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城西。

　　一排長龍似的窯爐斜臥在低矮的山丘下，自下而上，延展出數裡有余。

　　火窯燒的通紅，火光衝天，濃煙噴出，如雲遮日，相當壯觀。

　　雪後初晴，陽光還帶著前夜的涼意，內修司官窯所在的整片地界清淨安寧。

　　年約五十，膚色黝黑，面容溝壑，彰顯著粗狂和樸實，填滿了歲月痕跡的泥人張坐在老槐樹下，他面前坐著一名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的男子。

　　兩人中間是黑白子的棋盤。

　　男子開口說道:“四皇子邀請我輔助大業。”

　　有仙風道骨之貌的男子如此開口，身份自然也很明了，便是城內蕭北贏苦苦等候的毒士南宮策。

　　“然後呢?”泥人張開口說道。

　　南宮策食指微微一頓，隨著這個動作，甕內有黑字跳出，啪的一聲落入棋盤，恰在縱橫線交錯之處。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大皇子有朝廷諸多文臣武將支持，道門也有扶持他登基的意思，如果稍微借助北秦、南吳、西涼等任何一國之力，蕭譽立皇太子，非他莫屬，可惜一手好牌，被他打成了爛局。大燕如今扶持三皇子，但三皇子蕭岱岩一想要壯大儒廟，為道門所不喜，所以難成大業。二皇子蕭南勝心思陰狠，手下皆死士殺手，如果他和鐵衣社有交往且一旦被證實，九龍奪嫡，第一個淘汰的就是他。”

　　“嗡”一聲，有白字落盤。南宮策看了一下棋局，笑著說道:“四皇子蕭北贏為人沉穩，亦有不少老臣支持，可堪大任。五皇子天資出眾，和佛門交往甚密，但佛道兩立，他首先會遭到大皇子的敵對，所以處境和三皇子差不多。六皇子鑽研商賈之道，富家天下，他是諸多皇子重點拉攏的對象之一。八皇子、九皇子尚不成氣候，不談也罷。”

　　南宮策言多，泥人張寡語，但兩人落子卻是極快，棋盤上黑白子交錯，轉眼之間，就形成了一個盤征、死活、手筋、殺氣俱全，波及全局的複雜局勢。

　　泥人張看著棋盤上面一片被圍起來的黑字，開口說道:“七皇子呢，北秦在扶持他。”

　　南宮策右手拂動，那些被圍困起來黑字進入手心，他又將棋子放入甕中:“七皇子就是棄子，死卒，他會攪動整個九龍奪嫡的走向。就像這豁然開朗的棋勢。”

　　“北秦實則暗助的是四皇子。越國皇室歷來立賢不立長，所以你要用七皇子這個棄子，助四皇子登基。”

　　“前提是我還要找出你的落子。”南宮策微微一笑:“不過我很快會知道的！”

　　南宮策言落起身，登上石街一側的馬車離去。

　　………

　　雪後初晴，一切都顯得明媚，堂堂的陽光照在方方的院子裡，南宮策坐在居中的紫檀椅子上，身側是神態恭敬的四皇子蕭北贏。

　　“我對先生神仰已久，請先生助我。”廳內的武士、謀士早就退下，四皇子起身，恭敬施禮。

　　南宮策也站了起來，扶住蕭北贏。

　　“皇子禮賢下士，心系天下，我自然不遺余力。”

　　“甚好，甚好！”蕭北贏面露喜色，親手給南宮策倒了香茶，這才坐在椅子上。

　　“以先生之策，當下我該如何應對。”

　　“我先說兩計，其一離間計，大燕扶持三皇子，北秦則是七皇子，燕秦兩國不合，所以先可讓三皇子、七皇子反目成仇。其二為苦肉計，三皇子要壯大儒廟，皇上也有利用儒家扶龍術壯大自身氣運的想法，但道門勢大，皇上無法公然支持，皇子可替皇上去做這些事情。”

　　“如此以來，我豈不是引起道門仇視，大哥敵對。”四皇子皺眉。

　　“嗯，到時候皇上自然會公開處罰你，實則內心盛喜。皇子恰好可以借此跳出局外，坐觀山虎鬥，暗中運籌，這叫苦肉計。”南宮策繼續說道:‘我還送皇子一禮！’

　　“何禮?”

　　“皇子很快就會知道的！”南宮策微微一笑，端了內修司官窯燒製的精致瓷杯，抿了一口香茶。

　　…………

　　沒有出診的時候，建築巍峨，環境清幽的是太醫院對於蘇瑾而言，確實是修行的好地方。

　　女長老的春雷呼吸法、男長老的“繭”功法是念力、精神力的功法，在房間內就可以修行，枯木斂息決也是如此。

　　其實洗髓功也差不多，但洗髓的時候，體內還是會發出筋骨齊鳴的聲音，洗髓一遍，血氣透體而出如狼煙，蘇瑾倒是不敢在太醫院修行這門功法。

　　武道盛行，太醫院的醫官、醫士時常到軍隊問診，隨軍的也有，所以習武的醫官為數不少，包括院長石冷情。蘇瑾不敢大意。

　　但知道這些消息，意外之喜也有，可以挑選尋常的幾門功法，往後在府中修行，如此以來就能遮人耳目。

　　其實如今分家出來，以自己和娘子的感情，四口之家的模式，他倒也不介意對姬梧桐說出自己有修為的事情，只是如此以來，蘇寅之死等的這些事情，難免又會讓人想入非非，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白日多半的時間都在醫室修行《枯木斂息訣》。

　　申時末刻，老樹盤根般打坐的蘇瑾緩緩睜開眼睛。

　　地書震動，閃爍字跡。

　　【功法:枯木斂息訣(入門)】

　　【進度:20/50】

　　【功能:調身調心息蟄藏，形似枯木無遺漏】

　　大半日的修行，這個進度不可謂不高， 蘇瑾也總結出了原理，或許是自己精通醫道的能力，但凡導氣類功法，在地書的加持上，修行進度要遠超出外家功夫。這算是自己獨一無二的優勢。

　　將近酉時，蘇瑾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府。

　　穿行在清幽的庭院時，廊道那邊，石冷情和一男子並肩而來。

　　他側身，余光打量著和院長在一起的男子。

　　相貌俊美，五官深邃，身著墨色莽龍袍。

　　結合寧清夜給的皇室九子信息及其莫愁湖詩會時看到的一幕，他輕而易舉的認出了對方，四皇子蕭北贏。

　　石冷情的聲音也同時間響起:“蘇瑾，這是四皇子。”

　　“四皇子好！”

　　蕭北贏很認真的打量蘇瑾之後適才笑著說道:“當日在莫愁湖詩會的時候就有印象，如今再看，果真的儀表堂堂，相貌非凡，他到太醫院，國子監那邊的文先生估計都在扼腕長歎。”

　　石冷情頗為得意，離京城最會寫詩詞的人被自己招收到了太醫院，應該感謝三皇子才對。

　　“要不是三皇子慧眼識才，推薦經考，蘇瑾估計就要被離京學院招收過去了，然後再科考，最終或許會進入國子監。”

　　“確實如此！”蕭北贏點頭，隨後似想起來了什麽，開口對蘇瑾說道:“幫我寫幾首詩詞。”

　　“皇子要詩詞，盡管說就是了。”石冷情已經替蘇瑾答應了，在他看來，這是提升蘇瑾名氣的好機會，沒什麽不妥。

　　蕭北贏便說道:“弘揚儒禮儒廟的詩詞。”

　　“你這是要拿我當槍使！”

　　蘇瑾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