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兒果真有些本事?”,中年美婦頓時愕然的瞪大了眼睛,驚訝的望著裡間,“他如何知道是我來了?”
“姑母又怎不知道,他只不過是裝神弄鬼罷了。”鄭僉事卻是不以為然的笑道,“他若真有這本事,何不敢從這裡逃出去,又怎會在這裡呆上數年之久。況且剛才那侯都事也說了是貴客,除了我等,還有誰會來看他。”
“這倒也是。”,中年美婦終於點了點頭,略微放下心來。
“王森。”,鄭僉事又轉回了身去,繼續朝著裡間喊道:“貴妃娘娘親自來看你,你還不快快拜見。”
“往來塵事皆煙土,麗妃亦成紅粉骷。”,雖然報了貴妃的名號,似乎裡頭的人並不感冒:“老朽疲倦,不想起身,貴妃娘娘若是有事,便就在這裡說吧。”
“這老兒魔障已深。”,鄭僉事頓時也是一陣哭笑不得,略有些尷尬的看了一眼身邊的鄭貴妃,“還請姑母不要與他計較的好。”
“我何必與他一般見識。”,鄭貴妃面上雖露出幾分慍色,卻又生生忍住。
“王先生就算不懼貴妃懿威,可當年先生傳教初時,乃是貴妃娘娘資助與你。”,雖然覺得裡頭的人瘋瘋癲癲的,可是鄭僉事仍然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喊道:“你兩次被擒獲,也是貴妃娘娘與家父保你性命,如今在這牢獄裡,更是讓你不愁吃喝,這份恩情,總該是要記得吧。就連你這弘封教的教名,不也是娘娘當年賜下。”
“老朽塵緣將了,怕已是無用之人。”,裡頭的人沉寂半晌,再開口說話時,總算像是個正常人了。
“王教主自謙了。”,鄭貴妃終於一陣花枝亂顫,笑著開了口,“如今歷經十數年,弘封教信眾已有上百萬人,即便你想要割疆裂土自立為王,也未必不能。”
“一世人做一世事,如今教中的事務,已與老朽無關了。”,裡面仍是一陣沉寂之後,又拋出一句話來。
“可如今的弘封教,卻還在你那兒子王好賢手上。”,鄭僉事呵呵笑著提醒,“那薊州府裡的總壇,養性也曾是去過。
“當年貴妃娘娘與鄭都督,不也安插了許多人手在教中。”,王森也同樣提醒鄭養性,“若是老朽不說,我那犬子也未必知道,所以我與他還是不見的好。”
“難道你就願意終老於這石獄之中,至死不見天日?”,鄭養性開始誘之以利。
“貴妃娘娘當是知道,即便老朽得出生天回到薊州,也未必仍能掌得了教眾。”,王森略微猶豫了一番,總是還是輕歎一聲,搖了搖頭。
“你既也知道貴妃娘娘與家父當年安排了不少人手在教內。”,鄭養性略想一下,又繼續說道:“只要你能回到薊州,自然會有人助你一臂之力。”
“罷了,罷了。”,這一回,王森才仿佛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老朽如今已經是七十有九,年歲無多。難道此時還要生出一回父子相殘的事來。”
“自古天家多無情,老朽終究並非帝王之才。”
“你若不願更好。”,鄭養性耐下性子,繼續勸導:“如今聖上怕也已是時日無多,只要能迎回皇三子。日後若是能登基為帝,便封你父子世襲為王。你既能享富貴,也能全你父子恩義,豈不是絕妙。”
“你要我如何做?”,聽了這一番話,王森似乎也動了心。
“如今聖體欠安,下個月的初二,皇太子便要由英國公陪同,代聖上前往地壇祈耕。”,鄭養性的聲音,無形中忽然壓低了不少。
“下個月的初二?”,王森倒吸一口冷氣:“今天可是正月二十三?”
“不錯。”,鄭養性點了點頭回答。
“那豈不是只有九日的時間準備?”,王森略想一下,開口說道。
“京城去薊州,快馬只不過是一日的路程,兩日便可來回”,鄭養性卻不以為然:“王教主至少還有六七日的時間可以做些部署。”
“況且鄭某也是知道,隻這京城內外,教眾便有十萬上下。”,鄭養性對此事也是極為熟悉:“十萬人中,能選出數百死士並非難事,六七日時間也是足夠。”
“如今京城內外,都防著韃虜細作,禁衛頗嚴。若是太過提前,怕是反倒會打草驚蛇。”
“老朽體衰,怕是不能快馬顛簸。”,王森又想了許久,方才是苦笑一聲。
“這麽說,王教主是不肯了?”,鄭養性剛才還滿是堆笑的臉上,頓時就變得冷若冰霜。
“貴妃娘娘與鄭大人請回吧。”,裡間的聲音雖然聽起來有些衰弱,可是仍然中氣十足。
“既然如此。”,鄭養性抬頭看了鄭貴妃一眼,見她點了點頭,方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那鄭某隻好向王教主借一樣東西了。”
“萬千凡事何時了,了去凡事皆成空。”,忽然間,裡間的人像是突然站起了身,向著門邊走來。鄭貴妃頓時也像是受了驚嚇一般,禁不住向後退了幾步。
一道散披著發束的身影,出現在鐵門的柵欄邊。身形雖不算高大,可是以七十九歲的高齡,卻仍然不見步履蹣跚。一雙渾濁的眼珠裡,也射出幾道精光,向著鄭貴妃和鄭養性看去。
“老朽知道了。”,王森默默的看著鄭貴妃和鄭養性,停了不知多久,終於點了點頭:“你們要的東西,盡管拿去。”
“只是若事敗,還請兩位為我那犬子收屍歸葬。若只是不成,則請縱之離京。”
“你既已知道,為何卻又不肯?”,鄭養性心裡頓時生出一陣疑惑,好奇的問道。
“老朽乃是無福之人。”,王森緩緩說道:“若是老朽前去,怕反是會牽累諸位。”
難道這老兒還真的有些手段?鄭養性似信非信的看著眼前。
“那你看本宮到底有多大福分?”,鄭貴妃也略遲疑了一下,試探著問道,“這許多年來,本宮幾次問你,你卻是不肯說。”
“娘娘乃是福報至大之人。”,王森這一回卻不再猶豫,直接開口說道。
“福報至大?”,鄭貴妃頓時面上現出幾分喜色,“難道這回大事可成?”
王森只是在臉上微微泛笑,並不多說
“那鄭某又如何?”,鄭養性也忍不住想要湊個熱鬧。
“有大富貴之人。”,王森仍是隻說一句話。
“鄭某如今也算得上是大富貴了。”,鄭養性似乎對這一句話並不算太滿意。
“那你要的是哪一般的富貴?”,鄭貴妃卻在身邊冷哼了一聲。
“姑母切莫誤會。”,鄭養性的額頭上,頓時就滲出幾滴冷汗。
“拿來吧。”,王森隔著柵欄,向著鄭養性伸出了手。
鄭養性的臉上,也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把手伸進袖袋,哆嗦著左右摸索了好一陣,才摸出一個小瓷瓶來。
“我若是不肯吃,你又會如何做?”,王森依然泛著笑,向著鄭養性問道。
“侯都事那裡,自然會有其他手段。”,鄭養性把小瓷瓶交到王森手上,才仿佛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王森笑著點了點頭,拿著小瓷瓶,向牢房深處走回。
“約莫也就半刻不到,王教主不會有太多苦痛。”,看著暗處的背影,鄭養性似乎隱隱間也有些不忍。
“王教主可還有什麽念頭,如今可以留下話來,鄭某定會盡力而為。”
“無論成敗,若能保我兒一條性命,便是足夠。”,屋裡的聲音,變得有些沉悶起來。
“稍後我便吩咐侯都事送些上等的酒菜來,為王教主送行。”,鄭養性輕歎一聲,搖了搖頭,又把目光轉回到鄭貴妃身上,“此處陰暗潮濕,並非善地,侄兒也請姑母移步。”
“我出宮也已是有些時候,這便回去吧。 www.uukanshu.net ”,鄭貴妃的臉上,不知道為何,竟也是掛上了幾分落寂。
同樣是大明萬歷四十七年,正月二十三。
雖然因為轉籍的事兒,多少影響了唐大人的心情,但是對唐大人來說,近日來卻仍然算得上是喜事連連。
自去年八月始,由唐旭和兩位翰林院學士執筆,幾乎耗時半年所編撰而成的《句讀錄》,終於終稿付梓。
扉頁上的具名,排在第一個的便就是唐旭,孫承宗,錢謙益三位翰林學士分列其後,書序則是由趙秉忠所寫。唐旭原本是不肯把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個的,因為編這本《句讀錄》的時候,其實自己是出力最少的,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由孫承宗和錢謙益所做。
但是唐旭雖然推辭,孫承宗和錢謙益也不肯。這句讀之法,本就是唐旭先提出來的。如果唐旭不肯具名首位,那麽其余兩人也更是誰都不好意思。唐旭無奈,只能是由著去了。
翰林院裡,隻翰林學士和庶吉士加在一起,就有上百位。其中多有知道孫承宗等人在編一本《句讀錄》的,早就極為好奇。什麽時候這句讀之法,也能成為一種學問了?
但是又想到翰林院裡,參與此事的三人,已經把狀元,榜眼和探花佔了個齊。這三人裡,若說一人看走眼也就罷了,能讓三人齊齊看走眼的,這天下就幾乎沒有。
所以《句讀錄》剛及付梓,翰林院裡幾乎便就人手一本。走在路上,坐在亭裡,到處可以看見手上捧著在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