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詔令已下,劉義真是必須要回去一趟。
而且王修要留在關中處理政務,杜驥要當官府和世家的調和劑,也是不能頂替的存在。
眼下能跟著劉義真一起回建康的居然只有王買德和高允。
劉義真此時躺在院子的躺椅上,一晃一晃開始布置自己離開後關中事務的發展。
但怎麽想怎麽頭疼,有些事情自己不在的話很難開展下去。
“主上。”
李靜拿來一快絲綢製成的毯子來給劉義真蓋上,免得受涼。
劉義真此時思緒很亂,索性和李靜聊起天來。
“近來都在做些什麽?”
“讀書。”
“什麽書?”
“在讀《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
“哦?”
《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是班超整理,班超之妹班昭補全的“八表”篇之一,史學價值很高,看來李靜的層次終於不是在只看《搜神記》那種級別了。
“看《女誡》了嗎?”
相比“八表”,班昭的《女誡》其實更出名些。
誰知李靜聽到後有些吞吞吐吐:“看了。”
“不喜歡?”
“唔。”
李靜作為一個剛剛讀書的人,似乎是沒有資格去說喜不喜歡,所以此時的李靜格外心虛。
“不喜歡也正常。”
魏晉之時因為遊牧文明的融合,女性的地位有了顯著提高,思想自然也和幾百年前班昭身處的時代有所不同。
北魏女性不僅有從軍的,還有當家中主要勞動力,乃至乾脆是一家之主的,和她們去說《女誡》這一套怕不是要把你的頭給你砍下來。
李靜見劉義真不介意,小心的問:“主上難道不喜歡遵守女誡的賢惠女子嗎?”
劉義真皺著眉:“賢妻當然是夢寐以求,但人總要活成自己的樣子。強行用女誡那一套侍奉夫家早晚會把自己搞出毛病來。”
“更何況男女之事順其自然,若是每個女子都按區區一本《女誡》來束縛自己的天性,豈不是會得到無數個一模一樣的妻妾?那總會讓人感到厭倦。”
找夫人又不是找娃娃,可以有要求但不能有標準。
李靜傻乎乎的哦了一聲,就蹲在劉義真身邊陪劉義真一起發呆。
而劉義真似乎也想到什麽,有些自嘲的說道:“大道理我明白的多,事到臨頭卻還是放不下啊。”
李靜歪著腦袋瓜子:“主上說的是找主母?”
“差不多。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道理都差不多。”
“以後我若是找了妻子,還能把她捆在身邊不成?”
“關中也一樣。我若一直坐鎮關中,很多問題反而會看不見。”
李靜一頭霧水,覺得兩人聊著聊著就聊不到一塊去了。
劉義真敲了一下李靜的腦袋:“多讀書就知道我說的什麽意思了。”
“關中的新變化太多,就連王修都有些心力憔悴。更多的官吏怕是對一些政令都是一知半解的存在,或許我也要給他們點時間。”
讓子彈飛一會,說不定會給劉義真帶來驚喜。
“不想了,關中是關中人的關中,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現在還不是這天下的舵手,讓這艘船自己飄一會也不錯。”
劉義真一念至此,心中曠達了許多。
自己才十幾歲。
有些事可以慢慢來,也順便給這個時代的人一點空間讓他們盡量跟上劉義真的腳步。
這也管那也管,最後可能會變成王莽的新朝那樣成個四不像。
劉義真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去睡覺了!”
接著他看向一旁的李靜:“一起?”
“啊?”
李靜臉色潮紅,口中正要回應,卻聽到劉義真下一句:“逗你的,別饞我身子。天色還早,給我看書去。”
李靜:“……”
幾日後。
劉義真要離開關中的消息自然是瞞不住,這勢必會給關中帶來一些小震蕩。
所以朱齡石自然也是派士卒來維持秩序。
順帶一提,因為毛德祖和傅弘之要留下來訓練府兵,所以此次護送劉義真的是裴方明和范道基,外加一千悍卒。
又是熟悉的灞橋。
幾個月前劉義真在這裡送別王鎮惡他們,今天卻是劉義真成了要離開的人。
“就到這吧。”
來送劉義真的為首之人是王修和朱齡石,後面跟著杜驥等。
“諸位,關中雖然看似安穩。畢竟是四戰之地,又胡漢混雜,各位務必要齊心協力共同治理好關中!”
別看劉義真之前灑脫,臨走時又是好一頓囑咐。
“長安公放心,吾等記住了!”
送別的官員都是王修提拔上來的“自己人”,知道劉義真對關中的重要性,所以此刻內心都有離別的傷感還有對自己前途的忐忑。
劉義真還想說什麽,但當他看到王修還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樣子後終究還是咽下去。
解下自己的佩劍後劉義真在關中所有官員的注視下交給王修。
“勞煩刺史了。”
王修知道劉義真這番舉動是何意。
劍在王修手中一天,王修就是劉義真在關中的代言人。
這對於王修現在主政關中是好事,但是在建康那幫官老爺眼中可就是另一種看法。
但王修會在乎?
他恭敬的接過寶劍,用寶劍指著灞橋遠處的渭水發誓:
“修絕不負長安公。”
這是承諾。
雖然被司馬懿玩壞過,但依舊是這個時代最可靠的誓言。
山川社稷見證過的話,又怎麽敢去辜負?
劉義真如釋重負的長噓一口氣。
“走了。”
再無多言,劉義真踏上馬車就打算離去。
“長安公!”
“那是長安公的車架!”
“長安公能看見我們嗎?”
“喂!喂!”
“……”
臨上車的劉義真被遠處的嘈雜聲給吸引過去。
人。
密密麻麻的人。
這些都是關中的百姓。
因為有朱齡石的軍隊警戒, 百姓都不敢離劉義真太近,只是遠遠揮手招呼著。
“長安公!俺家今年地裡豐收了!”
“長安公!俺家娃娃選上府兵還吃上肉啦!”
“長安公!一定要回來啊!我們家老漢說要跟著你打仗呢!”
一群僧人也擠在人群中。
看著劉義真的車架,為首的僧導雙手合十盤坐在地上,低眉垂眼,嘴裡默默念著經文,為劉義真祈禱。
劉義真折回身子,對前來送他的關中百姓與僧侶作揖。
似乎是有人看見劉義真作揖,百姓的歡呼聲更為大聲。
劉義真也沒有再登上馬車,而是騎著棉花在隊伍中注視著遠去的百姓。
劉義真走一段,百姓就跟一段。
路上的百姓沒有隨著距離減少,反而還多了不少。
直到快要出長安地界,劉義真才回頭相望。
“諸位請回吧!”
再走就要出長安縣,從法律層面上講是需要路引的。
這時有個離的近的男娃詢問:“長安公你還回來嗎?俺娘說長安公在的話就沒人欺負我們,還能吃飽肚子。”
劉義真看著男娃天真的模樣嘴角漏出笑容:“回來!一定回來!”
“好耶!”
劉義真這才跳下棉花回到馬車內。
馬車裡只有李靜一人,見劉義真上來正要讓座卻發現劉義真眼睛紅腫。
“主上怎麽了?”
劉義真這一刻終於憋不住,兩行淚水從眼眶中流下來,此時他的聲音有些發顫:“我……”
“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