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霽雖然也是京城人氏,多少見過點世面,但是看著那些舉人進士什麽的,仍感覺像是天上的星宿一般。若不然,為何街上的孫秀才考了二三十年,也沒見考上個舉人。
唐旭也有自己的擔憂,雖然翰林院裡為軍戶所設的恩考,難度也隻相當於府試和院試,考上了也只有一個相當於生員的資格。可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該考的內容一項也不會少。況且,即便只是院試,似乎也不是那麽好考的,否則歷來也不會有“七十老童生”的說法。
除了辭章,帖經外,還有雜文和策論兩項都是有可能考的。帖經考的無非是四書五經的背誦,這一點對如今的唐旭來說,絲毫沒有難度。
辭章也不是大問題,唐哥兒既然已經挖過兩次牆角了,也不在乎再多挖幾次。
只是這雜文和策論兩項,自己接觸的不多,也沒有什麽現成的料可用,著實有些擔憂。如果早知會有今日,唐哥兒早就去圖書館裡,把明清兩代的科舉答卷都翻看一遍了。
當然,即便是知道希望有些渺茫,不去試一下,唐旭仍然是不會甘心的。
“那妾身便祝相公馬到成功了。”洛雪霽夾起一塊肉片,想要遞到唐旭的碗中。
唐旭見娘子的筷子遞過來,也不用碗去接,而是把嘴湊上去一口咬住,放進嘴裡大嚼。
“我明日便去衛所裡找莫指揮,請他具書作保舉薦。”
正如李忠和錢謙益之前所說過的一樣,唐大人如今想要去混一個恩考的資格,無非只有兩條路走。第一條是老老實實的去參加順天府裡的縣試和府試什麽的,去謀一個生員的資格。可這一條路,沒個一兩年間是走不完的,更何況每年的縣試,都是在四月裡,唐大人如今想考也得等到明年才行。
第二條路,自然是讓衛所裡給自己出具一份舉薦的保書,就可以直接去應考了。
唐大人自認並不是什麽老實人,所以也不會去走什麽老老實實的路,有後門不走才是傻子。
想到這裡,唐旭不禁暗自慶幸,幸虧如今的指揮使是莫國用坐上了,否則若是換了薑鯤鵬,只怕自己想要換條路走都不成。唐旭想要找莫國用要一份舉薦,想來並不算什麽為難的事。
“你若是不說,我一時倒是忘了。”聽唐旭提到了莫國用,洛雪霽頓時像是想起了什麽,站起身來走到屋後,拿出一個大紅的請柬來。
“下午莫大人家差人送的,說是這個月的三十,是莫老夫人的七十大壽。”洛雪霽把手裡的請柬遞給唐旭。
“哦。”唐旭接過請柬,略看了一眼,果然是和娘子說的一樣。
“這回我能去兵馬司,都是虧得莫指揮提攜。那須得好好想想,該送什麽賀禮的好。”唐旭抿了抿嘴唇,陷入沉思。
崇文門邊,唐旭已經在附近的街市上來回轉了幾次。
給莫老夫人準備賀禮的事情,看似簡單,可對如今的唐大人來說,卻是個難題。
體面的東西不是沒有,但是唐大人只有看的資格。而自己能買得起的東西,卻又不夠體面,送出去只怕是不好看。
唐大人倒是有心想要翻出多出整整四百年的見識,來搞點小發明創造,可是在腦海裡仔細搜檢了一回之後,才發現其中的大部分東西,並不是以自己目前的條件一下子能做得出來的;即使能做出來,其中的花費更是自己現在所遠遠不能承擔。
為何從前看過的小說裡邊,那些穿越的主角當王爺的當王爺,當少爺的當少爺,即便是個平民,也都能空手就套白狼,出道不是發大財就是做大官,唐大人因此很是不平。
數著兜裡有限的幾兩銀錢,五城兵馬司東城司把總唐大人,不禁有些自慚形穢。
又踱了幾個來回,唐旭終於在一家掛著“順福祥”的牌匾的店前停下了腳步。
透過張開的門楣朝裡面去看,放著一水的家具和雕像,準確的說,這是一家木器店。
“這位大人,可有什麽看得上眼的?”店裡的夥計,遠遠的望見唐旭進門,立刻就迎了上來。
唐旭沒有急著回話,而是自顧著四下端詳著,最後視線落在了一尊壽星托桃的木像上邊。
“大人好眼光,這是正宗的上等南洋花梨木製成,又送去白雲觀裡開過光。”夥計看唐旭似乎看上了中意的東西,臉上堆滿了笑,殷勤的說著。
“這一件,要多少銀錢?”唐旭看著眼前的木像問道。
“四兩白銀。”夥計連忙回道,“大人若是拿去給誰家的長輩賀壽,正是最好不過。”
四兩白銀,唐旭如今倒是拿得出來,點了點頭,就想要讓裝箱。
“你這家店裡,做生意竟是不厚道。”只是還沒等唐旭拿出銀子來,竟是聽見身後一陣粗聲粗氣的輕笑傳來。唐旭聽得聲音耳熟,連忙轉過了身去看,卻見牆角邊正立著兩個人,不正是洪哥兒主仆兩個。
“洪哥兒也在?”唐旭沒想到在這裡又會遇見兩人,不禁有點喜出望外。
旁邊的店夥計,原本已經準備伸出了手去接銀子,沒想到卻被洪哥兒一陣冷笑打斷,頓時臉上露出一絲尷尬。
“唐哥兒授了實職了?”李忠倒是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唐旭身上穿著的天青色官袍。
“慚愧,只是在五城兵馬司裡做個把總罷了。”唐旭倒也沒什麽不好意思。
“以唐哥兒的年紀,日後必是大有可為。”李忠又上下打量了唐旭幾眼,嘿嘿笑道。
“洪哥兒適才為何說這家店裡不厚道?”唐旭聽得出,剛才開口說話的,正是洪哥兒的聲音。
“他硬要說這是上好的上等南洋花梨木,豈不是不厚道。”洪哥兒和唐旭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並不會像當日那般靦腆,抬起手來指著剛才唐旭看過的木像,開口說道。
“哦,難道不是花梨木?”唐旭又轉過頭去看了幾眼,自己剛才已經按照記憶裡花梨木的特征,細細的察看了一回,但是左右再看,竟是看不出到底哪裡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花梨木倒是花梨木。”洪小哥搖了搖頭,幾步走上前來,“只不過用錯了上品兩字。”
話剛說完,便抬起手來,用指甲在木像的拐杖上掐了一下,頓時現出一個淺淺的凹痕。
“真正的上品木料,乃是樹心裡的格材。”洪小哥見佐證了自己的話,未免有些得意,“這一件,只不過是邊料而已。若是受了潮氣,時日久了便會彎曲裂開。”
“原來如此。”唐旭當下不禁皺了下眉頭。幸虧這回是遇上了洪小正太,否則自己送這件賀禮原本是好心,萬一日後裂了開來,不反倒是給別人添鬧心了。
店裡的夥計,聽了洪哥兒的話,就知道遇見行家了,於是乾脆站到了一邊,一言不發。
“那可否請洪哥兒幫我挑選一件?”雖然對店裡的夥計有些許不滿,但是唐旭一時間也想不出送什麽其他的東西好。
洪哥兒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側過身去,視線從四周一一掃過。不過目光所及,都是搖了搖頭,又繞了過去。
“咦!”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忽然聽見洪哥兒輕輕的喝了一聲,“這件看起來倒是不錯。”
唐旭跟著洪哥兒的目光去看,卻見他眼睛盯上的,是一塊四四方方的木料。
“唐哥兒若是不急的話,不如買這個吧。”洪哥兒指著地上的木料對唐旭說道,“買回去後,自家尋人雕出,想雕什麽便雕成什麽。”
“此事倒是不算太急”唐旭心裡略算一下,離六月三十,還有十多天要等。
“那這件多少銀錢?”既然洪哥兒說好,唐旭也相信他的眼光。
“三……四,四兩,也是四兩。”店夥計開口回道。
“這雕好的是四兩,為何連木料也是四兩。”唐旭心知,這店裡的夥計看出了洪哥兒是行家,見他看上了,便想要坐地起價。
“好木料當然要好價錢。”那夥計畢竟有點心虛,“旁邊的這些,若是你要,看大小,二三兩一塊拿去。”
唐旭聽了,禁不住一陣搖頭苦笑,不過商人本來就是為利而來,仍只能說是無可厚非。
“那咱們便拿這塊吧。”店夥計話剛說出口,便看見洪哥兒蹲下身去,抱起一塊略小些的木料,“二兩銀子。”
一邊的李忠,反應也快,洪哥兒話音剛落,便把銀子掏了出來,塞到了店夥計的手上。
等到看著唐旭一行人興高采烈的出門去了,才醒轉過來,自己興許竟是上了當,那位疑似行家的小哥,沒準原本看上的就是那一塊。不過眼下已經銀貨兩訖,就算想要反悔也是來不及了。
“哈哈哈哈。”洪小哥捧著木料從門裡剛一走出,當下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哥兒好一招聲東擊西。”唐旭沒想到小正太平日裡看起來人畜無害,可關鍵時候卻有急智,也是忍不住笑道。
“這一塊,才是上好的格材。”小正太吧木料放在路邊,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塵。見側面有一道沾上的水印, 用手指一擦,便全沒了痕跡。
“唐哥兒再花上些銀錢,請工匠雕了,便是一份上好的賀禮。”
“這回多謝兩位了。”唐旭掏出二兩銀子來,要還給主仆兩人。
洪哥兒原本還不肯要,卻聽唐旭說:“唐某的賀禮,哪有要哥兒出錢的道理。”
無可奈何,只能是收了下來。
既然見了洪哥兒,唐旭自然免不了要問起上回在臥佛寺外吟的那首詩。
“我那首歪詩,如何竟傳然到了翰林院的老爺手裡?”唐旭看著小正太,眼裡多少有些疑惑。和這主仆兩個已經打過了幾次交道,竟然不還不知道這兩人的來歷。
“興許是家裡的長輩覺得唐哥兒寫得好,便忍不住帶去給同僚們鑒賞。”小正太吃吃的笑道。
“哥兒家裡的長輩是翰林院裡的?”唐旭又問,小正太只是點頭。
既然提到了翰林院,洪哥兒和李忠兩個未免要多問幾句,得知唐旭果真要去應今年的恩試,都是歡喜。又拉著唐簡在街道邊上的茶舍裡坐下,吃了幾杯茶,閑聊了幾句。
等辭了洪家主仆兩人後,唐旭搬著買到手的木料回到司裡,便找來幾個士卒問哪裡有手藝好的雕工。
五城兵馬司裡的這些兵卒,平日裡都是走街串巷,京城裡的大小幾乎無所不知。當下問清楚了,親自帶著木料送了過去,要了一兩的工錢,約好十日後來取,唐旭心裡總算是放下一件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