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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1982有個家》四.家鄉好
  王向紅家裡是老房子,不說家徒四壁,裡面家具反正不多。

  屋子沒吊頂,直接露出了大梁和屋頂,大梁上吊著兩個籃子,屋頂上掛著籮筐。

  牆壁四周糊著報紙,正北牆上是主席彩色半身像,往兩邊擺開是小一些的人像。

  一邊是開國十大元帥,另一邊則是錢學森、錢三強、竺可楨、趙忠堯等知名老科學家。

  屋裡泥地平整,中間放了一套八仙桌,角落裡有紅漆櫃子。

  櫃子的四個角上包著亮堂堂的銅皮,面上鑲著四副瓷磚,上面分別是八仙過海、后羿射日等神話故事。

  另外櫃蓋上的擺件吸引了王憶的目光,上面有一個白色的***瓷像,瓷像前面是許多的白瓷泥人塑像。

  工藝精美,惟妙惟肖。

  王向紅招呼兩人坐下,看到王憶盯著櫃子看便介紹道:

  “那是一套瓷塑,叫《收租院》,JDZ燒的,講述了大地主劉文彩對咱們農民兄弟的殘酷剝削的惡行。我把它擺出來,是提醒自己時刻不忘階級鬥爭!”

  莊滿倉說道:“咱們階級鬥爭勝利了,現在改革開放了,要聯合、利用各階層的能量共同發展經濟,老班長,你的思想得轉變……”

  “哈哈哈,不說這個,坐下喝水。”王向紅打斷了他的話,生硬的改了話題。

  他有心想拉王憶說話。

  可王憶哪敢亂說?

  眼神鋒利、嫉惡如仇的警察同志還在懷疑著他呢!

  於是他就說今天風浪大,有點暈船惡心,想要歇歇。

  王向紅將老竹子編的躺椅拉開,說道:“這樣你去外面躺一下,曬曬太陽,我再讓你嫂子給你煮一碗薄荷水,喝下去就舒坦了。”

  王憶趕忙說不用這麽麻煩。

  可王向紅對他跟對兒子似的,特別親熱,堅持著出去喊了一嗓子:“叫秀芳別上工了,先回來一趟!”

  有人遙遙應和了一聲:“好嘞!”

  王憶被摁在了躺椅上,雖然海風有些猛烈,可他心裡還是覺得得勁。

  夕陽光芒照在身上暖洋洋,幾隻母雞咕咕的叫,風吹桃樹葉片刷啦啦響,總有喊號子聲和漁歌順著海風往他耳朵裡鑽。

  後面王向紅還把自己的貓給他送過來了。

  這貓養熟了,王向紅一聲‘給他暖暖身子’,這貓便趴在王憶肚子上開始‘咕嚕咕嚕’的念佛。

  王憶可以上手擼,擼的他是眉開眼笑。

  家鄉真好啊!

  王向紅的兒媳婦秀芳回來了。

  這是個健康、強壯的少婦,剪著齊耳的短發,沒什麽髮型,可打理的一絲不苟,一點不亂。

  她面色是漁家人常見的黑黃,雙眼炯炯有神,上身藍色列寧服洗的發白,下身褲子打著幾個補丁。

  與公公王向紅一樣,她走起路來帶著風。

  王憶下意識多看了秀芳兩眼,她身上有股勁、有一道精神氣。

  在他印象裡,他已經好些年沒見過這樣英姿颯爽、昂揚積極的女子了。

  秀芳去廚房忙活一陣先給王向紅和莊滿倉端去一壺茶水,又給王憶端來一碗散發著清涼滋味兒的熱水。

  她很大方的笑道:“你是去東北的祥文大伯家的弟弟?那你知道我給你煮的這是什麽水嗎?提醒你一下,你們東北可不種這個。”

  王憶說道:“是薄荷水。”

  秀芳笑著點頭:“薄荷是好東西,熬水能治暈船,做菜能生吃能熟食,曬幹了燃燒了還能驅趕蚊子蒼蠅。

”  “來,喝兩口,我給你加了糖精,好喝呢。”

  於是王憶躺在躺椅上擼著貓又喝上了熱乎的薄荷水。

  王東峰後面回來,一手拎著一個籃子,全是鮮活的海貨,螃蟹、海螺、魷魚、蟶子、海參等等。

  秀芳擼起袖子忙活,莊滿倉出來勸說道:“弟妹,別忙、簡單弄兩個菜就行,每次過來都麻煩你們,我過意不去。”

  “你過意不去你就多吃,你多吃了我們就歡喜。”秀芳回頭笑著說。

  莊滿倉說道:“我哪次吃的少了?但你們做太多,這太客氣,太見外!”

  王向紅將他拉回去:“喝水、喝水,你這次過來還給我帶了茶葉、帶了消炎藥呢,你更見外。”

  莊滿倉回去喝水了,王憶也在喝水。

  薄荷水甜滋滋。

  他喝的美滋滋。

  喝完之後他就不好意思了,秀芳一個人在廚房忙活,又是洗又是刷,他躺在這裡曬太陽不像回事。

  於是王憶便把貓放下去幫忙。

  正在念佛的貓愣住了:我那暖暖和和的人肉墊子呢?

  王憶要幫忙,秀芳堅決不讓他插手:“你個大漢子哪能乾這些活?難道你要跟嫂子一樣圍著灶台轉?你得去搖櫓、扎海參、灑漁網!”

  一聽這話王憶有點懵。

  搖櫓、扎海參、灑漁網?

  這可都是力氣活,相比之下他還真願意圍著灶台轉。

  他父母沒的早,所以很小就自己下廚房,廚藝還真是不錯。

  秀芳很強,可王憶更堅持。

  最終沒轍,她隻好讓王憶幫忙洗蟶子、刷海螺。

  王向紅家的廚房也是雜物間,裡面堆著乾柴、放著漁網漁具,屋頂牆壁都被油煙熏得漆黑,一進來有股腥味,因為它裡面還曬著魚乾、存著蝦皮蝦米。

  秀芳準備煎個魚乾下酒,便讓王憶去挑幾條好魚乾。

  她叮囑道:“你挑馬面魚乾,這是甜曬魚乾,不鹹,下酒合適。”

  王憶去撥弄魚乾,然後看到繩子上還掛著幾塊黃褐色的膠皮狀東西,有大有小,大的從平面來看像軍用水壺。

  他定睛一看覺得有些眼熟,問道:“嫂子,這是不是魚膠呀?”

  秀芳回頭隨意看了看說道:“對,是魚膠,早年我公爹在廣粵的老戰友來看他帶來的。”

  “前幾年我公爹忘記還有這些東西,都壓在箱子底下受潮長霉了,還是去年過年收拾箱櫃又找出來了,想曬曬看能不能吃。”

  王憶說道:“這是什麽魚膠?我聽說魚膠很貴的。”

  秀芳說道:“貴啥貴,老輩時候用來糊弄地主老財的東西,現在都講科學、講文明,魚膠這東西就是菜、就是膠,前幾年供銷站都不愛收。”

  “來,你選好了魚乾過來給我搭把手,把盆裡水再換換。”

  王憶迅速挑了一些品相好的魚乾趕回來:“好!”

  日落西山,夜幕降臨。

  天涯島上更熱鬧了,出海打漁的船紛紛歸來,下地乾活的婦女也回家了。

  最後一抹夕陽余暉灑落漁村,島上的屋樹路船都帶上了淡金色。

  炊煙嫋嫋,父母喊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不絕於耳:

  “狗寶,回家吃飯啦!”

  “皮鞋你去哪了?再不回來吃飯沒吃的了!”

  “媛媛、媛媛,快回家了,你奶奶給你蒸了個包子。”

  有漁家漢子聽說莊滿倉來了,又拎著剛出水的魚送上門來。

  王向紅便招呼:“大膽,待會過來喝酒。”

  “行,支書,我回家拾掇一下。”漢子痛快的回道。

  夜色漸黑,萬家燈火。

  王向紅家裡和廚房裡都點上了煤油燈,防風燈罩下,火苗呼呼燃燒的還挺旺。

  王憶見此頗為吃驚:“嫂子,島上還用煤油燈呢?沒通電?”

  秀芳自如的說道:“這可怎麽通電?我聽公爹說,要通電得從海底拉一條電線,這難度太大了,海底魚蝦蟹海龜多,它們不得把電線咬爛?”

  說著她搖搖頭:“沒法通電,咱島上人家都燒煤油,國家政策好,照顧咱島上,給咱供應的煤油多。”

  王向紅過來把他拉走:“走,上桌,喝酒!”

  桌子上已經放了一個盆子,盆子裡有蛤蜊、扇貝、蟶子,上面蓋著一層通紅的螃蟹。

  島上海產多,光是蛤蜊就有花蛤、毛蛤、文蛤、白蛤之多。

  還有個盆子裡是黑漆漆的貽貝,福海一帶這個最多,又叫海虹、淡菜,漁民能拿來當飯吃的。

  秀芳帶來一盤子大蝦,正經的大對蝦,個頂個的大,都有王憶巴掌長短。

  莊滿倉笑著摸摸頭:“每次來你們這裡就改善夥食,這季節在城裡頭就是去大飯店也沒有這麽大的大蝦和螃蟹。”

  王向紅自豪的說道:“這個我們不是自誇,還不是吃蝦吃螃蟹的時節,你們城裡供不上,所以今晚你放開吃,吃的武裝帶扎不上才好。”

  後面又有人到來,有王憶見過的大膽,他是民兵隊長,另外還有村裡的文書和婦女主任,最後還來了個老人。

  老人身材矮小瘦削,須發皆白,皮膚皺巴,臉上手上都是老人斑,但走起來四平八穩,嘴上叼著根煙袋鍋,走兩步抽一口。

  看到老人王憶肅然起敬。

  這是他老爹曾經給他講過的傳奇人物,王家村的老壽星。

  老壽星具體叫啥沒人記得,村裡從老的到小的都尊稱他為壽星爺。

  壽星爺是真的長壽,今年至少一百歲,具體一百是一百一還是一百二沒人說得清,能說得清的早死了。

  反正他自己還記得光緒小皇帝坐龍椅那年村裡地主請全村人吃飯,他吃上了生平第一根雞腿。

  根據歷史書記載,光緒帝登基於1875年……

  父母皆早逝的王憶對壽星爺的基因充滿驚歎和向往,這麽大年紀還能自己照顧自己,神跡啊。

  可惜壽星爺這輩子命不太好,五個兒子先後折於兵災和海難,孤苦了幾十年。

  但全島很尊敬壽星爺,島外縣城和市區的領導們也尊重他。

  因為早年海上武工隊沒少得到他的支持,他去世的五個兒子中有三個是海上武工隊成員,被反動派所害。

  莊滿倉看到壽星爺來了急忙起身敬禮。

  壽星爺受到尊敬還因為他從不倚老賣老、仗老行凶,看見莊滿倉敬禮他就笑:“你坐你坐,你是人民的衛士,給我個老不死的敬禮做什麽?”

  王向紅把王憶拉出來, 將他介紹給眾人。

  得知他是王祥文的兒子,老壽星很激動:“好,好,祥文的娃回來了,那咱老少爺們又齊全了一些。”

  “金銀可丟、故土難離,咱王家的老少爺們就該住在一起,碰上誰家有難誰家有災也能照應照應。”

  大膽和文書王東喜同樣激動,一人拉著王憶一隻手問東問西。

  問的王憶頭皮發麻。

  還好這年頭沒有電視沒有手機,通訊不便,包括莊滿倉在內的所有人都沒去過東北,不了解東北的民風民情。

  而王憶則對此很了解,他父親也曾經給他講過一些在東北林場的經歷,於是他一番胡謅八扯下來竟然把所有人都給糊弄住了。

  連莊滿倉都被糊弄的一愣一愣,聽著他介紹東北的大雪和東北風俗連連驚歎。

  秀芳又端上來煎魚乾、豆腐海腸燉白菜、燒海參、炒小鮑魚和蛤蜊蘿卜湯。

  最後她送上來一盤子大魚,這是一條紅鱗加吉魚,個頭很大,張開魚鰭趴在盤子上就像還活著。

  大膽打開酒瓶子,說道:“魚上來了,那咱開吃吧?支書、莊教官,你們誰講兩句?”

  王向紅一揮手,豪爽的說道:“這裡不是自己人就是老朋友、老戰友,那講什麽話?沒說的,開喝、開吃,杯子舉起來、筷子別放下!”

  他一抬頭,一盅子二兩白酒咕咚下去了。

  莊滿倉立馬跟上。

  王憶心裡咕咚一下:這是什麽喝法?這是白酒啊,這麽喝是玩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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