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你好，我是預約好下午過來的……”婦人很拘束地說著，“應該沒有打擾到你工作吧?”

李奧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婦人，從衣著上面看來，很普通，沒有想象中的雍容華貴，老太太的衣服有很多的皺褶，上衣的肩膀處也起了不少毛球。

從史密斯給出的信息中，仿生人這個產品可是為那些土豪提供服務的，這位老太太顯然不在那一個圈子裡面。

是扮豬吃老虎類型的客戶嗎?

這種類型的人在各類電視劇和小說中可是常客。

可以稍加想象，這位老太太說不定有什麽戰神龍婿之類的親戚……

“請進，女士。”李奧笑著，把老太太迎進了辦公室。

老太太的一舉一動都很小心翼翼，她坐在椅子上也只是僅僅坐了小半邊，好像很怕弄髒這張椅子一樣。

不安的表情和四處亂看的眼睛，老太太最後把視線定格在李奧的臉上。

“醫生，這是我孫女的檔案。”

老太太從她的包裡拿出一個透明的文件袋，然後再把文件袋小心地打開，把裡面的一疊文件遞給了李奧。

這位老太太的包，其實就是超市贈送的特價購物袋，這一點並沒逃過李奧的眼睛。

他越發覺得，這位老太太身上肯定有故事……

紙質的檔案很平整，紙張也沒有任何彎卷，也沒有發黃和受潮的跡象，看得出老太太平時有好好的妥善保管。

李奧甚至覺得，他這種視線是種非常不禮貌的行為，這樣來反覆打量人，對老太太來說有點不尊重。

老太太似乎也有所察覺，她逐漸變得更加拘束了。

李奧看著這份檔案，試圖從裡面盡可能地了解地更多。

【編號:LX16，第一代仿生機械人，生產於太陽歷2028年12月20日。】

【客戶:蘇珊女士】

【LX16於2028年12月25日導入原主‘阿麗娜’的記憶。】

【原主阿麗娜女士於2028年12月14日發生車禍，12月18日凌晨4點逝世。】

【LX16是第一代仿生機械人中第一批次的第十六位。】

【LX16按照客戶需求，對‘阿麗娜’的外表進行百分百還原，不作任何修改。】

【取消進食功能，加裝電池組，其余模塊全部不搭載。】

LX16，估計不是眼前這位老太太，李奧也沒聽史密斯說過會有仿生人自己跑過來檢查保養的。

基本上仿生人所有的行為，都必須得到客戶本人的允許，那這樣就根本不可能發生這類情況。

那麽得出的就有一個可能:LX16或許和ND453一樣，出於某種原因不肯過來，或者是無法過來。

而且從史密斯口中已經證實，李奧所在的這個部門比起例行檢查，更加偏向於特殊處理……

處理那些已經具有自我意識的仿生人……

LX16的檔案非常簡短，而且在下列的維修保養記錄中，是空白的一片。

加上老太太這身不起眼的打扮，他多多少少也猜到了幾分……

他先入為主的想法，可能有些出錯。

“蘇珊女士，是出現什麽問題了嗎?”

“嗯。”蘇珊老太太應了一聲，隨後說道，“阿麗娜最近的動作有點古怪，我怕她的身體會出問題，所以特意來問問……”

老太太的態度很溫和，說話卻有些急切，從她表露出來的情緒中，李奧能感覺到她對LX16的情感。

沒有說到產品，也沒有用到LX16這樣的稱呼，還有，她說的是LX16的身體，

而不是零部件……可能LX16這個產品真的很成功，蘇珊老太太真的把這個仿生機械人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畢竟仿生機械人的出現，最開始的初衷就是讓家人以另一種方式來繼續生活下去……

“大概是什麽問題呢?可以詳細描述一下嗎?”

“阿麗娜的左手，肩部活動很不靈活，我是說沒有之前能動得那麽流暢了。”蘇珊老太太舉著自己的左手，她用左手擺出好幾個動作，“就是這樣的幾個動作，對她來說都很困難，我怕她的手可能壞了……”

對於已經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來說，這幾個動作的幅度根本不是她這樣的身體能夠隨意展示的，但她還是盡可能地用話語和動作還原著LX16的異常，試圖讓李奧更加了解問題的所在。

李奧瞄了一眼LX16的檔案，道:“可能是一直沒有保養的原因，關節的潤滑油失去了作用，這樣子軸承也會磨損的……”

蘇珊老太太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可還是沒有說出來，這個遲疑的表情持續了片刻後，她還是鼓足了勇氣，低聲說道:“平時我有給阿麗娜維修的……”

“你自己維修?”

“嗯……”

李奧有些不敢相信，如果沒有史密斯剛才教他怎麽拆卸ND453的外殼的話，估計他現在都不知道。

就算把圖紙擺在他面前，沒有費上一番功夫的話，估計也整不出什麽花樣來，更別提什麽維修和保養檢查了。

沒有師傅領進門的話，很可能就會對仿生人造成進一步的損壞。

而對於一個老太太來說，居然會自己給仿生人進行維修?

李奧再次看了一遍LX16的維修記錄，的的確確是空白的一片。

“這麽說的話，這幾年來都是你自己給阿麗娜進行維護的?”

“嗯……”見眼前的醫生有些質疑，蘇珊趕緊補充道，“我是問客服拿了阿麗娜的圖紙，平時拆卸也是很小心的！保養用的潤滑油也是在你們官網上面買的！阿麗娜也一直沒有問題，只是最近……”

蘇珊說話的聲音逐漸變小了，似乎對自己的行為有些底氣不足。

“讓我想想……”李奧說了這句之後，把抽屜默默地拉開了。

他再翻了一遍抽屜裡的仿生人條例，這次是為了確認。

條例中寫明第一代仿生人的保修年限是5年，而電池組的保修年限是終身。

條例也沒有特別注明不能由客戶自行進行維修，反而寫著偏遠地區的客戶可以在客服的指導下進行一定程度的小保養。

可能公司也沒想過真的有人會自己對仿生人進行維修，畢竟這個產品的定位就是那些不差錢的土豪。

但在這種情況下，單憑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就算有圖紙和拆修指南，估計維修起來也不是個輕松活吧?

“你自己一個人維修的嗎?”李奧再次確認道。

“是的，因為……”蘇珊小心翼翼地看了李奧一眼，見到沒有異常的神色之後，她在繼續說，“因為你們公司的維修價格比較貴……”

“不是比較貴，是很貴。”李奧歎道。

蘇珊詫異地看了李奧一眼，道:“之前的史密斯醫生可不會說這樣的話……”

“是嗎?”

“嗯。”蘇珊點點頭，“那阿麗娜的維修……可以指導我一下嗎?只要電話教我就行了，不用上門去維修的。”

“或者這樣。”李奧想了想，“我有空的時候跑一趟，幫你上門看一下怎麽樣?”

“還是不要了吧……”

蘇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這個笑容進入到李奧的眼中，他看到了拮據以及對生活的苦澀。

可能老太太的生活真的很困難，到了付不起檢查費用的地步。

“這個是不收費的，算是公司的一個回訪檢查。”

“真的嗎?”蘇珊的眼睛閃過一道光彩，似乎看到了一個希望那般……

“真的。”

“那真的太好了！”蘇珊高興地笑著，雙手也因為情緒的突變而不知道怎麽安放，“如果來的時候，請一定要提前告訴我！我會準備好一頓豐盛的食物的！”

“只是工作而已，不用這樣的。”李奧回道。

他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違反了公司的規矩，不過既然有任何插進來的劇情，李奧並不打算放過這一點。

說不定這個副本的突破口就在那個阿麗娜的身上。

目前面臨的難題也有，阿麗娜是第一代仿生機械人，而剛才學習的ND453是第二代，如果設計上進行了大量的改進，到時候最基本的拆外殼可能都是一個大問題。

到時候反過來要被一個老太太指導，那就尷尬了……

李奧看著抽屜裡最下面放著的好幾本厚厚的書……

其實看書對於李奧來說並不是什麽問題，他平時還挺喜歡看書的。

但這種比字典還厚的圖紙和拆卸手冊，和‘書’根本搭不上任何關系。

而且這種東西還是非常耗時間的，看不看得下去也是一個問題……

為了完美通關副本，最起碼得進一步了解一下仿生人的構造，以及各種弱點優點。

李奧把抽屜關上，接著問道:“除了左手不靈活之外，還有別的問題嗎?”

“還有右腳腳踝那裡的關節，經常會發出異響，就是‘嘎吱嘎吱’這樣的聲音，我去年已經給阿麗娜換過那個地方的中軸了，把磨損的齒輪也換掉了，但最近又開始響了，不知道是什麽問題……”

蘇珊一直說著，似乎要把所有的問題都拋出來一並給李奧解決。

按照蘇珊的說法，LX16的問題根本不止一點，也不是什麽最近出現的……

感覺在說一台已經服役了幾十年的老爺車一樣……

李奧臉上始終保持著笑容，很耐心地聽著。

是的，他什麽也聽不懂。

什麽中軸、平衡塊、轉向電機、電磁鐵、助力齒輪，他只能記下這些零部件的名稱，那些以數字編號注釋的零件，他根本就聽不懂，也不知道這些玩意到底應該裝在什麽位置的。

不過作為一個不專業的仿生人修理師，這個時候保持微笑是沒錯的。

蘇珊老太太每說一句，李奧都會附和道:

“是的，這樣沒錯。”

“應該是齒輪打滑了。”

“你說的很有道理。”

“只要按照手冊操作，按理說是不會有問題的。”

“那應該有地方沒有安裝到位。”

“有異響就代表有問題，還沒有徹底解決。”

“從專業的角度上看，你的觀點是正確的。”

說到後面的時候，蘇珊飆出的名詞和專業詞匯更多了，李奧依舊臉帶笑容地聆聽著，盡管他什麽也聽不懂。

到最後，蘇珊老太太也有點不好意思了，道:“醫生，謝謝你，聽一個老太太說這麽多，真的麻煩你了，謝謝你，真的謝謝。”

‘不客氣，這是你該謝的。’李奧很想這樣說，但還是沒有說出口，反而變成了: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的。”

蘇珊老太太把檔案重新裝好，用很愛惜的動作慢慢裝好，確認沒有遺漏什麽之後，她站起身，用袖子把椅子擦了一遍:

“真的麻煩你了，醫生，到時候來的時候請提前通知我一聲。”

“好的。”

看著蘇珊老太太心滿意足地走出了房間，李奧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剛才一直在閑聊，李奧還是從那些零碎中的信息裡面得出了部分信息。

LX16，也就是阿麗娜，是蘇珊的孫女。

LX16目前有多個部位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故障，可能老太太真的有兩把刷子，這些故障都是一些小問題，對實際運行並沒有多大的影響。

LX16似乎有一些朋友，但老太太沒有在這個方面著墨太多，很隨便地一筆帶過了。

可李奧還是感覺有點不對，一個仿生機械人，按道理應該不會和生前的好友會有過多的聯系，就算有聯系， 那應該也會疏遠了才對。

可從老太太的口中，LX16似乎還結識了新的朋友。

一個主向是陪伴家人的仿生人，居然會結識朋友?而不是圍繞著家人來轉?

李奧懷疑，這個LX16……很有可能已經擁有了自主的意識……

不用例行維護，就代表著很大程度不會被機械人公司察覺。

如果LX16真的是一個例子，那麽其余已經誕生了意識的仿生人，可能並不會少……

沒有收集到數據，客戶當面沒有提出異議的話，這些仿生人可以輕易把自己隱藏起來。

李奧把抽屜裡面的拆卸指南和圖紙都拿了出來，如果想以LX16作為突破口的話，那麽這些書想不看都不行了……

還翻了沒有幾頁，門被打開了，沒有敲門，來者是直接進來的。

是史密斯。

“在看書嗎?很好學，不錯。”

李奧看著史密斯，史密斯的臉上很平淡，看不出什麽信息。

“ND453已經測試好了嗎?”

“沒有，測試的時間很長一點，要確保沒有問題之後才能交貨的，不然又會被投訴的。”史密斯把白大褂脫了下來，掛到牆上的掛鉤上，“剛才有客戶來了嗎?”

“有，一個叫蘇珊的客戶，她的仿生人是LX16，是第一代的產品。”

“我她有預約過，記得她……”史密斯長歎一聲，“那也是一個苦命人啊……”

史密斯似乎知道蘇珊老太太的故事……

李奧停下看書的動作，抬頭看著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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