公堂,可是這會兒怎地毫發無損的出來了?他們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麽,卻也知道,若是那沒本事的,可辦不到這一點。
董策沒搭理王通那幾個潑皮,目光在那兩個手持棗木棍,滿臉凶狠實則色厲內荏的兩個大腳婆子臉上一掃而過,然後便定在了那女子身上。
當看到那站在台階上的女子的時候,也是不由得眼睛一亮。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她穿了一身雪白的孝服,頭髮用白布束了,白衣如雪,臉色蒼白,跟昨日見到的時候比竟宛然已清減了些,那副楚楚可憐的風姿,讓人心中頓生憐惜之意。
她的眼神落在董策身上,有恨意,有惱怒,更多的是畏懼。
“他們不是我派來的。”董策忽然開口,指了指王通幾個,淡淡道:“我若要來,一人便來了,何必找人壯聲勢。”
王通乾笑一聲,任是他臉皮厚如城牆,也不由得滿臉的尷尬。心裡更是擔心董策收拾他們。
“你們幾個,連倆婆娘都打不過,當真丟人!”董策笑罵道:“趕緊滾吧!”
“是,是,董哥兒!”幾人如蒙大赦,趕緊拔腿便走。
董策叫道:“出去的時候把大門關嚴實了,把門口‘孫府’那牌子給砸爛了當柴火!”
王通的聲音傳來:“董哥兒您就放心吧,交給咱們了!”
果然,不多時,外面便傳來了砸東西的聲音。
董策微微一笑,視線轉回來,那倆大腳婆子不由得往後一縮,手中棗木棍點了點,其中一個開頭道:“你,你要作甚?”
董策不理他,他走到葡萄架下,這葡萄架是在院子靠東的位置收拾出來的,就在階下,開出了一片小小的空地,不過一尺見方,四周用一圈兒磚圍了八寸高,跟一口小井也似。那葡萄,便是栽於其中。這株葡萄,年歲跟董策相仿,他很小的時候,就伴著它長大的記憶。這會兒已經是枝繁葉茂,綠葉遮蔽了半個院子,用竹竿兒搭起了架子,葡萄藤就在上面肆意的生長著,遮蔽了陽光,帶來清涼,灑下果實累累。
董策自顧自的走到一串葡萄前面,伸手一擰,便把這一串兒足有三斤重的玫瑰色紫葡萄給摘了下來,似是自言自語道:“不過,王通他們說的也不錯,孫如虎佔了我家的地,我家的宅子,這一切,我都是要收回來的。”
死一樣的寂靜。
兩個大腳婆子氣的咬牙切齒,想要掄圓了棍子給董策狠狠揍一頓,卻又不敢,那女子貝齒輕輕咬著下唇,眼中已然是現出絕望之色。
“你是孫如虎的妻,還是妾?”董策忽然轉過身來,很突兀的問道。
“妾!”女子咬了咬嘴唇,低聲道。
“你在方圓百裡之外,可有親戚?”
“無!”的
董策淡淡一笑:“地,我已收回來了,宅子,也要收回。孫如虎欺辱了我許多年,但是你沒錯,現如今兵荒馬亂,四野不靖,你一個孤弱女子也不好存活,既然你在周圍也沒什麽可投奔的親戚,我與你一條活路。”
董策盯著她,一字一句道:“孫如虎死了,你跟我吧!”
砰、砰。
兩個大腳婆子手中的棗木棍掉在地上,她倆目瞪口呆的看著董策,心道這世上怎地還有這般強橫霸道的人,不但要佔了宅子,還要佔了人家的女人?而偏偏他說的還理直氣壯,一副該當如此的樣子。
她低著頭,沉默許久,終於低低的應了一聲:“是。”
董策哈哈一笑,大步向前,一把摟住了她的肩膀。她的肩膀很瘦削,當董策摟上來的時候,她的身子劇烈的一顫,卻沒有掙扎。
她的身材嬌小玲瓏,卻不是那種排骨架子,而是纖濃有度,摟在懷中很是舒服。
董策一指左邊那個額頭上有一顆大痣,痣上還有一撮黑毛的悍婦道:“你叫大丫?”
那悍婦一怔,有些不知所措的點了點頭,道:“俺是。”
“接著!”董策把葡萄扔給她,大丫手忙腳亂的接住,隻聽董策吩咐道:“放到井水裡面冰著,待會兒我要吃。”
又道:“二丫!”
而比大丫還要健壯一圈兒幾乎跟董策體型差不多的悍婦不由自主的便應了一聲。
“去燒些熱水,我洗澡要用。”
說罷,他便是摟著那女子進了客廳,隻留下大丫二丫四個銅鈴大小的眼睛面面相覷。
“他以為他是誰啊?指使咱們乾著乾那!”
大丫二丫氣的七竅生煙,卻又不敢違背董策的命令,隻得老老實實去做。
此時正是接近正午時分,初夏暖暖的陽光灑下來,照的這百年小院兒一片靜謐,梨花芬芳馥鬱,陽光透過窗欞射入,裡面有點點灰塵在上下翻飛,客廳顯得幽深安寧,那些古樸的家具,在淡淡的微光中,似乎是訴說著時代的變遷。
堂前梨花,花開花落。
這樣的氛圍,最是這個時代文人雅士追求的那種心靈空蒙,安心愜意的雅致。
董策這一世雖不是文人,心裡卻也不缺這種敏銳的情感。
他在屋裡走了一圈兒,長長地籲了口氣:“沒想到,孫如虎還沒把這些家具賣掉。”
這些家具材質並不名貴,卻都是家裡祖上傳下來的,已過百年,自然是有了感情。
他似是在自言自語,細碎的腳步聲響起,那女子端了一杯茶過來,放在桌上,垂手站在一邊。
董策看了看她,笑道:“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紅袖。”那女子看了他一眼:“衛紅袖。”
“紅袖,好名字。”董策笑道:“從此綠鬢視草,紅袖添香,眷屬疑仙,文章華國。”
紅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這是何人的詞作,好生雅致?您,讀過書,通詩詞?”
她似乎意識到這種懷疑的語氣會激怒董策,趕緊道:“小女子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無需多說。”董策擺擺手:“以後就是一個屋簷下的人了,無需太過拘束,那般也太累了些。你叫我二郎,或者是董哥兒都成,我便喊你紅袖。”
紅袖低低的應了一聲。
董策端起桌子上的杯子,輕輕啜飲了一口,他說不上這是什麽茶,隻是以孫如虎的身份,想來也不是什麽好茶。
紅袖眼中有一絲閃過一絲驚訝,低聲道:“你,不怕我害你?”
“害我?怎麽可能?”董策眼中露出一絲玩味的表情:“我若死了,你只會比現在還慘。至少我董二郎還有些凶名,還有些本事,你跟了我,不會受委屈。”
紅袖定定的看著他,忽然眼中淚水簌簌的滴落下來,她趕緊掩面轉身,聲音中帶著說不出的淒婉:“只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水磨青磚鋪的地面上有一灘灘水漬,屋子門關的嚴嚴實實,中間擺了一個極大的浴桶。
浴桶足有半人多高,七尺長,五尺寬,裡面盛滿了水。
董策把身上這一身破爛衣服扒下來隨便扔在一邊,整個人浸在裡面,頓時便覺得一股股熱氣從水中傳來,往毛孔中直鑽進去,渾身上下的疲憊頓時盡消,隻覺得說不出的熨帖舒坦。浴桶的一段,修成了一個傾瀉的坡度,斜斜的倚在上面,剛好能露出一個腦袋。
董策把頭上的木頭簪子卸了,頭髮披散下來,整個人便往水裡一沉,頓時便感覺周圍的所有聲音,消失的無影無蹤,四周靜謐到了極點,眼前也是一陣模糊。
“呼!”在水下憋了足足有一分鍾, 董策才猛地抬起頭來,長出了一口大氣。
他素來好潔,在前世的時候一天不洗澡就覺得難受,而今世這個身板兒,在今日之前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了,雖然昨日在河裡溜了一圈兒,但是問題是那種環境下他也沒心思洗呀。這會兒全身在熱水裡泡了一個通透,方才覺得神清氣爽,渾身舒適熨帖。
用了足足兩盞茶的時間,把身上搓的乾乾淨淨,許多地方都是給搓的發紅了。隻是頭髮卻是難洗,明季不管男女都是長發,以董策來說,頭髮披散下來差不多也能到蝴蝶骨下面了,自然就難洗。
他靠在桶壁上,懶洋洋的招呼道:“紅袖,進來於我洗頭。”
過了好一會兒,外面才低低應了聲是。
腳步聲響起,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推門進來,董策打眼看去,之間紅袖滿臉通紅,眼神躲閃著不敢看他。
她把一件兒松軟寬敞的浴袍放在一邊的木架子上,又把香胰子、絲瓜筋等東西依次擺好,然後來到董策背後,為他清洗頭髮。
她的手法很好,一邊洗還一邊輕輕的揉摁董策的頭皮,董策不由得發出一聲舒服的輕哼。
洗完了頭髮,董策道:“還有後背。”
“嗯。”她柔順的應了一聲,往絲瓜筋上打了香胰子,給董策搓背。
結果觸碰到了後背上的傷口,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董策還沒什麽,紅袖卻是一聲低低的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