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便是社日了,春祈秋報,士族寒門都要準備牲醪,祈求五谷豐登,饗其胙。
社祭祈求田地豐收,百姓庶民全都視作頭等大事,郗璿昨日便回去了,盧禕要在社日趁著京口豪族都會到齊,說出新政土斷的推行,一大早便去了社壇旁邊的傳道驛舍,等著豪族塢主的到來。
天色泛起一層魚肚白,一輛軺車行駛在平坦的京口道,盧慶之坐在軺車的屏泥上,單手持轡繩,另一隻手拿著蒸餅大口咬著,雙腳踩著的車笭放著一隻褐彩四系罐,裝著一罐井水,在盧禕的要求下換成了煮沸的井水。
盧禕盤膝坐在軺車裡,背靠著丹漆雲紋車輢,旁邊放著囚律、告劾、系訊、斷獄等晉律,手裡捧著一本告劾仔細研讀,由於沒有句讀,又托祖道重借來了律學名家劉頌注解的晉律,對照著研讀理解晉律。
“二哥到了。”
盧慶之吃完了三張大蒸餅,勒停了轡繩,跳下車轅在社壇旁邊的傳道驛舍砸出了一個坑,披掛著甲騎鎧走向了塢院大門。
盧禕收起了晉律,放在了旁邊的書篋裡,矮身走出了軺車,看到不遠處隆起的平丘,建造著一座傳道驛舍,四周有墩牆,外觀呈覆鬥式。
傳道驛舍用來傳遞軍情邸報,官吏前往地方任職需要借宿驛舍,後來多被士族豪族侵佔,沒有官身也能住在驛舍,驛丞不敢得罪,又是損耗朝廷的谷帛,反倒是成為了驛丞攀結關系的手段。
高門士族的莊園裡有社壇、社樹,率領族人在莊園裡社祭祈求田地豐收,豪族塢主不敢不來參與朝廷的社祭,年年都是居住在社壇附近的傳道驛舍裡。
盧禕剛剛走到門口,看到京口道路旁的驛舍周圍種植了不少桑竹,門口矗立著一根高大木柱。
驛丞頭戴進賢冠,身穿一件皂紗袍,翹首以盼等著主簿的到來。
驛置由驛丞掌管,下面設立了舍、廄、廚、倉置四嗇夫、佐為吏員,還有傳舍嗇、郵書、郵人等,有馬、驢、騾等數匹或數十匹。
“拜見主簿。”
驛丞不認知盧禕,卻知道主簿身邊跟著一名九尺鐵塔,急忙帶著大小佐吏上前迎接。
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半日千箭的威名隨著豪族塢主回去,傳遍了丹徒縣的官署鄉閭,誰都知道丹徒縣新任主簿的驍勇。
另外,傳聞祖逖都曾讚譽了一句,有意讓盧禕成為范陽祖氏的傳舍賓客。
盧禕走了過去,輕輕點頭,詢問道:“塢主們可曾來了。”
今天是縣裡社祭的日子,豪族塢主大多都會提前來,倒不是想在縣公面前表示重視,傳道驛舍的房舍有數,提前來可以住進粉牆房舍。
驛丞恭敬的回答道:“匡書佐、公乘雄等幾位塢主一炷香以前便到了,坐在非常屋裡等著主簿的到來。”
廄嗇夫親自接過來軺車的轡繩,帶到廄房卸下車與,喂了專門準備好的精料,甚至往精料裡摻了一些人吃的菽豆。
盧禕走向了驛舍大門,東門外南側有五間房舍,驛舍門乾平時戍守的住所,名為非常屋,驛舍門乾全都跟著驛丞出去迎接主簿了,裡面跪坐著七八人全是豪族塢主。
“主簿來了。”
經過昨天的半日千箭,公乘雄的態度有了很大變化,神情裡多了幾分敬重:“半日千箭過後,盧主簿的名聲傳遍了鄉閭,只等著佔據了千畝良田,建造了莊園,東斄鄉又會多一姓豪族了。”
這不是一句恭維,一句京口豪族都認同的事實,比起恭維更令人心情愉悅。
盧禕笑道:“盧氏成為鄉閭豪族還需佔據一千畝良田,比起縣豪族公乘氏和匡氏還差遠了。”
公乘雄、匡孝等豪族塢主笑了,內心裡已經把盧氏塢堡當成了豪族的一員,隻缺五百畝良田和一座小莊園了。
以盧禕、盧慶之兩兄弟的驍勇,又是范陽祖氏的賓客,盧氏塢堡變成莊園只是早晚的事。
七八名豪族塢主簇擁著盧禕,走向了塢院北牆和東牆下的數間房舍,佔地較大,乾淨明亮,驛舍用來處理公務的官廨。
盧禕當仁不讓的坐在了主位,坐北朝南,盤膝坐在正中間的髹漆食案後面,廚嗇夫親自端來了膏煎茶,一隻青瓷雞首壺和青瓷耳杯放在了案面上。
豪族塢主面前的髹漆食案也擺放了膏煎茶,屬佐過去擺放,端著黑釉雞首壺依次放在了案面。
新政土斷的推行,沒有立即講述,等到京口的豪族來齊了。
隨著一名名豪族塢主走進了驛舍的官廨,左右兩邊加了一張又一張髹漆食案,一名又一名豪族塢主分別跪坐在兩邊。
束發冠帶,細葛長袍,腰懸香纓。
似是有了幾分敷粉薰香、清議玄談的高朋滿座。
這一幕似曾相識。
只不過,盧禕上回見到連一個跪坐席位都沒有,只能以賓客的身份坐在角落裡,寒門庶族的身份還遭到了嫌棄。
這一次,盧禕盤膝坐在了范陽祖氏祖道重坐的正中間,眾多豪族塢主簇擁他,神情裡全都帶著尊敬。
京口豪族跪坐在了兩旁。
盧禕心裡不免激蕩了幾分,又體會到了權利的滋味,感覺真是不錯。
等到最後一名京口豪族走進了驛舍官廨。
京口豪族放下了手裡的黑釉耳杯,齊刷刷看向了正中間的盧禕,期待著社祭的這場清談。
盧禕輕輕敲了一下髹漆食案,開口說話了:“各位塢主今日過來,或多或少聽說了一些傳聞,縣公準備大肆收稅了,用作北伐的軍資。”
縣公是對縣令尊稱,盧禕刻意強調了縣公兩個字,是在提醒祖道重背後有著祖公祖逖的支持。
公乘雄等僑望豪族比起本地豪族更加敬畏祖逖,都是從北地僑遷過來,見識過祖逖面對胡人毫不退縮的場面。
尤其是祖逖率領數百族人部曲,殺穿胡騎的場景,一直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本地豪族更多是敬畏范陽祖氏的高門士族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