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的賓主盡意,彼此都開開心心。
王憶帶著漏杓先行回到船上。
而此時隊長正坐在船艙門口吹著秋風抱著大搪瓷缸一下一下的抿。
好像是在喝酒。
碼頭上出行的鍾家人看見了也問他:“你說你真行,你也不弄點下酒的肴,就這麽乾喝啊?隨便弄幾條小魚乾也行嘛!”
隊長便舉起搪瓷缸示意:“沒喝酒,大晌午頭的喝什麽酒?吃飯喝湯呢,吃的是開水泡方便麵,喝的是面湯。”
他順勢又抿了一口。
真香!
方便麵這東西怎麽這麽好吃呢?
他正感慨著突然一抬頭,看見了王憶和漏杓走上了碼頭。
只看見他們兩個人。
見此他急忙收起搪瓷缸緊張的問道:“王老師、漏老師,怎麽了?他們家裡不願意讓閨女來小學上班?”
王憶正要說話,漏杓急忙扯了他一把,唉聲歎氣的說道:
“鍾瑤瑤的父母是知道我倆事的,他們也明白讓鍾瑤瑤去學校的大灶上班是幹啥。”
“之前我跟王老師走到他們家屋後的時候就聽見他們兩口子的討論了,是啊,咱們隊裡又不缺勞力,為什麽從外隊找女同志去大灶上班?還給算工分、還給發福利品,人家都明白我們的企圖啊。”
隊長安慰他說道:“沒事,漏老師,這事是鍾瑤瑤家裡頭有眼不識金鑲玉了,你就是一塊金鑲玉,他們家以後有後悔的時候。”
漏杓苦笑道:“我長這個磕磣樣,算什麽金鑲玉?”
隊長認真的說:“你就是一塊金鑲玉,可能以前咱隊裡人都以為你是銅包石頭,但王老師把你一雕琢,你現在已經是學校的教職工了,你說你不是金鑲玉你是什麽?”
漏杓說道:“那看來我以後能找著媳婦兒。”
“能,肯定能,等我去我媳婦娘家給你琢磨一個,她們姚黃島兩個隊,不管姚家還是黃家不少閨女都挺好的。”隊長拍拍他肩膀說道。
王憶對漏杓說:“你見好就收,隊長可是對你掏心掏肺,你得報答人家的。”
隊長下意識的笑道:“咱們都是一個隊的老少爺們,互相之間誰不是掏心掏肺?怎麽還用上報答了呢?”
“要報答也是咱隊裡人都報答你王老師,是不是,漏老師?”
漏杓趕緊說道:“是是是,確實得感謝王老師,這次能接了鍾瑤瑤去咱小學上班,全靠王老師的面子大。”
隊長一聽這話愣了愣:“啊?鍾瑤瑤家裡不是拒絕了嗎?”
漏杓嬉皮笑臉的說:“一開始他們是想著拒絕,還找了他們這個隊裡的文書鍾金井還有學校的公家老師、就是那個鍾世興,想讓他們倆來說合我。”
“結果王老師一去把他們全給拿下了!”
“不光鍾瑤瑤要去學校上班,還有她二妹也去,不光她們姐妹要去,還有鍾金井和鍾世平的親戚也要去,一共要去四個女同志。”
“都是未婚的,嘿嘿。”這句話格外進行了重音加持。
隊長一聽很欣喜:“這、這不是好事嗎?這不好了嗎?一下子能去四個未婚女同志?那咱隊裡沒結婚的社員不高興死了?”
“不過人呢?”
漏杓說道:“人沒在,不用看了,人不會直接跟咱回去,畢竟四個人呢。”
“瑤瑤的行李是收拾好了,其他人的還沒有收拾,她們得收拾收拾下個禮拜一一起過去,過去就直接上班。”
“另外我也得回去跟支書說一聲,得給她們安排住宿的地方。”
隊長說道:“確實,這得給人家安排宿舍,這可怎麽安排?”
漏杓說:“簡單,我家裡正好四間房,她們四個一人住一間……”
“你想的挺美吧。”隊長哈哈大笑,“然後鍾瑤瑤跟你睡一個屋?”
漏杓沒好氣的說:“哪能呢!我這邊搬出去,我、我搬到峰子家裡住,正好六子他們搬走了,峰子家空出房間來了。”
隊長笑道:“那行,你一個光棍子隨便找地方都能住,而且這四個黃花大閨女住你家裡,哈哈,你這是要左擁右抱了啊?”
漏杓擺擺手說道:“可別瞎開玩笑,讓人家聽見了以為咱們是流氓,那不壞事了?”
“這玩笑不能開,這不是咱隊裡,讓人家社員聽見了傳出去,一聽這話哪裡還敢安排姑娘去咱隊裡上班?”
“不能亂開玩笑!”
隊長聽到這話笑的更厲害:“好家夥,我今天竟然從你漏杓的嘴裡聽到了‘別瞎開玩笑’這話,你說你知道不能瞎開玩笑啊?以往在隊裡不就是你最喜歡瞎開玩笑嗎?”
漏杓說道:“那時候渾渾噩噩的,過的人不人鬼不鬼,所以喜歡瞎折騰。”
“現在不一樣了,現在跟著王老師好好乾工作了,有眼力勁了,哈哈,不敢亂來了。”
王憶發動漁船,開著往姚黃島趕去。
這段水路不近便,要繞著縣城主島轉一圈,轉到姚黃島。
隊長的大舅哥叫黃成順,他最近感冒了,沒有出去給人船上打工乾活,一直在家裡悶病等自愈呢。
他們下船後直奔黃成順家裡,這會黃成順在曬太陽,曬的眯著眼睛點著頭,幾乎要睡著。
隊長上去搖晃人:“別睡了、別睡了,他大舅,看看誰來了?”
黃成順擠擠眼睛看向隊長,詫異的說:“妹夫你怎麽又來了?我這是感冒發燒燒昏頭了?你是一直沒走還是這是好幾天的事了?”
他又看見了後面的王憶和漏杓。
目光在王憶身上一掃而過,看到漏杓後他當場一哆嗦,下意識就扶著椅子站了起來:
“這是哪裡來的同志?是城裡來的幹部?幹部下鄉來搞調查?”
“什麽呀,這是我們王老師!”隊長說道,“你去我們隊裡看好幾次電影了,這不能一次沒見到過王老師吧?”
黃成順笑道:“王老師到了晚上在學校裡看書學習,我看電影哪能碰上他?”
這時候他衝著漏杓伸出手熱情的說:“王老師你好你好,早就聽說你的大名了,如雷貫耳……”
“我看你是讓雷管炸了眼睛。”隊長拉了他一把指向王憶,“這才是王老師!”
漏杓這邊哈哈笑。
他低下頭自得的看看自己這身行頭,又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決定了!
回去把分紅拿出來買一塊手表,這一身西裝加皮鞋,再來一塊手表,一下子讓他來自信了。
他衝王憶說道:“王老師,我這輩子沒今天這麽得意過,以前真是沒人把我當個人,現在你看我這一出來,哈哈,都把我當幹部了。”
“你還真有點幹部風頭。”黃成順點點頭,“你看你這個膘、這個油水,看上去還是個不小的幹部呢。”
他跟王憶握手,問道:“王老師你是衝著我家裡以前的老銅錢來的,是吧?”
王憶說:“是的,這些銅錢現在收拾出來了?”
黃成順嘿嘿笑道:“收拾出來了,昨天就全收拾出來了,今天天氣好,我把它們弄出來曬個太陽,給它們去去濕氣。”
“要不然你們以為我為啥在門口?我這是在看門呢!”
隊長說道:“他大舅啊,就你剛才看門那個架勢,怕不是得讓人偷了家去。”
黃成順下意識的呵斥他一句:“你懂個屁,窮的跟……”
話說半截忽然意識到這不對。
現在面前這個妹夫可不是以前的窮親戚了,而且他注意到王憶在衝他皺眉頭。
他趕緊打開門說:“走走走,進屋說話,都進屋喝著水說話。”
門一開。
院子裡擺滿了銅錢。
地上鋪著的化肥袋上有銅錢、窗戶上有銅錢,石頭台階上也有銅錢。
王憶上去仔細看了看品相。
然後連連搖頭。
幾乎都有銅鏽,就是多多少少的事。
看見他搖頭,黃成順有些著急:“王老師怎麽了?我這些銅錢都是祖輩傳下來的東西,真的,至少傳三代了……”
“你可拉倒吧。”隊長不屑的說道,“什麽銅錢滾輪能在海底滾三代啊?你當這是金剛鑽做的?”
王憶抓起一把銅錢在手裡看了看,不是光緒就是鹹豐,應該不太值錢。
黃成順急忙說道:“他姑父你這話說的,這銅錢滾輪是在我爹手上弄出來的,可是這些銅錢真是至少傳了三代,從我往上數三代。”
“那以前咱家裡老祖們什麽身份你不知道?肯定傳下來的都是好東西。”
他眼巴巴的問王憶:“王老師你識貨,這麽些銅錢,這就是賣銅也不少錢哩,所以一塊錢一枚的價格很公道了,是不是?”
王憶抓起一把銅鏽厲害的銅錢給他看:“都黏在一起了,這還有什麽價格?”
“如果這些銅錢都保存完好,那我給你一枚一塊錢的價格算是公道報價。”
“可是你們看看,就現在這東西它能值一塊錢?一毛錢吧,一毛錢一枚我給你全收走。”
黃成順連連搖頭:“不行不行,王老師這肯定不行,一毛錢?”
他又去窗台上抓起品相最好的一些銅錢,問道:“你看看這些銅錢,都是老年代的物件,這是古董文物,我都懂的。”
“王老師,你別以為我們鄉下人就啥也不懂,我什麽都懂。”
“這屬於古董文物,歷朝歷代當官的還有有錢的都喜歡收藏這個東西。”
“一毛錢肯定不行,必須得一枚一塊錢,王老師你是聰明人,你肯定知道這一塊錢一枚你也沾光了,我就是不想麻煩,要不然我去城裡擺攤賣……”
“你去城裡擺攤賣吧。”王憶搖搖頭。
多數都銅鏽的厲害了,即使沒有鏽蝕在一起,可是也染上了綠色銅鏽。
黃成順一看自己的威脅沒用,隻好抓住他的手腕賠笑道:“我這不是不想找麻煩嗎?王老師,一塊錢一枚真的不貴,對不對?”
王憶指著窗台上那一些說:“行,一塊錢一枚我收了,地上這些我可不要……”
“別、別啊王老師,”黃成順無奈的說,“那我給你便宜點,畢竟有孩子他姑家的關系,我這妹妹還有妹夫可沒少在我家誇你啊。”
他抖擻起精神把王憶誇了一頓。
王憶很認真的聽。
聽後他感覺整體有些浮誇,不過拋開事實而言,他的誇獎還能有錯嗎?沒錯。
最終王憶說道:“各退一步,我給你全收,五毛錢一枚,你這次願意賣給我就賣吧,不願意賣的話我幫你聯系一下城裡的收藏家,看看有沒有願意買的。”
隊長幫腔說:“大哥你快賣吧,這是出門天上掉下個麻雀,好歹撿了塊肉。”
“你這裡銅錢不少,不得一千多?這可好幾百塊呢。而且我們王老師人好心善,聽說你這個感冒了,又是發燒又是流鼻涕又是嗓子疼,他還給你帶了藥呢!”
他打開隨身拎著的布袋子,裡面有用塑料袋包起來的藥,有膠囊有片劑,有退燒藥有緩解感冒症狀的藥。
黃成順咂咂嘴,最後歎了口氣:“王老師,六毛吧——你先別走,你聽我說完。”
“我答應你五毛錢的價格,那另外一毛是哪裡來的呢?我給你個消息,這個消息值這錢。”
“怎麽回事呢?你不是想要這些老銅錢是吧?我還知道有人家裡頭有這樣的銅錢拖網,而且他那拖網上的銅錢保存的好,都沒有生鏽。”
王憶一聽這話來了興趣。
這消息確實值錢。
他在隊裡問過老人和王向紅了,都說好些年沒聽說銅錢拖網的事了。
於是他說道:“行,六毛就六毛,那你說說看,誰家裡還有銅錢拖網?”
黃成順說道:“是吉祥公社,吉祥公社連心島上有個叫欒大壯的,他家裡有這麽一副好拖網。”
“這是怎麽回事呢?前些年不是收這些東西要統一銷毀嗎?我沒舍得就藏了起來,但我吧,為人謹慎怕出事,就悄摸的打聽了相關情況。”
“嗯,然後發現這個欒大壯也在悄摸的打聽,我找機會請他喝了頓酒把這東西給他摟出來了。”
“欒大壯手裡頭這拖網是長海公社的公家東西,當時他給長海修船來著,嗯,他會修船,當時長海公社把這網給扔海裡了,水不深,他潛下去給撈了上來。”
“這兩年政策松動了,他來跟我商量過怎麽處理這東西,他準備賣銅,不過我們倆合計著算了算,賣銅還不如留著去拖墨魚、拖螃蟹大蝦呢……”
他絮叨著把自己了解的概況都說出來。
王憶得知欒大壯今年還來跟他聊起過銅錢拖網的事,說這拖網還在手裡沒怎麽用,便痛快的點了錢。
銅錢已經數過了。
昨天隊長過來幫忙把銅錢箱子挖出來後,黃成順就仔細數過了,然後這可不是隊長以為的一千多,而是兩千多!
具體數字是兩千五百七十枚,王憶給他點了155張大團結。
155張大團結是很厚實的一遝,黃成順拿到手後趕緊往拇指食指上吐了唾沫,‘刷刷刷’便點了起來。
錢治百病。
這會他也不發燒也不迷糊了,身上都有勁了,一口氣把錢全給點清了。
於是他把一個木頭箱子搬出來,將銅錢全給放了進去。
兩千五百多的銅錢聽起來很多,其實往箱子裡一裝沒多少也並不算沉重。
王憶試了試,連同箱子在內也就四十來斤的樣子。
而且兩千五百多枚銅錢分散開當輪子也沒有很多,實際上大拖網用的銅錢都得有四五千枚。
王憶收拾箱子。
隊長掏出香煙給大舅哥上了一支,並且很殷勤的給他點燃。
黃成順美滋滋的抽了口煙,讚歎道:“這是什麽煙?帶過濾嘴的味道就是香啊,我也買兩包抽抽。”
隊長直接把自己手裡這包煙遞給他。
黃成順頓時警惕起來,這個摳門妹夫怎麽回事?怎麽還給自己送煙呢?
“你啥意思?”他問道。
隊長笑道:“大哥,我記得這銅錢是爹交給你來處理的哈?”
“哈什麽哈?你還想分一點?”黃成順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後他緊接著說:“你想都別想,他媽的,咱們早就分家了,這是我家的東西。”
“是爹給我的沒錯,可這是爹讓我去扔掉的,我沒扔自己藏起來了——反正你想都別想啊。”
隊長笑道:“行行行,我不想,看把你嚇得這個樣子。”
黃成順哼了一聲,松了口氣。
這個窮妹夫的性子他了解,雖然摳門、厚臉皮,可說話算話,答應人家的事再難也會盡量辦到。
這時候隊長又說道:“我不要你的錢,不過我得把這事跟爹娘、跟二哥二嫂還有我姐他們都說說……”
“我草!”黃成順頓時急眼了,“你敢!”
隊長說道:“怎了,打人犯法啊,你守著王老師打我這可是人證物證都有,到時候鬧到縣裡的治安局去……”
黃成順服了。
接下來這兩人開始拉鋸戰談價錢,最後隊長家裡分到了一百塊。
這已經是從黃成順身上割肉了,氣的黃成順都不打算去買香煙了。
漏杓安撫他說:“你給這錢不冤枉,不說別的,不是你這妹夫當牙人給你聯系了我們王老師,那你這些銅錢能賣出去?肯定鏽死在地裡了!”
這話有道理。
黃成順琢磨一下後總算舒坦了一些。
就當是支付了個中介費好了。
因為他是往王憶要了中介費的,一枚銅錢一毛錢,等於是要了二百多塊錢。
王憶開船去縣裡,送他們留在了碼頭:“你們先去咱隊裡的餐廳轉轉,晚飯在那裡面吃就行了,就說是我說的。”
“晚上你們跟銷售隊一起回去,我得明天晚上才能回去了。”
他交代下這回事,開著船去了市裡。
等到了市裡就是夜晚了。
他停靠下船去找羊肉店吃了一盤子手撕羊肉又喝了一碗羊鞭湯,渾身熱乎的回到了船上。
下半夜開始,陸續有船回來,王憶上碼頭開始挑選海貨。
還是衝著活螃蟹活蝦活海參鮑魚這些東西上手。
然後他挑著挑著看到又有一艘大船到來,船艙裡竟然有水,然後水裡全是少年拳頭那麽大的螃蟹。
相比動輒碗口大小的梭子蟹,這螃蟹個頭小,可是飽滿、結實——
它們是大閘蟹。
王憶看到大閘蟹趕緊上去問道:“同志,這是哪裡的大閘蟹?怎麽賣?”
船上一個壯漢從忙活中抬起頭說:“太湖的蟹,不零賣。”
王憶說道:“我可以全包圓。”
聽到這話船上的人和周圍的漁家紛紛笑了起來。
王憶掏出香煙扔給他們,問道:“怎麽了?我說的是外行話?還是你們覺得我吃不下?”
壯漢接到香煙一看是帶過濾嘴的煙卷,便收起笑容說道:“小同志你買不成、我們也賣不成,這都是市裡南貨商店訂購的。”
南貨是江浙滬一帶的名詞,與北貨相對應,指的是南方獨有的商品,比如南方果品、甜點茶食、臘肉醃貨、乾果海味之類。
王憶聽到這話便有些失望了。
他問道:“那如果能賣的話,這些大閘蟹都是什麽價格?”
壯漢說道:“你們南貨商店裡什麽價我們不清楚,反正我們送貨上你們碼頭,一斤大閘蟹不分公母一律是一元五角錢一斤。”
“南貨商店裡是三元五角錢一斤。”旁邊接了煙卷的人和氣的對王憶說,“還得有券,水產券或者中秋節供應券。”
有人聽到這話便嘀咕道:“這些國營商店不是給人民服務的嗎?他們怎麽自己還投機倒把嗎?”
“這大閘蟹都送到門口了,他們收走轉手就賣給咱老百姓三塊五?翻了一倍半的價格啊。”
又有人笑道:“這有什麽呀?到時候這些大閘蟹都是進口貨!”
“進口貨?這不是太湖大閘蟹嗎?這進的哪門子口?”不少人很驚奇。
剛才說話的人一看自己的話引發了關注,便得意洋洋的笑道:“還能是哪門子口?就是他們國營商店的門口唄!”
王憶又給壯漢遞了一根煙,問道:“我要是自己想買你們的太湖大閘蟹,能不能買得到?”
壯漢搖搖頭:“你買不到,大閘蟹都是按需分配的,現在我們太湖是國營水產廠在負責。”
“不過你要是願意買周圍小湖小水灣裡的大閘蟹那能行,恰好是從去年開始,我們那邊允許私人承包小湖小水灣子來養魚養蝦養大閘蟹養黃鱔啥的了,所以今年有個體戶的大閘蟹出來。”
王憶剛才往周圍大方的散煙,這一行為給他贏得了好感。
有人聽到這話後便上來點他。
這人故意問壯漢說:“我聽說你們那邊個體戶養螃蟹不守規矩呀?”
壯漢看著滿臉絡腮胡、一身疙瘩肉挺凶悍的,其實性子溫和。
他愣了愣問道:“怎麽不守規矩了?你說他們亂要價?”
“不是,是有些個體戶給螃蟹喂避孕藥!”這人信誓旦旦的說道,“我都在廣播裡頭聽說了,現在有些螃蟹長得快、個頭大,可吃起來肉質酥松,味道發苦,這就是喂了避孕藥的。”
壯漢聽到這話後懵了:“呃?我怎麽沒聽說過這回事?”
他問船上其他工友:“還有這事呢?”
其他人紛紛搖頭,有人說道:“有避孕藥還給螃蟹吃呢,圖啥啊?這不給人吃嗎?吃了少要孩子。”
“就是啊,螃蟹吃這個幹啥?讓它們避孕?”
“技術員你出來一趟,你知道這是怎回事嗎?”
一個青年快步走出來問發生了什麽事,他聽完後笑道:
“不可能的,養螃蟹的水庫水灣裡不能放藥,這東西對水質要求非常高,加藥會破壞水質,導致螃蟹死亡,得不償失啊。”
剛才說話那人急了,說道:“這都是廣播裡說的,還能有假?”
青年技術員耐心的說道:“但我們為什麽要給螃蟹喂避孕藥?螃蟹吃了避孕藥會長得快?沒有這個說法呀。”
那人便說道:“你們大閘蟹從蟹苗到出廠,一共要脫很多次殼吧?”
技術員說道:“對,它們一生中脫殼很多次,具體不好說,但一般是十五到二十次,其中大眼幼體到蟹苗脫殼四五次,蟹苗到仔蟹脫殼三四次,仔蟹到幼蟹還要脫殼、幼蟹到成蟹依然要脫殼。”
“那就沒錯了。”那人點點頭,“為什麽要給它們吃避孕藥?因為吃了避孕藥以後它們就不脫殼了。”
“同志們看,這脫殼肯定得耗費力氣浪費營養是不是?同志們是不是?”
周圍的人跟著點頭。
那人便說道:“它們吃了避孕藥不再脫殼,這樣所有的營養都用來生長了,這樣不就長得快了嗎?”
大家夥驚歎道:“原來是這樣啊。”
“是什麽是啊?”技術員哭笑不得,“你們是不是以為大閘蟹跟烏龜一樣,這殼子會隨著長大一點點的生長?”
“告訴你們,大閘蟹的每一次脫殼都是它們生長發育的結果,當它們生長能力及營養物質累積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必然要進行蛻殼。”
“正常情況下呀,這大閘蟹蛻殼後才會長大,每蛻殼一次就明顯增長一些,但是脫殼不一定都會生長,比如說營養不足時,蟹脫殼反而會出現負增長!”
王憶聽著點頭。
好了,辟謠結束,給螃蟹喂避孕藥應該是謠言。
然而那人並不信技術員的話。
他露出一個諱莫如深的笑意,說道:“廣播裡可不是這麽說。”
聽他們交談的人紛紛讚同他的說法。
好了,大家根本不信技術員的辟謠,還是謠言聽起來更靠譜。
王憶這邊想跟壯漢聯系著買點大閘蟹。
即使不是陽澄湖或者太湖的大閘蟹那是附近湖泊裡的也行,反正水質和水草種類差不多,出產的大閘蟹品質也差不多。
其實上到了二十一世紀,這些陽澄湖、太湖附近小湖泊小水庫養殖出來的大閘蟹也當陽澄湖大閘蟹或者太湖大閘蟹來賣了。
壯漢把技術員介紹給王憶,說這個技術員平時會指導一些個體養殖戶,所以他這邊更有門路。
看著王憶跟技術員熱切攀談、商量,先前上來用話點王憶的那個人搖搖頭,帶著滿臉的悲天憫人離開了。
他暗暗的感歎道,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啊!
這小夥子一看就是沒文化,容易讓人糊弄,這人還是得要多看報多聽廣播多學習才行,不容易被騙!
技術員跟王憶一個姓,都姓王,叫王德發。
今年是一些個體養殖戶承包了水塘養殖大閘蟹上市第一年,他們還沒有摸索出銷路,指望著政府來幫他們聯系客戶。
而政府方面又給技術員和公務員們下達了指標,讓他們協助個體戶銷售大閘蟹。
大閘蟹在江南本省的沿海地區不好賣——
82年海蟹太多太便宜,平日裡像是翁洲這種地方的老百姓壓根不缺蝦蟹吃,再說大閘蟹也不是純淡水蟹而是屬於洄遊蟹,於是他們對更昂貴的大閘蟹不太感興趣。
就像剛才壯漢的報價,他們的出廠價是一斤一塊五毛錢,這已經趕上一斤肉了。
考慮到螃蟹有殼,那出一斤螃蟹肉所花費的錢要比買一斤肉多不少。
這樣老百姓為什麽不買豬肉吃呢?
滬都人倒是熱愛吃大閘蟹,但這年代靠一個滬都可消化不掉整個江南地區盛產的大閘蟹。
王憶這邊願意買,王德發很高興,他答應給王憶聯系大閘蟹,可是雙方不好聯系。
這年頭的官方人員值得信任。
王憶今天要買銅錢帶的錢多,他沒有花掉。
於是當場點出來一千塊遞給了王德發說:“技術員同志,我先給你一千塊的定錢,有了這錢押在你手裡,你應該相信我肯定會買吧?”
王德發小年輕,面皮薄還不好意思收錢,便取了一半給王憶寫了一張收據,說:“那我待會打個電話,你要多少斤?明天晚上就能送過來。”
王憶說道:“你們送過來也是一斤一塊五嗎?”
王德發撓撓頭說:“個體養殖戶養出來的大閘蟹還要便宜點,一斤能便宜兩角到三角——不過品質都一樣,我們都檢測過的,不論是蟹膏蟹黃……”
“我相信你。”王憶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先要個五千斤意思意思吧。”
大閘蟹合理保存可以在離開船後依然活個十天半個月。
這年頭的大閘蟹生命力還要比二十一世紀的泡澡蟹們更強一些,現在不管大湖小水庫的生態環境比日後要好很多, 螃蟹生長發育過程中全靠自己尋食、捕食,會更加強壯。
像是二十一世紀的大閘蟹因為養殖數量多,養殖戶們要往水庫水塘裡投放水草的,大閘蟹們可以不必費心思、費力氣去搜索食物、爭搶食物,體格難免差一點。
王憶定下五千斤大閘蟹是小意思。
他之前跟鍾世平說過大閘蟹的事,鍾世平朋友手中有專業的大閘蟹冷庫,溫度、濕度、氧氣含量都是為大閘蟹們量身定做的,可以存活時間更久。
這種情況下生產隊大灶和列島記憶兩家才要五千斤大閘蟹實在不算什麽。
只是王憶自己搗鼓這種東西太累了,所以他要了一個能忙活過來的數量,賺個辛苦錢。
賺這種小錢不為別的,就為了穩住鍾世平這樣的合作夥伴。
另一個他也是想用這種搬貨方式練一練肌肉,他現在身板已經快趕上墩子練出大肌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