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著這瘋子在叢林裡遊蕩了數日,曲折地向東摸索進發,途中撞見的十數名來自明軍的散兵遊勇均被史儒收入了麾下,雖然隊伍發展壯大了一些,但我們仍舊是一股孤軍,只能在這漫山樹林的夾縫中求得生存。史儒帶領我們巧妙地避開倭軍追擊和搜尋的大部隊,讓我們像一個個鬼魅般蟄伏遊走,低調行動是我們最大的掩護,倭軍一路直追明軍撤退的主力,對我們這支小隊的滲透卻顯得毫無察覺,也並不在意。
我們的乾糧很緊缺,吃光了上次搜刮搶劫倭軍的軍糧,每個人都處於饑餓的危機下,而饑餓,將是我們要面對的最大的殺手,吃不飽飯不僅會損失戰鬥力,更為重要的是,它會瓦解我軍本就十分脆弱的軍心。
黃昏時分,史儒找到我和鐵虎、你超煩、砍頭子,他拿出皺巴巴的地圖告訴我們他偵察到東南方向貌似有一個倭軍的臨時補給點,提出要冒險襲擊這處補給點。
一般情況下,但凡稍會用兵之將,這種臨時補給點都有百人規模以上的看守部隊,但這次倭軍似乎是追狂了殺瘋了,他們抽調了附近的絕大部分兵力集結向北,打破頭也不會想到,他們的後方竟然還有一支武力充沛的我們。
史儒派出了鐵虎、周大錘和砍頭子,去了東南方向的倭軍臨時補給點外圍偵察,隨後命令我們檢查武器裝備,做好戰鬥準備。
不到兩個時辰,周大錘他們帶著情報回來了,砍頭子指著史儒手上的地圖說:“這個地方只有一支十二人的小隊,不過他們都有火銃喏,兩邊路口都有明哨!”周大錘喝了口水說道:“我看見他們營地裡綁著幾個赤身裸體的人,沒穿軍服也不幾道系不系我們的人啊!”
鐵虎咧嘴笑了一下說:“他們營地有幾個大帳,瞅著堆滿了東西,我估摸著裡面好貨老鼻子多了。”說罷臉上盡是興奮之色。史儒點點頭,不要臉的諂媚著拱著手對我們說:“諸位父老皆為我的心腹,生死存亡在此一戰,這仗打好了你們就是我的親爹,打不好我們下了陰曹地府,你們見著我都得管我叫聲爺爺!”
我們一方面覺得這貨無恥至極,做出這樣不公平的賭約,另一方面又詫異他竟然能和我們這些普通軍士說這樣的玩笑話,我更加深了這老小子不是正經軍官的疑慮,沒有哪個軍官會跟自己的屬下這樣隨和的開玩笑和打趣。
鐵虎倒是不客氣地說:“那你等著叫爹吧!”,史儒衝他做了個鬼臉還以顏色,然後就對我們部署了他的作戰計劃。他把我們分成了四隊,每隊各領五名軍士,鐵虎帶一隊從左翼進攻,砍頭子帶一隊從右翼進攻,周大錘和猴子帶一隊繞到營地背後拾柴放火,等火起三對人同時殺入,而我和他在一起帶著三個人從正面突入。而你超煩和老爺子則在後方樹叢中躲著隱蔽,幫我們看住屁股。
安排妥當後我們各自領隊出發。我和史儒帶著人很快摸到了正門外的樹叢裡,我們像毒蛇般蟄伏在黑暗中,死死盯著兩邊路口處的兩名倭軍明哨,這時天色已晚,皎月升起,對著下面的官道上撒下陣陣光輝。
史儒沉穩的盯著對面的營地,跟我們相距也不過百余丈,他察覺到我略顯沉重的呼吸,於是他淡淡地悄聲問道:“緊張嗎?”我撇過頭,看著他小聲說:“人多打人少,不緊張!”他用食指和中指輕點了一下前面路口的倭軍,示意我不要轉頭,目視前方保持警惕。
他有點玩味的對著我說:“你是不是總懷疑我冒充軍官?”我心裡有點複雜,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猶豫了一下說:“是的,我這輩子見過的軍官沒有像您這樣跟士兵開玩笑的!”他盯著前方徐徐問:“你貴庚啊?”我如實答道:“虛歲二十六。”
他輕哼了一聲:“二十多歲就敢妄稱一輩子,你見過幾個軍官啊。”一時語噎,我突然發現我每次和這老小子鬥嘴都處於下風,他有些沉重的說道:“這仗要是打不贏,咱們都得死在異國他鄉回不了家,連收屍的人都沒有,也不會有人記住我們在這幹了些什麽。所以什麽官啊兵的,都只有他媽一條爛命。我只知道,靠擺官譜領軍肯定贏不了這仗!”說話間他已經悄悄抽出了別在腰間的軍刀,他的氣場和眼神瞬間變了,一下變得像一頭露出鋒利獠牙的下山猛虎。
我們遠遠地看著,忽然聽見有人的哭喊聲和淒厲的慘叫,定睛望去,幾個倭軍把一個赤身裸體的人拖到了營地門口,他不住的哭喊和掙扎著,幾個倭軍卻絲毫沒有憐憫之態,反而哈哈大笑的把那人綁在十字樁上,一個倭軍一邊笑一邊大叫著什麽,只見幾個倭軍紛紛拿出些值錢的物件堆在了門口邊的木桌上。
一名倭軍提起火銃,退出幾十步站在門外,旁邊的另一名倭軍抬手大喊下令後,拿火銃的倭軍提起火銃抬手便是一發擊中了那名赤身裸體之人的左手掌,把那人疼的哭喊連連,慘叫的聲音就是隔著百丈也能灌入耳內。
其余倭軍拍手叫好,他們輪流著一個接一個用各自的火銃朝著那人射擊,那人的手與腿盡是彈孔,鮮血順著十字樁一股一股的流下,他疼痛的已然半暈了過去,被擊中後喊不出疼來,只會下意識的抽動一下。有一名倭軍發銃未中,射偏到那人的一旁,其他倭軍紛紛大笑叫喊, 那倭軍憤恨地朝天大吼一聲,極其惱火的從懷裡掏出了各種值錢物件和幾枚金幣散給了周圍的倭兵。
那倭軍散完財物後,指著被綁在十字樁上的赤身漢子憤怒的大叫大罵,周圍倭兵繼續指著他大笑,那倭軍氣急,抽出了倭刀衝到那漢子身前,幾刀斬掉了他的手臂和腿腳,又朝著胸腹部捅刺數刀後將其斬首。
我們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由於其他點位的弟兄尚未就位,我們無法提前衝下去,但我們已經緊緊的按住了手中的軍刀,我從未感受到我和我身邊的同僚有這樣濃烈的衝天殺意,我們的眼裡噙著淚花。我十分確信這個被虐待致死的漢子一定是我們的人,因為他在剛開始被折磨時便一直大喊:“有大明的同袍沒?給我個痛快!求求你了!”
沒有什麽事情比敵人在你面前將你的同袍當作玩物一般肢解更讓你憤怒的了,我們已不需要任何人來鼓舞或給我們授以重金,我們將為自己而戰,我們將為同袍而戰。
突然營地的後方燃起了明火,陣陣濃煙刺破了夜空直衝天際。站在路口的兩名倭軍紛紛轉過身對著冒火光的地方望去,營地裡也傳來嘈雜的喊叫聲。史儒頭也不回的沉聲說道:“小心點,別死了,上!”說罷他第一個提著刀貓著腰衝出了樹叢,我們緊隨其後魚貫而出。
我邊衝邊斜著眼看了一下左右兩翼,均有一隊人和我們一樣提刀貓腰疾步衝去,想必是鐵虎和砍頭子他們。而就在此時,一個快速奔跑的人影從斜刺裡扎向營地,我很確定這個人不是我們隊伍裡的,我心裡頓時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