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聽明白沒有，是將所有考生震得噤若寒蟬，皆不敢大聲說話，知曉這吳兆元確實和以往的縣尊不一樣，至少就現目前來看，是位鐵面無私的廉吏。

　　包括李牧也一樣，他算是看明白了，吳兆元之所以如此，是想借著此次縣試的機會來立威。

　　因為這些考生皆是南豐縣內讀書識字之輩，是文化人的代表，和那些目不識丁的普通百姓可不一樣，只要鎮住了他們，便等於鎮住了整個南豐縣。

　　“其實我這麽做，也是救了他一命啊！”

　　也正在所有考生心情忐忑，不敢大聲說話時，突然，這吳兆元又是如此鬼使神差的補了一句，搞得所有人皆是一頭霧水，不明白他到底什麽意思。

　　這取消了一位考生的考試資格，等於斷絕了人家在官場上的出路啊，俗話說的好，學的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這前途都沒了，怎麽還說是救了他一命呢?什麽鬼?

　　“你明白嗎?李牧?”而瞧得所有考生都疑惑不解的表情，吳兆元也不解釋，反而是突然捋著胡須再次朝李牧問道。

　　“小民愚昧，還請縣尊大人恕罪，暫時不明白大人的高深之舉。”李牧是同樣搖了搖頭如此說道。

　　當然，說是這樣說，其實他心裡已經將吳兆元的用意給猜到個七七八八了，但在這個關口，卻不好說出來，還是裝傻充愣的比較好，不然顯得太妖孽了。

　　原因很簡單，自古清廉的官吏不在少數，但能真正青史留名的，卻並不多，只有諸如海瑞等寥寥幾人而已，可見如果沒有相當的心機與手腕，是絕無可能的。

　　星爺九品芝麻官裡有句話說得好嘛，想當清官那可是要比貪官更奸詐更腹黑的，也只有如此才能在與眾多貪官的鬥爭中，保全自己，也保全百姓啊。

　　這吳兆元將悄悄送禮的張連順給取消考試資格就是一次很好的自我宣傳和標榜，是他心機與智謀的體現。

　　畢竟對於張連順這等攀附之徒，如果只是在他送禮時嚴詞拒絕，並不會起到什麽作用，反而會讓他一直對自己死纏爛打，使出其它下作招式來腐敗自己。

　　所以吳兆元便先是裝作答應收受他的禮物，安撫住了他，這樣既省卻了自己的一樁麻煩，也掌握了他行賄的證據。

　　等到縣試到來的這一天，再將這件本來私下的事情給當眾挑明，此舉不僅能絕了那張連順的心思，也絕了其它有此打算應考考生的心思，並且還能借他們的口將這件事給廣泛傳播出去，讓南豐縣的士子百姓在頃刻間就知道他吳兆元的為人，一舉多得。

　　當然，此法好雖好，就是太過的得罪人了，可以想象，類似這張連順等搞慣了各種小動作的商賈士紳，是會恨死他這位縣尊的，會想方設法的刁難他，將他給排擠走，就看吳兆元還有沒有本事應對這些人接下來的反擊了。

　　當然，別人不知道，李牧卻是知道，以吳兆元的才能，應付一幫縣裡的土財主和胥吏，還是輕而易舉的，據腦海中還記得的資料記載，吳兆元最後是和海瑞一樣，被眾多實在被他折騰的受不了的土豪士紳給湊錢買官送走的，只求他別再折騰自己了，快去折騰別人吧，求求了。

　　做官能做到這個份上，也真的是獨一檔了，怪不得能在史上留名。

　　因此當吳兆元突然朝李牧問這句話的時候，明顯是存在了幾分校考的意味，好在李牧聰明，雖然看明白了，但卻並沒有講出來，而是理智的搖了搖頭裝作不知。

　　要知道他現在的年齡才十七歲啊，還未成年，而且以前還是個有名的大傻子，如果表現得太成熟，心智太高的話，反而會適得其反，給這吳兆元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

　　因為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深的心機，在這幫傳統讀書人眼中，怕並不是件好事。

　　一如嘉靖，算得上是整個明朝最少年老成和心機最深之人了，可結果呢，卻讓整個大明朝苦不堪言，一身心機完全沒用在正道上，而用在了裝神弄鬼上，也才有了海瑞著名的那句‘嘉靖嘉靖，家家淨也’。

　　因此要是吳兆元真知道他太過聰明的話，不僅不會快速提拔他，反而會打壓他，這好像也是許多明朝官員都愛乾的事情，看到許多士子年輕時太過聰明的話，都會有意打壓，謂之磨練。

　　比如王守仁，比如張居正，都被如此打壓過，明明能過那次科舉的，卻偏要壓一壓，還振振有詞的解釋為年輕人太過氣盛了不好，太過的鋒芒畢露了，不僅會傷人，更會傷己，所以就壓他一下，讓他不中，去磨磨他的銳氣，好讓他變得沉穩踏實一點。

　　李牧就怕遇到這種情況，所以開始裝傻充愣了，畢竟他雖說還未成年，但已經十七歲了啊，也算老大不小了，而且是兩世為人，已經磨練的夠夠的了，哪還有那麽多閑心來再讓你們磨練啊。

　　更重要的是他還要乾大事呢，真沒那麽多時間來磨練了，畢竟今年皇太極就要打進關內了，可能都已經打進來了吧，只是信息傳遞不便他們還不知道而已，以及李自成也造反了，再拖，那真的是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如果他這次不能考中秀才買個典吏來練兵的話，那就會直接掐斷這條路，換條路了，才沒有那麽多時間來陪這吳兆元瞎折騰呢。

　　而對於李牧的回答，吳兆元只是微微一笑，是用一雙包含深意的眼睛深深看了李牧一眼，仿佛將他完全看破了般。

　　的確，李牧的回答，可以說即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因為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李牧雖然說是不知道，可真實情況到底誰知道呢?

　　不過他也不點破，只是笑著道:“呵呵，很簡單，你們也看到了，這張連順心浮氣躁，只知道行這般苟且手段，可見於學問一道必然淺薄，這樣的人，如果不能取中倒也罷了，要真有朝一日經我手讓他高中，乃至金榜題名為官一方，以他這淺薄的心機，必然會四處樹敵，惹上極厲害的對手，恐怕到時就是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所以我才說，我倒是救了他一命，你們覺著呢?”

　　說到最後，吳兆元更是意味深長的看了李牧一眼，顯然，對他有提點的意味，李牧當即也是心中一冷，覺得這吳兆元在史書上留下的名聲還真是名不虛傳，這種人，的確聰明的可怕，是要比那些貪官奸臣還要聰明。

　　曾經李牧一度以為這古代的清官大多十分固執、迂腐、執拗、乃至死板一根筋，現在看來，是大錯特錯，這些人，才是真正的聰明人，畢竟能在如此渾濁不堪的局面中保持自己的本心和初心，怎麽可能那麽簡單呢?

　　是各個都慧眼如炬，能洞察人心，想要瞞過他們，還真沒那麽容易，李牧的那點小聰明，在這些久經宦海的老狐狸面前，根本就不夠看。

　　但顯然吳兆元並沒有因此為難他，只是再度看了李牧一眼後，便又自顧自的開始點名了，等點完所有考生的名字後，便讓他們跟著試差走進了試院的大門，準備考試了。

　　一路略顯忐忑和激動的走進試院大門，遠遠的李牧就是看到，在試院裡面，還有一道門，而這道門的橫額上，赫然寫著‘龍門’兩個字。

　　可不嘛，他們這些應考的舉子，就相當於想要跳龍門的鯉魚啊，只要跳過了這道‘龍門’，便能化身為龍，頃刻間脫離自己原本的階級，呼風喚雨了。

　　這也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當日對出李廣然的那副下聯來，‘潛龍奮起，九天雷雨幾時來’！?

　　不能再說幾時來了，而是現在風雨已來，整個大明朝都馬上要進入風雨飄搖的境地，就看他這條潛龍能不能奮起了啊！

　　進了‘龍門’之後，就是正式的考棚了，的確很小的一個，如大家在電視中看到的那樣，沒什麽好贅述的。

　　就這樣，李牧是循著事先按照天乾地支順序排列好的考生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是看到桌上已經放好試卷了。

　　並且試卷上貼有一個浮簽，浮簽上寫的正是李牧的名字，這在交卷的時候是要撕去的。

　　李牧也知道在考卷的另一角還有一個彌封的編號，只有在錄取時才能打開彌封，以此來防止作弊。

　　因為還不知道題目，所以李牧和已經進來的考生就坐在那裡靜靜等待，等待著後續所有考生的入場。

　　沒有鍾表，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聽得外面的試差突然傳來了一聲吆喝，緊接著，試院的大門就是重重關閉了，一直到考試結束後才會再打開，這期間哪怕就算有考生遲到也進不來了。

　　片刻後，但見一名試差是提著一個大白燈籠從裡面走了出來，燈籠上是罩著一張白單子，上面用毛筆寫著大大的黑字，不用想也知道，便是此次縣試的題目了。

　　因為燈籠裡點著蠟燭，所有很遠都可以看得很清楚，提燈籠的試差更是把燈籠高高舉起，在考棚外的通道間來回走了好幾遍，以避免應試的考生看錯題目。

　　而看到題目的瞬間，李牧就是心中一喜，一陣壓製不住的激動湧出，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成敗在此一舉了啊！

　　………………

　　但見燈籠上的題目就一句話——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因為考試的題目只能從四書裡面選取，也就是《大學》、《中庸》、《論語》、《孟子》這四本書。

　　一般是從書中的原文中找出一段、一句，或者幾個字來，便連縣試也不例外。

　　李牧這段時間雖然在死背四書，但比之那些從開蒙開始就一直在讀四書的學子還是有所不如，所以就怕遇上那種從四書中上下拚接他搞不懂出處的題目。

　　好在這吳兆元還好，不僅是位廉吏，還是位能吏，沒有出這種刁鑽題目來故意為難一眾考生，想來他也知道，與其絞勁腦汁的去出那種題目，還不如切切實實的出個題目來，或許這樣才能真正為朝廷和百姓選拔出一些有用的人才來。

　　這次的縣試題目也一樣，是一個‘全章題’，即是一整句話，沒有七上八下的胡亂拚接，所有考生都能看懂，也知道出處。

　　這句話出自《論語·述而》篇，是孔子對他最好的學生顏淵說的，大概意思是。

　　“當國家要用你的時候， 你就按照自己的才能和主張去推行自己的種種設想，當國家不用你的時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張，觀點這些收起來，能夠很自然很坦率做到這一點的，看來只有我和你有這點修養和作風了啊！”

　　的確是很簡單的題目，但往往越簡單卻越複雜。

　　因為那些為真正厲害的廚師不是把高端的食材做出花來，而是把最簡單的食材做出花來。

　　治大國如烹小鮮，這科舉答題也一樣。

　　其實當得知這吳兆元是南豐縣新任縣令的第一時間，李牧就已經在根據他的口味猜題了，而這段話，還真的恰巧就在他所猜的主題之內。

　　這真的是他最大的機緣了。

　　因為在所有的應試童蒙中，李牧的基礎可以說是最差的，穿越前他幾乎沒怎麽讀過完整的四書，只是略有耳聞而已。

　　即便穿越後，也隻讀了一個月，所以比之其它考生，他沒有出眾的文采，更沒有深厚的底蘊，有的，也只是這一個月內臨時抱拂腳的死記硬背而已。

　　如果放在後世的話，他這種方法或許會有一些作用，但放在古代這種死板的科舉考試中，卻微乎其微了。

　　如果沒有特別的機緣，他就算能看懂題，幸運的沒遇到那種拚接題，其實考過的幾率也不大，但是現在，卻大不一樣了啊。

　　根據後世的了解，他只需要將文章寫得能夠投這吳兆元所好便可，如此，只要不是這吳兆元刻意打壓的話，他真的有很大概率通過了，真的是天助他也，天助他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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