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青年才俊皆為子乾學生?”
盧植點頭道:“今日方至。”
一邊說著,盧植一邊將蔡邕帶進內堂說話。
蔡邕剛一入內,鼻尖便騷動起來。
“這是......酒?好烈的酒!”
蔡邕驚道。
盧植走到自己坐席處,將酒罐拾起,抱在懷中,做出警惕模樣道:“這酒可是吾之至寶。”
“哈哈哈!”蔡邕撫須大笑,“子乾啊,子乾,你這輩子是離不開酒水嘍!”
公孫瓚與劉賢面面相覷,二人皆沒想到盧植會有如此一面。
在這之前,他們所聽說的盧植是直言敢諫,剛正不阿,文可提筆劾閹宦,武能上馬平溪蠻,挾幽朔之氣,高壯質烈力與寇角,以衛君存國為己任的士之楷模,國之楨乾。
今日一見,原來勇比“賁育荊諸”的盧植竟是如此可愛之人。
“伯喈啊,伯喈,吾之醉飲,乃憂國之醉也!”
蔡邕聞言,微微歎氣,“邕安不知子乾之憂?奈何閹黨當政,無計可施矣!”
盧植不像諸多士族(如汝南袁氏)與宦官表面爭鬥,私下媾和,算得上是朝中最堅定的反閹黨派。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被三番五次地外派,先是平定揚州九江郡蠻族叛亂,又被任命為九江郡太守,為的就是讓他留在尚不顯教化的蠻夷之地,免得回到朝廷天天上書天子,鏟除閹黨。
盧植這次稱病不就,直接從揚州返回,沒有住到洛陽城中,就是因為他能看透朝局。
閹人不想讓他在朝中獲得實權官職,那就乾脆不去了,也省得整日勾心鬥角,提防小心,徒勞心神。
盧植是個較為純粹的士大夫,也相當有能力,劉宏正是看重這兩點,才未對其多加苛責。
朝廷有難,提拔到特定位置;朝中無事,最多給個閑散官職,盧植現在就是這麽個處境。
盧植想不想入朝為官?
當然想!
甚至可以說,盧植他本人就是個官迷!
只不過,一般的官職他根本看不上,諸如九江郡太守之類,統統免談。
除非能給他個揚州刺史之職,否則他寧可在這緱氏山下開壇設講,收取束脩,補貼開銷。
選址在緱氏山乃是因為他從九江返回,一路走過汝南、潁川,直通軒轅關,而緱氏山就在軒轅關西北方向。
袁氏剛好在此有一處廣院,盧植也就住了下來。
袁氏還為盧植介紹了不少豫州子弟當學生,當然只是收錢掛名而已。
若問盧植為何在袁氏這裡有如此優待,那還不是看馬融的面子。
馬融是盧植的老師,也是袁隗的嶽丈。
真論起來,袁隗與盧植屬於“師兄弟”關系,袁紹還是盧植的師侄。
所以,公孫瓚與袁紹的爭鬥,算是“窩裡鬥”。
劉備投靠公孫瓚與袁紹都屬於投靠“師兄”范疇,可謂是合情又合理。
後期盧植在袁紹帳下擔任軍師,同樣是情理之中。
那為何蔡邕會與盧植相交莫逆呢?
因為,蔡邕的母親是袁家之人。
按理來說,蔡邕與袁氏的親近程度要遠超盧植。
且,蔡邕所在的留圉縣蔡氏,與同縣高氏皆富殖一方,郡人畏而事之。
陳留高氏與汝南袁氏亦為姻親,又與同縣蔡氏世代通婚,互為表裡。
蔡邕此次前來,希望盧植能夠隨他一起前往東觀校勘儒學經典書籍,同去校訂之人還包括他的友人韓說、馬融族孫馬日磾,以及弘農楊氏的楊賜。
哪裡有無緣無故的看好,哪裡有突如其來的關照,此中皆為人情世故也。
宦官說他們是黨人有毛病嗎?
沒有。
這幫士大夫罵宦官亂政有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
二者互不矛盾,說得都沒問題,因為都是唯利是圖之輩,天下烏鴉一般黑,誰也別說誰得了。
盧植也從蔡邕口中聽明白了,袁氏已經給盧植鋪好一條路,先去參與《東觀漢紀》的點校工作,乾這活的好歹也是個郎中。
乾成了就能升為議郎,再往上就能成為實權官員。
盧植也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不是。
袁氏這麽安排,也是在敲打盧植。
盧植這人自視甚高,也以清流標榜己身,與袁氏的關系有,但並不深。
如今,袁氏伸出援手,他接了,就能步步高升。不接,哼哼,那就一直當個教書先生吧。
等什麽時候天子想起來有盧植這麽個人了,便會啟用。
等什麽時候用完了,緱氏山腳下的廣院也不會動地方,繼續回來教書吧。
盧植這麽聰明的一個人,豈會看不穿此中情節。
應,還是不應, 答案早就有了,從他住進袁氏提供的廣院那一刻起,他盧植就已經選擇了妥協。
盧植能有什麽辦法?
上層勢力把控著晉升渠道,要麽就阿附宦官,要麽就投靠一股士大夫勢力。
他是馬融的弟子,弘農楊氏與劉寬一系根本就不會給他融入的機會。
可以說,從盧植開始拜師起,他的人生道路就已經“被”決定了。
因而,蔡邕帶來的好消息,反倒沒讓盧植喜上眉梢,反而勾起了他心底的心酸與無奈。
他想到了鄭玄,也許以文揚名,以著立說,不失為一個擺脫身份印記的方式。
他也想到了劉洪,“另辟蹊徑”成為了既非黨人派系,又非從屬於宦官的純粹直臣。
“著書立說”,這四個大字深深烙印在盧植腦海當中。
聊完正事兒,蔡邕這才有功夫瀏覽一番盧植收到的束脩禮品。
錢財當然不是蔡邕所看重的,他對稀奇古怪的玩物很感興趣。
劉賢進奉的一個深褐色且細長的桶狀物引起了蔡邕濃厚的興趣。
蔡邕左手勾住右側袖口,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點在紙張之上,問道:“此為何物?”
劉賢作揖道:“回蔡公,此為常山紙。”
“常山紙?此色非類紙張啊?”
劉賢撥開直桶一頭塞子,將裝在其內的紙張緩緩倒出。
隨著一陣沙沙聲,劉順研製出的紙張從中滑出。
蔡邕不需伸手觸摸便可知此紙張實屬上乘!
生性淡然的盧植見了,也不禁發問:“這是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