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漸還,暖意融融。
‘噠噠噠!’
又到了公子貴女縱馬郊遊,蹄聲躂躂的好時節;歡笑聲中,許多柄馬鞭遙指向青洛府外涼水河上的一艘烏篷船。
綠水紅花倒映間,這艘烏篷船猶如古畫中的畫魂一般,不知有多少女子看直了眼,對男伴撒著嬌,要上船去耍一耍。
本來嘛,在船上耍才是最具風趣的。
可惜沒等這些公子貴女多眨幾次眼角,烏篷船在河面上詭異的閃動了幾下,便從他們眼前消失不見,卻是到了數百丈外。
‘你用真氣催火煮肉倒是一名合格的老饕所為,用來催船疾行就不怕浪費嗎?
不過,這肉是煮的真不錯,很香。’
烏篷船丈許見方的甲板上正豎著一個火焰熊熊的紅泥爐子,砂鍋內燉著幾方五花三層的豬肉,鍋裡沒有濃油赤醬,就是白水煮肉,只是在湯面上飄浮著幾片叫不出名字的香料,簡簡單單的烹飪方法,卻是異香撲鼻,引人垂涎。
一名身穿葛布衣的年輕人正與一名手掌白木拐杖,雙眼似睜似合,偶然眼角翻動露出大片白色眼瞼的老瞎子對面而坐,笑著看了眼船側拉出的兩條白浪,就從滾燙的湯水中撈了肉、蘸了上好的醬油來吃,吃一塊,就讚一聲好肉。
“哈哈,不浪費、不浪費,能上得我的船來,就是貴客,怎可被那些俗人打擾?”
老瞎子翻了翻眼皮,仿佛看得見年輕人背後那柄鯊皮玉握的長劍一般,嘿嘿笑道:“你這柄劍該值些錢吧,有這樣的劍為何卻穿了這麽一身破爛衣服?不理解啊不理解。”
年輕人塞塊肉進嘴裡:“你果然看得見?”
“年輕人,看東西不是靠眼睛,靠的是心。”
“哈哈,越說越玄了,我不信。我娘告訴過我,這樣說話的人多半不是什麽好人......”
“老夫不是好人?哈哈哈......”
老瞎子拐杖一挑,鍋中最大的那塊五花肉飛起,再輕輕一揮,劃為兩半,一半落在自己面前,一半落在年輕人的面前。
“難道你這位天下排名第九的捉刀人、靠人頭換錢的承京君不苟還是好人不成?
在老夫眼中,你也只是個朝廷的鷹犬而已!”
君不苟搖搖頭:“你錯了,捉刀人可不是什麽鷹犬。
朝廷算是什麽東西?不過只是捉刀人的錢庫糧倉而已,今天取了你的人頭,我就是朝廷的債主。
白瞎子,洛州一夜劫殺三十三家富戶的是你罷?
你取走錢財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滿門屠戮、婦孺不留?
耀州青樓天下聞名,你劫了它們也就罷了,青樓的姑娘們又是怎麽得罪你了?竟被你先汙後殺,辣手摧花上百朵?
人都說你有傾城之富,這些不義之財如今也該物歸原主了罷?”
“狂妄!”
白瞎子頓了下手中拐杖:“你殺得了我?
還是算了吧......捉刀人也算亡命,你我兩個亡命之徒拚得什麽命?
你這位排名天下第九的捉刀人還算有資格做我的夥伴,老夫年事已高,也該有個得力的助手了。
你若肯從,我的財富分你三成,不比你苦哈哈地做這捉刀人要強?”
君不苟搖搖頭,默默吃下最後一塊五花肉:“那樣多麻煩啊......殺了你,拿走你的全部財富不比什麽都強?
要是我沒看錯,這條通體由烏金打造的烏篷船只怕有萬斤之重罷?
你啊,就是個傻子,這條烏金船就算構造再如何巧妙,若是沒有真氣托動,只怕也要沉入河中。
你可知道,當你要躲避大貞名捕的追殺,將真氣浪費在這條船上的時候,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君不苟輕歎一聲,反手握住劍柄。
眼前忽然變得水霧重重,幾十道水箭從河面騰起射向君不苟,隱隱帶有金鐵鳴嘯之聲,再一瞬,半條涼水河的河水居然都飛離了河床,向他狠狠壓來。
這已經不似武技,仿佛妖法一般。
“聲勢驚人,只可惜是假的,不過幻像罷了。
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白瞎子殺人靠的是幻異雙目,卻不是手中的拐杖。”
一聲龍吟,青芒頓起,劍氣衝霄;君不苟微微眯起的雙眼早已看破重重幻像,找到了藏在其中的那雙詭異眼瞼。
‘二十四橋明月夜,正是殺人良宵!’
二十四條劍芒如群龍出海,瞬間擊破幻像重重,最後歸為一劍,三丈劍芒猶如實物,破開虛妄,一劍正中目標。
白瞎子瞪圓了那雙仗以橫行天下的幻異雙目,看到自己忽然‘飛起’,看到了自己的身體炸成一團血霧,在墜入永恆的黑暗前,居然喊出了一聲,‘劍罡!
你......你這個朝廷鷹犬......’
“到死還是個糊塗蛋,我不是說過了,拿到你的人頭,我就是朝廷的債主。”
長劍歸鞘,君不苟伸手抓住白瞎子的人頭系向腰間:“這條烏金船屬於需要它的人,你難道以為我會交給朝廷?”
說完右腳輕輕一頓,重達萬斤的烏金船立即翻轉,這船本就失去了白瞎子真氣托持,再一翻轉,立即向河中沉去。
君不苟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水下,雙手托舉烏金船,在水下迅速行走,竟然一瞬數十丈,比奔馬還要快速。
“從這裡到洛水碼頭還有三百裡,遠是遠了些,卻正好助我凝煉乾元真罡......”
君不苟身在水底,周身自有一團罡氣排出將河水迫離,人在其中呼吸自語,竟是如在陸上無異。
漸漸行的性起,忍不住在水下大聲歌唱,‘馬蹄聲回蕩在竹林間,千山外江湖邊月光縱橫
......劍在手星墜落雨瓢潑,淋不濕萬裡獨行的腳印......君不見自古出征的男兒,有幾個照了汗青
,一個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身在異國為異客,每逢佳日倍思鄉。
大貞朝排名天下第九的捉刀人亦是不能免俗。
胖子通常都很可憐,因為胖,看上去就似乎很蠢,就會成為眾人調笑的對象。
可是卻從來沒有人敢調笑張圓圓,曾經有嘯聚西北的大盜十七人來到洛水碼頭,偏偏忘記了拜碼頭不說,還得罪了張圓圓。
只是因為他們在銷贓時望著足有四百斤的張圓圓,低聲議論這不就是個行走的肉球?於是在一個時辰後,洛水的魚蝦們就用十七隻‘兩腳羊’開了一場豐盛的宴會。
西北十七大盜就這樣消失在名不見經傳的洛水碼頭......
從那天開始,張圓圓這個人脈遍及大貞每個角落的銷贓巨頭就多了君不苟這個好兄弟。
當君不苟舉著烏金船走上洛水碼頭的時候,正是傍晚時分,平日裡這是碼頭最繁忙的時刻,可他卻只見到了滿臉含笑的張圓圓和一個個撇著嘴、太陽穴高鼓、皆著黑色勁裝的手下。
“轟隆!”
君不苟將烏金船扔在地上,硬是將堪比鋼鐵還要堅硬的地面砸出個半尺深淺的巨坑。
“殺了?”
張圓圓眯起眼睛看著掛在君不苟腰間的人頭, 簡直就是明知故問。
“殺了。”
君不苟點點頭:“說起來還要謝謝你提供他的行蹤信息給我。”
“客氣啦,咱哥們兒誰跟誰啊?”
張圓圓哈哈大笑,伸手摟著君不苟的肩膀,向一座架設在碼頭邊的涼棚走去,上萬斤的烏金船在他眼中哪有好兄弟重要?
“給你準備了牛肉和好酒,今天就不信灌不醉你。”
“酒要喝,事情也要辦。
這一船烏金你幫我散開換成銀子,一部分給川西的災民、一部分給那些被白瞎子害死的苦主親屬。
被白瞎子黑吃黑的人不算,他們該死。”
“足足上萬斤的烏金啊,這回就沒考慮留點兒?”
張圓圓笑眯眯地問道。
君不苟搖頭道:“我孤身一人,無牽無掛。
如果不是為了生計,才懶得做什麽捉刀人。
這次取了白瞎子的人頭,承京府的賞銀足夠我用一段時間了,要這麽多銀子幹嘛?”
“兄弟你也不算是孤身一人吧,弄玉樓的蘇小手蘇姑娘不就是你的人,這兩年你在弄玉樓可沒少花錢啊......”
張圓圓有些疑惑地道:“說實話我有時候真看不懂你,以你的性子可不像是愛去那種地方的人啊?”
“又來問!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蘇姑娘對我有恩,我去弄玉樓那是去報恩!”
“是是是,你說啥就是啥,你是去報恩,報恩......”
張圓圓擠眉弄眼笑得特假,顯然是不怎麽相信這種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