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消瘦臉容上的突出眼睛,直勾勾盯著軺車旁邊的盧禕,像是看到了一大碗......不......一大銅槃的膏粱擺在面前,散發著誘人的油滋滋香氣。
死也不能放過了眼前的膏粱盧禕。
隨著盧禕離開了社戲台,庶民沒有任何人指使,齊刷刷走了過去,比起精銳世兵的軍陣還要整齊,全是下意識的行動。
“砰!”“砰!”“砰!”
八圩裡的數百庶民同時跪在了地上,皮包骨頭的雙膝重重砸在了地面,引起了錐心的刺痛,膝蓋出現了一大片淤青。
卻沒有任何人在意。
數百僑民竭力挺直了佝僂的身體,跪在地上,無聲的流著眼淚。
場面極其壯觀。
盧禕心頭一熱,感歎世上最淳樸的還是庶民,這輩子最大的夙願不過是有一份安慰的飯碗,旱澇保收,養活一家老小足矣。
偏偏要為上層士族的奢靡生活,忙碌一生,繳納繁重的賦稅,一年到頭剩不了多少錢,就連娶妻都難。
盧禕沒有因為心裡一熱,說出過於舍己為人的仁慈話,恰恰相反,他還會鐵石心腸,新政變法涉及了很多明爭暗鬥,帶著血往前推行,不能有半點的仁慈和疏忽。
數百僑民齊齊下跪的場景,的確很感人。
盧禕依舊是沉著的說道:“醜話說在前面,本官雖說庶民,也是南民出身,還是要說南民的戶籍寄居在僑民的白籍下,不可能只有好處,依舊有損失。需要拿出來過去兩成的糧稅交給僑民當做糧資,此外丁口多了方便開墾熟田,本官會與翾氏商量一個合適的低價,租賃耕牛與八圩裡庶民,用來開荒墾出熟田。”
商賈分為小販、行商、座賈。
小販是坊市的最底層,逐日辛苦,獲取微利,外郭城貧窮庶民藉以糊口謀生的一種手段。
行商大多擁有一定的勢力背景,縣署的官吏,士族的親戚故舊,武斷鄉曲的豪族,在當今戰亂頻仍、關卡林立、盜賊遍路、動蕩不定的情況裡,只有這些人有能力通關人卡,通行無忌,從長途販運中獲取豐厚的利潤。
坐賈背後是高門士族。
賣炭翁看似每天奔波勞碌的送碳薪,卻壟斷了京口一帶八成的碳薪販賣,翾風十二歲便是金谷園最有名的舞伎,南渡以後,還與北方的牛馬榷商有著很多聯絡,擁有著最多的牛馬,這才能借助大量的露車壟斷京口的碳薪販賣。
盧禕一句南民出身,徹底獲得了南民的信任,後面幫著聯絡翾氏的許諾,也就可信了,不再是官吏用來哄騙庶民的伎倆。
僑民最需要的便是口糧,以及開墾熟田了,有了糧稅的兩成糧食足夠渡過今天冬天了,不用再餓死人了。
“砰!”“砰!”“砰!”
僑民齊刷刷跪下了皮包骨頭的膝蓋,跪向給了他們活命之恩的盧禕,也是唯一替庶民考慮的官吏,不再是把庶民當成命如草芥的賤種。
盧禕看著僑民跪倒了一片,八圩裡的南民、僑民全都跪在了地上,把他看作了父母官,緊繃的心弦終於可以放松了。
黃白籍的新政變法算是成了。
這便是盧禕推行新政部分的手段,不再是強製推行的殘酷手段,而是不停尋找平衡點,更多人通過新政變法獲利,便不會阻礙新政變法的推行,反而成為了最堅實的擁護者。
冉曾沒有絲毫猶豫,同樣是帶著上百名流民軍跪在了地上,乞活軍出身的他不信奉所謂的男兒膝下有黃金,先活下去再說。
冉曾跪在地上的原因,除了盧禕幫著他獲得了公氏塢堡和幾百畝田地,給了他和乞活軍兄弟們一條活路。
另外,因為今天這場黃白籍的新政,心裡對於盧禕的看法發生了悄然改變。
或許......
跟著寒門庶族出身的盧禕,比起跟著豪族活的更好。
“啪!”
徐澡憤恨了,捏著瑾玉掛珠的手掌,用力拽了一下細繩,扯斷了螺鈿代面的繩結,掉在了車與的地板上。
“砰!”
徐澡又是重重一拳,砸在了車輢木板上,拳頭破了皮,鮮血從車輢側壁流了下來,形成幾道血線流到了地板上:“豎子!別以為用了投機取巧的法子就能躲過去,郎早晚有一天要汙瀦了你。”
汙瀦是一種極其殘酷的酷刑,把人溺死在糞坑裡,往往是觸犯了謀反的大逆,連帶著夷滅三族的重罪, 一起進行的刑罰。
徐澡滿懷期望把盧禕當成了打壓祖逖的突破口,也是東莞徐氏累世中正官的突破口,結果又被盧禕用一個投機取巧的法子躲了過去。
算上半日千箭那次幫著郗璿躲過了徐氏部曲的征繳。
已然兩次了。
盧禕還是一個寒門庶族出身。
徐澡恨不得把祖道重拖過來,恨恨給他一巴掌,還了今天的憤恨,讓他招收了一個草龜般難纏的賓客,過於的穩健找不到攻訐的紕漏破綻。
太乃公的氣人了。
“走!”
徐澡撕爛了繒布大袖單衣,包裹了流血的拳頭,窩了一肚子火氣:“郎不想看到祖道重那張令人厭惡的臉了,早晚把他和賓客一起汙瀦了。”
祖道重再次成為了盧禕的士族擋箭牌,士族的高傲不會在意一個小小的寒門庶族,丟了身份,徐澡認為這一切都是祖道重的圖謀。
“啪嗒!”
郗璿思索的過於用神了,柔荑握著的漆要扇掉在了車與地面,顧盼生姿的臉靨逐漸變得神色複雜了,看出了盧禕推行黃白籍的真正意圖。
祖道重想不出,聰慧絕頂的她通過隻言片語,看出了黃白籍的作用。
令人脊背發寒的作用。
郗璿都忍不住嬌軀一震。
南民的黃籍想要寄戶在僑民的白籍下,需要登記造冊,南民投入一戶僑民,就會吐出一戶鄉閭的南民和僑民隱戶,過去想要清查戶籍丁口太難了,遇到很多阻力,庶民也不會配合,甚至會躲到山裡等到清查結束以後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