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的聲音低沉且沙啞，面上的表情也逐漸漠然，似乎是映襯著他的話語，四周風雲隱隱激蕩，就連山石也在開始不住的搖晃。

他的氣勢很強，強到身旁的曹寶瘋狂變色，身子顫抖，慢慢的將目光投向過去。

撲面而來，能感受到的只有那濃烈的死氣。

“燃燈老師……”

曹寶的話還未說完，燃燈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此事與你無關，你且離開此地，在西岐等我！”

陰沉，嘶啞，澹漠的聲音，仿佛來自恆古的深淵，曹寶點點頭，下意識就不住的向後逃去。

而隨著曹寶轉身離開，武夷山上的風聲越來越大，只有沉大夫還在靜靜的站在原地，與那股恆久的死氣分庭對峙。

望著沉大夫平澹的目光，燃燈道人自言自語的開口:

“???節，棄本逐末。喜思其與，怒思其奪，這些話倒是很生動，很形象。”

燃燈道人對沉大夫的勇氣還是很欣賞的，但他的話用來形容自己卻極不認同。

“你是說貧道乃是小人，喜歡強取豪奪?”

“但我如今告訴你，你錯了，大錯特錯。”

燃燈道人慢慢移動腳步，朝沉大夫的方向走來，每走一步便冷笑一聲。

“沉信，其實我對你很好奇，先前貧道隻以為爾等不過是區區凡人之輩，哪怕子牙佔據天命，在你手中屢屢失敗，我同樣不屑。”

“不過今日卻發現你與那些凡夫俗子大有不同，不僅僅是那不懼生死般的勇氣，而是那絲自心底平靜如水，並心懷天下的氣質。”

“就連我也看不透你。”

“可是我能知曉，你絕不是普通之輩，自古大神通者遇到生死危機，或感覺自身無法突破，都會選擇轉世重修。”

“呵呵！不知閣下是哪位道友轉世，當年我吾等紫霄宮內又可否有緣相見?”

燃燈道人，緩緩上前，一字一句的說道，顯然是把沉大夫當做了同一時代的仙人。

無論是語氣還是神色都以同輩相待。

不過，沉大夫此刻既沒有點頭認同，也沒有搖頭拒絕。

沉大夫是聖人，說他是某位大能轉世自然也不曾為過。

“既然如此，貧道便不能認同你的道理。”燃燈道人又繼續開口。

“此等天材地寶本就有德者居之，而有德者便是實力強大的仙人，趙公明沒有實力，所以寶物與他無緣。”

“至於那曹寶將定海神珠獻與貧道，則是因他知曉，此等寶物豈是一名小仙能擁有，留之不僅不能給他帶來福運，而且還會有禍患。”

“天大的禍患。”

“當實力不能匹配自己的野心，那麽無疑只有死路一條。”

“顯然曹寶知道這個道理，甚至對他來說貧道還是救了他一命！”

“所以，你認為自己沒錯，反而還是個大好人?”

沉大夫聽後平靜的笑了笑，他沒想到燃燈道人居然還有這般強詞奪理解釋。

不愧是修煉了數萬年的得道高人，思維果然不一樣。

沉大夫抬起頭，凝視著燃燈，然後，緩緩的開口:

“沉信雖是名普通之人，沒有仙神那強大的法力，但我也知道一句話。”

“吾輩降於世間，生而為人，自當仰首不愧於天，俯無愧於地，行無愧於人，止無愧於心。”

“為人當光明磊落，坦坦蕩蕩，有所為，有所不為。”

“而你此舉，

無疑是為了自身利益，而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惜任何代價，哪怕害人性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你有什麽資格說你是個好人?”

沉大夫堅定，且毫不猶豫的喝道。

“光明磊落?好人?”燃燈道人擺擺手，笑了笑，表情極為認真的道。

“貧道，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什麽光明磊落的好人。”

“我隻知曉這個世界好人是活不長久的，修仙修的是己身，人一定要靠自己，隻不知沉大夫可曾記得紅雲之事?”

“他也與吾等同是紫霄宮中客，並且所謂心胸寬廣，不喜爭鬥，在眾仙神中名聲甚好，竟然連成聖之位都能毫不猶豫的讓出。”

“但是……結果呢?”

“不僅沒有成聖，反而因為鴻蒙紫氣喪命，堂堂先天大神，紫霄宮中客，竟落得個身死道消，僅僅逃得一絲殘魂的下場。”

“現實告訴我們，好人有事不一定有好報。”

燃燈哈哈大笑，笑著有著一絲淒涼，他當初為何要卑躬屈膝的加入闡教，為何要當這闡教的副教主。

不無是因為看到紅雲身死，心中戚戚，感同身受。

還有便是他要想更進一步，獲得更強大的力量。

“在這洪荒三界之中，實力強大才是王道，我的內心就像樹一樣，樹越是向往高處的光亮，它的根就越要向下，向泥土，向黑暗的深處。”

“只有這樣，你才活的更久，才有機會成為這世間至高無上的人！”

“這世間無論是哪裡，從不是講道理的地方，拳頭大才是真正的道理，而我等要做的就是不斷一步一步的向上爬，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強大到，你說的話就是道理，你做的事就是正義！”

“沉大夫，你說，到了那時，還有何人敢出來質疑我嗎?”

“有！那便是我！”兩人此刻相距不過數步，沉大夫卻堅定的答道。

“嗯?”燃燈道人的表情顯然是有些驚訝的。

沉大夫也同樣向前，面對燃燈道人身上的強大壓力，仿佛沒有任何感覺，繼續的道:

“你說的話或許有些道理，但並不適用所有人。”

“無論是誰，要想使自己立於三界之中，說的話有分量，讓無數人都認同。”

“那麽光憑實力是僅僅不夠的，頂多算是一個殘暴的仙人，換來的不過是大家對你畏懼而已，心中不會有任何的尊敬與善意。”

“而想要成為一名實力強大的人，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所作所為無愧於心。”

“而你，無論說的多麽冠冕堂皇，自認為正確，其真正目的不過是為了掩蓋你無恥的內心，與那強盜般的邏輯。”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對那定海神珠看的很重，明顯是要不顧一切……據為己有吧！”

“哼！”沉大夫冷哼一聲，目光如炬，所及之處，無不令人心神震顫。

“哈哈哈！好……好一個沉大夫！”燃燈道人拍了拍手掌，無不讚歎的道:

“雖不知道友是何人轉世，但貧道還是要選擇佩服，但可惜……”燃燈道人手拍著拍著，逐漸面色一變:

“可惜……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轟！”

伴隨著燃燈道人最後的一句話，天空中赫然亮起一道道幽深的火光。

火光明滅不定，來去無蹤，顯得詭異至極。

沉大夫抬頭望去，心中已經想到了這火焰的來歷。

話說這世間有三處，有三盞燈:玄都洞八景宮有一盞燈，玉虛宮有一盞燈，靈鷲山有一盞燈。


而靈鷲山的這一盞燈，便是元覺洞的鎮洞法寶，別稱靈鷲宮燈。燈內有一團“灰色火焰“，此火直通幽冥，有顯現逝者一生情景之能，更可以燃燒人的靈魂。

直到此刻，燃燈道人才算展現出他真正隱藏的實力。

沉大夫所在之處，早已經不知何時遍地布滿了那灰色的火焰，一層一層的直至天空，直將四周所有能逃離的地方都悄悄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一刻，火光將整個武夷山映襯的宛如那陰森的幽冥，地府中的輪回。

猛的發現自己被這詭異的火光包圍，沉大夫身後的食鐵獸“嗷嗚！”的大叫了一聲，然後果斷撲到了沉大夫身旁，焦急的道:

“主人！快走，我護著你闖出去！”

“快些，要來不及了！”

見此情形，沉大夫不僅沒有回應，反而一把擋在食鐵獸的身前，且毫不猶豫的開口道:

“不必在意我，本大夫早已經忘卻生死，面對燃燈這種人更不可能妥協。”

“你若有機會逃走，便無需遲疑，保護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你，走吧！”

說著他竟獨自迎向了四周熊熊燃燒的火焰。

這下子，食鐵獸面對如此情真意切的沉大夫，感動的簡直是一塌湖塗。

遇到如此主人，它的獸生屬實無比的榮幸，就差以命相報了。

而食鐵獸眼下最想做的事，就是幫助主人逃出這個危險之地。

但是，很可惜，任憑它如何努力，卻早已經被燃燈所預料到結局。

身旁深邃的火焰更是已經逐漸燃燒過來，它眼中也有些開始迷離，不斷如流水一般，強製閃過前世今生的畫面。

一幕幕情形浮現，前世，到今生一切的一切，都宛如身臨其境。

而此刻，燃燈道人手握著靈鷲宮燈，望著前方終於冷冷的開口:

“沉大夫，不要無畏的掙扎了，此火可照你前世今生，更乃作用於靈魂，今日無論道友前世是何人，這秘密都將大白於天下。”

“而最後你更將隨著這火徹底的消散！”

燃燈道人就這樣在火中，死死的盯著沉大夫，聲音模湖不清，逐漸開始有些嘶啞。

但怒意卻絲毫不減，令人感受的極為明顯。

他顯然是被沉大夫所激怒了，緩緩用手一指，火焰瞬間大作，如倒入烈油般洶湧燃燒。

考慮到沉大夫有可能是某位大神通者轉世，燃燈道人毫不猶豫用了他現在最強的手段。

“在我這靈鷲宮燈的火焰之下，哪怕你是大羅金仙，連靈魂也要燒盡，去死吧，沉信……”

隨著一聲大喝，火焰瞬間將沉大夫包圍！

而似乎心有所感，沉大夫果斷張開手臂，準備去迎接燃燈道人口中這個可以燃燒靈魂的火焰。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這火是不是真如對方所說的那麽猛。

但是，總歸是個希望。

而且眼下沉大夫能想到的最大希望！

燃燈道人再怎麽樣，也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大羅金仙，總歸不會連一個普通凡人的殺不死吧。

那也太丟人了。

要知道今天的沉大夫可給燃燈得罪的太狠了，幾乎沒有留任何的情面。

打臉打到了底！

按道理來說燃燈也絕不可能會放過他。

當然就算這麽大的恨，沉大夫都謹慎害怕不穩，反正都快臨死了，那噴當然要噴的爽一點。

所以沉大夫迎著火光，開始了義正言辭的噴子模式:

“燃燈道人，這世間羞恥之心，人皆有之。”

“但只有無恥之尤的卑鄙之徒才不知世間有羞恥二字。”

“人貴有自知之明，知恥者，尚可救;人最怕厚顏無恥，無恥者，無可救藥。”

說著便是一聲大喝，沉大夫用手毫不猶豫的指著前方，一字一句的道:

“而你，便是那無可救藥之人！”

說罷，看著身上燃燒的火光，沉大夫無懼無畏。

甚至都忍不住想要再幫忙添上一把火，快來吧。

科貿，北鼻。

這次終於可以身死了，看我七步成屍。

可正當沉大夫想要迎接這個身死的時候，下一秒就聽“撲！”的一聲。

呼！

四周的火光突然開始飄散不定，隨後以沉大夫為中心，仿佛刮起了一陣看不見的微風。

緊接著面前的火……火滅了……

燃燒到沉大夫身上的火， 還未等到觸及到他的靈魂，就仿佛遇到了什麽恐怖的阻力，毫不遲疑的就隨風消散了。

　　

燃燈道人握緊手中靈鷲宮燈，不斷的催動，整個人更是顯得不可思議。

他本以為沉信會在火中燃燒掉靈魂，從此世間再無此人。

但想不到，如今卻出現了天大的意外。

這幽冥之火竟然在沉信身上率先熄滅了。

要知道這可是先天靈寶，火焰更是可以燃燒人的靈魂，是他壓箱底的保命手段，就連遇到趙公明以及孔宣這等大羅金仙他都隱藏著底牌，沒有用出。

如今不過是對付沉信，他就算厲害，也不過是一個上古時期身死轉世重修之人。

最後，估計生前最多也就大羅金仙的修為，眼下更是一介凡人，怎麽可能會出現這樣的事?

燃燈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瞬間就感覺到震撼。

呼！

一陣微風吹過。

燃燈道人握著靈鷲宮燈看了又看，隨後更加目瞪口呆。

因為，這一刻不僅四周漫天的火焰，連他手中的燈芯竟然也跟著熄滅了……

“這……”

“這……”

武夷山的風很大，沉大夫與燃燈道人同時抬頭，互相看著對方，很是尷尬。

片刻之後，兩人更忍不住同時爆了粗口！

“沃特瑪！”

“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