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用墨鏡遮住紅腫的雙眼。
宋憶楠至此完全失去消息,過幾天看到他來上班了,即便是遇到也是目不斜視,或者低頭匆匆而過,形同陌路……鍾曉悅卻不再出現,或已勝券在握,功成身退?
黎昕只是循著慣性,重複著每天的上下班日常,也不知道在等待什麽。
周圍的人卻看出端倪。
小葉子私下問:“你們是不是又吵架了?”
黎昕搖頭苦笑。
突然的變故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身邊沒有可商量的人,也不想去找誰傾訴,真正的痛苦是任何外人都無法分擔。
有時坐在崗位上發呆,隔著落地大玻璃窗看著外面碧藍的天空,心想,大約是在做一個噩夢吧,醒過來就好了。
也許某一天,宋憶楠會突然走過來,伸出手,溫柔的對她說“走,帶你去看最美的風景”。
然而門外過往車輛的喇叭聲,打破她的臆想。
黎昕黯然自嘲。
這樣平靜的過了大約半個月,她照常上下班,照常在下班後去修書。
這一天她正在整理文件。
手機鈴響,是宋憶楠。黎昕一顆心狂跳不已。
“我媽媽讓我在春節前結婚。”宋憶楠說。
黎昕仿佛到此刻才如夢初醒,狂跳的心如同溺水的人遭到重擊,猛然沉下去,沉下去,然後揪成一團,痛到不能呼吸,無法思維。
人生第一次體會到真正的心痛是何種滋味。
“所以你是在趕我走嗎?”隔了好久,黎昕問,控制不住顫抖的聲音。
電話那頭傳了來一聲輕微的歎息聲,隨後電話掛斷。
黎昕抹把臉站起身,這次沒有絲毫的猶豫,迅速打好一份簡單的辭職報告,交給人事。
人事說實習生無需辭職報告,隨時可以離職,打個招呼就好。
黎昕和小葉子交接好工作。
“我走了。”黎昕說
“保重!”小葉子同情的看著黎昕,不知該如何安慰。
黎昕慘笑,早就該當機立斷離開這裡,這個地方再沒有留下去的意義。
這半個月來一直在等待的就是這個不會改變的結果,只是迷茫中的人往往後知後覺。
走出公司大門,如遊魂般在馬路上蕩悠了一個下午。不知不覺走到了古城公園,沿著台階拾級而上,走到最高處的平台,是以前經常和宋憶楠並肩看風景的地方。
風很涼,抬頭仰望,天依然很藍,雲開始厚重,遠處的山林雲霧繚繚仙境般迷幻,仿佛一伸手,一抬足就可以融入。
黎昕呆呆的望著遠處出神。
“姐姐,姐姐!”
低下頭,是一個粉團玉琢般可愛的小女孩在喊她:“姐姐你看上面那朵白雲,是不是像個小綿羊?”
黎昕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嗯,真的像哎。”
“姐姐你說,是喜羊羊還是美羊羊呢?”小女孩奶聲奶氣。
黎昕來不及回答,一位少婦氣喘籲籲跑過來,忙不迭打招呼“不好意思!”
小女孩說:“媽媽,我和姐姐在看小綿羊呢。”
少婦抱起小女孩,嗔怪到:“隨便打擾別人是不禮貌的哦。”
黎昕:“不打擾,你女兒好可愛。”
小女孩開心的說“媽媽,這個姐姐真好看。”
黎昕:“你也很好看啊,你長大了比姐姐還要好看。”
少婦說:“這孩子,很小的時候就這樣,看到漂亮的哥哥姐姐,追著人家喊。”
“愛美之心是天生的,你的寶寶真聰明。”
“謝謝你的誇獎,我們走了,再見!”
“再見!”
看著母女倆離去的背影,黎昕想起了媽媽。
想給媽媽打個電話。
拿起手機想了想,改為發短信:“媽媽,我想你了。”
媽媽秒回:““那就回家吧。”還附了個歡喜的表情。
黎昕鼻子發酸,在人生最失意無助的時候,想到的永遠是自己的媽媽。
在旁邊的長椅上呆坐了一會,黎昕方才起身。
這一刻她隻想盡快回家,回到爸爸媽媽身邊。
此時天色漸暗,黎昕辨別了下方向,走到距離住處隔兩條馬路,手機又響,她停步,從背包裡掏出手機。
尚未看清楚。
只聽“砰”一聲巨響。
黎昕驚愕的看著手機飛出去,閃著亮光的屏幕在蒼茫夜色中拉出一道拋物線後快速墜地。
與此同時,旁邊行人的驚呼聲在耳畔驟然響起。
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黎昕就已經被黑暗的包圍…
蘇醒時已經在救護車裡,稍稍睜開眼便天旋地轉,頭痛欲裂。
隻得聽天由命,任由幾個人把她從擔架移到推車上,迷迷糊糊中被送去拍片,做CT,包扎……
有一個熟悉的影子在眼前晃呀晃,晃的她頭疼……
等到再次醒來已經是在病房的床上。
耀眼的一片白和刺鼻的消毒水,令她頭暈目眩。
有人在旁邊悄悄說話:
“我都已經和她說分手了,你們還要怎樣?”盡管是刻意壓低了聲線,但依然壓不住語氣裡的憤懣激動。
這一把燒成灰也聽得出來的聲音傳人耳中,黎昕心中一抖,眼眶發熱。宋憶楠,他怎麽會來?
她努力睜開眼。
“不是我,我沒有這麽卑鄙,我爸媽也不會做出這麽卑鄙的事情。”帶著哭腔委屈巴巴爭辯的,正是她的情敵鍾曉悅。
黎昕別轉頭,這兩人同時出現,是她此刻最不想看到的場景。
“醒了?”宋憶楠幾乎是撲到床前,曾經清秀俊朗的臉龐因為驚恐而扭曲。
黎昕極力克制著情緒,面無表情,視線直直的投向牆角的天花板。
“警察給我打電話,說你出車禍了。”宋憶楠急急說。
是了,手機通訊錄中聯系最多的唯一本地號碼就只有他。
黎昕心酸。
“傷的怎樣啊?”鍾曉悅也湊過來,假裝關心的語氣令人厭惡。
面對二人的詢問,黎昕充耳不聞,狀若癡呆。她暗自緊咬牙關,只怕自己一激動要哭出來。不管身處何種境地,不在情敵面前落一滴眼淚,是她最後的倔強。
鍾曉悅誇張的伸出手指在黎昕面前來回晃動:“沒反應,不會失憶了吧?”
失憶?多希望此刻真的失憶,不再記得眼前這個曾經愛的死去活來又將她拋棄的愛人。
想到昔日情景,心痛更甚於身體上的痛。
宋憶南伸手按下床頭的叫鈴。
醫生和護士一前一後進來。
“醫生,她情況怎樣,有危險嗎?”宋憶楠焦急的問。
“黎昕,是吧”醫生翻看床尾的卡牌,“初步診斷是輕微腦震蕩,左手臂多處軟組織挫傷和表皮擦傷,做過CT,目前沒有發現腦部出血、腦挫裂傷。”
“要緊嗎?她好像都不認得我們了。”宋憶南語氣急切。
“車禍導致的腦震蕩,是閉合性顱腦損傷最輕的一種,病人蘇醒後出現記憶不清,或者頭暈、頭痛、嘔吐等症狀都是有的,一般在數天后消失。休息幾天后功能可完全恢復,不留有其他障礙。”醫生走到床邊,仔細觀察床上的黎昕。回頭對宋憶楠囑咐,“安全起見呢,是住院觀察三天,有事可以叫我”
“謝謝醫生。”宋憶楠臉色稍稍緩和。
醫生點點頭:“不謝。”轉身離開。護士開始給黎昕掛水發藥。
手機響了宋憶楠瞄了一眼,是當陳爍打來的。
往外移步,鍾曉悅連忙跟上去。
宋憶楠回頭對著黎昕的方向以眼色示意,她隻好停下來,不情願的充當臨時看護。
來到走廊,接通電話。
“剛才我找交警隊的同學了解過了。肇事司機說是黎昕自己看手機撞上去的,但是車上未開行車記錄儀,事發路段又是支路,也沒有攝像頭,只有等交警進一步勘察現場取證才知道結果。”陳爍說。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如果黎昕當時確實是在看手機,那麽機動車主要責任,行人次要責任!”
”謝謝哥們。”宋憶楠環顧四周,繼續往空處走去。
“正要另外就是你父親的事”陳爍繼續說,“我們根據疑犯提供的線索,找到當年傷害你父親的凶手,那個人刑滿釋放後沒幾年就病死了,所以這件事情也就無從查起了。”
“哦”宋憶楠眯起眼睛,若有所思,面似沉水,眼神冰冷,“謝謝,辛苦了”宋憶楠放下手機,面色愈發凝重。
返回到病房,看著床上的黎昕,內心五味雜陳。
看到黎昕別轉頭,眼皮動了幾下,知道她應該是醒了,低下頭柔聲說:“車禍的事情我來處理。你安心住院,醫療費不用擔心。”他知道不會得到黎昕任何回應,眼中的柔光也是轉瞬即逝。
“我叫我們家保姆來照顧幾天吧,好嗎?”鍾曉悅小聲問。
宋憶楠憶南冷冷說:“隨便”快步走出去。鍾曉悅亦步亦趨跟出去。
所有人都離開,房間裡終於安靜。
黎昕心中冷笑,情敵的小心思無非是怕宋憶楠和她單獨接觸,所以請個保姆杵在這裡,一個比一個假惺惺,何苦來呢?
她抬起纏著繃帶的手臂,雖然手指腫脹,疼痛依舊,但是轉動自如,看來骨頭沒斷。
頭痛,重的如同灌鉛。一抬手又觸碰到額頭上貼的紗布。
可以想見,此刻的形象是何等狼狽。
轉頭看到自己的背包放在床頭櫃。
她費力的翻轉身,拿過包,找到手機,屏幕上幾道裂痕赫然在目。
黎昕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景。
彼時,夜色漸深,她快要轉彎過馬路時,手機響了,停下來查看。下一秒就被撞得失去了知覺。
她打開手機,屏幕雖然摔壞了,功能尚且正常。跳出來許多信息,還有數個未接電話,都是來自媽媽。
冥冥之中是媽媽救了她一命,如果不是她當時正好停下來看手機,後果不堪設想。
她顫抖著手回復:“媽媽我沒事,手機沒電了,所以沒有及時回信息”
“發了那麽多信息都不回,急死媽媽了!”
“好了,沒事拉,下次我一定及時回復。”
“深更半夜的,怎麽還沒睡啊?”媽媽在那邊追問。
“剛睡醒,看到手機裡這麽多信息。”黎昕點出一個笑臉表情包,“我繼續睡了。”
放下手機黎昕看了看手背,不假思索,拔掉掛針。
既然大難不死,這點小傷小痛又算什麽。
眼下流行的一句話,人生除了生死,其它都是擦傷。
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這裡。她不想接受來自那兩個人的任何恩惠。
用手支撐著身體,翻身下床。怎料力不從心,腳剛著地,腿卻一軟,癱坐在地板上,還是低估了自己的體力。
病房門悄無聲息被推開,護士進來量體溫。
看到地上的黎昕趕緊過來,把她扶上床。
一腳踩到地上的輸液管忙問怎麽回事。
“我想上衛生間,不小心拉掉的。”
護士狐疑的看著她,明顯不相信。
扶黎昕上了床,替她掖好被子,臨走板著個臉訓斥:“多休息,別折騰,不然留下後遺症,有的你哭!”
黎昕欲哭無淚,空有雄心凌雲志,奈何難生兩翼風,此刻她無能到連這個小小的病房都走不出去。
窗外天色將明,病房內燈光刺眼,走廊裡不時有人趿著鞋子走來走去。
黎昕沒有一絲的睡意。
門外響起敲門聲,一個中年婦女探頭探腦進來:“請問是黎小姐嗎。”
“是的,您是…?”
“是我們小東家叫我來照顧你的。”
黎昕從包裡找出一張大鈔:“阿姨麻煩您幫我去買點麵包和牛奶,剩下的錢留著,不用還給我了。”
她此刻急需補充體力。
阿姨買來麵包牛奶,連同找零還給黎昕。
“阿姨我說了,不用還我,”
“黎小姐,東家會給我工資的,我不能拿你的錢。”那阿姨搖手。
“拿著吧,謝謝您幫我跑腿,這是小費”
“還有”黎昕喝著牛奶啃著麵包, “您看我能吃能喝的,不需要人照顧,你回去吧,謝謝了”
推卻再三阿姨才肯收下錢“:黎小姐,我看你一個人在這裡也不太方便,反正我在哪裡都是乾活,無所謂的。”
“真的不需要,回去吧。我要休息了”黎昕吃飽喝足躺下來,不再理會她。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她不想接受來自情敵的任何關心和幫助。
看黎昕態度堅決,阿姨隻好關上門退出去。
其實也睡不著,就這樣睜眼瞪著頭頂的天花板。
好不容易熬到醫生查房。
黎昕問:“醫生,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醫生翻著病歷說:“以你目前的情況來看,再留院觀察兩三天之後複查頭顱CT,顱內仍然沒有出血,就可以出院了”
黎昕無奈,身不由己,隻得聽從醫生的安排。
又熬了兩三天,等到醫生的通知出院,去窗口結帳,收費員說住院費有人交了,多余部分會退回付款人銀行卡。
“請問付款人名字?”
“你不知道?不是你家人嗎?”收費員驚訝,隨後報出一個名字,“交款人姓名宋憶楠。”
“請問多少錢?”
“共計是兩千八百塊。”
“知道了,謝謝你!”黎昕對收費員說。
就知道是他。
既然分手就徹徹底底。黎昕不想接受他哪怕一分一毫的人情。
她直接在手機上轉帳給宋憶楠。
宋憶楠沒有接受,那個紅包始終掛在上面,時間到了又自動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