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不要!”
阮裴慶下意識後退幾步,一邊斷斷續續進出悶氣,牙舌打起止不住的寒顫。
那雙瞳孔裡,假惺惺的人們將他團團圍住。
明明上一秒自己也是其中一員。
明明要去死的,是那個逃跑的家夥才對!
哭喪冷眼旁觀,夢魘般犀利的刀尖再度抵上喉嚨。
對他而言,誰都無所謂。
“我說小兄弟。人生一路走來,就當奉獻給了帝國。我們所有人都會記得你今日的相助。”
人群中的同鄉老人用越語勸說著。
“而且不一定真的會死。我猜那個胖子,就是精神太弱了才導致的,其實身強體壯的正常人是沒什麽大問題的…”
他的眼瞼處不由自主地痙攣著,無助的神情中,下顎跳個不停。
“什麽啊…車裡不是還有一個人嘛?!”
阮裴慶扯紅了脖頸、嘶吼的聲音震聾欲耳,如同一隻受傷的困籠幼獸。
“這…”士兵中壓低嗓門討論起來。
目光中只剩希翼。他探起頭,觀察著眾人微妙的表情。
如果下一個不選我,大家都還是兄弟。自己是不會記仇的,也請一定不要投我———
那張盼望結果的臉上如是說到。
為首的男人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仿佛晴天霹靂,最後的火苗被颶風泯滅。
伴隨最後的稻草壓死駱駝。阮裴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那一刻,他放棄了身為人類的尊嚴,就如孩童似地哭鬧著、撒潑打滾起來…
那些投向他的視線是憐憫嗎?
恐怕沒有吧。
只是一種,見怪不怪的麻木。
阮裴慶不明白。
自己努力地遵循強者們定下的規矩。從一開始便拉幫結派,討好場中交錯紛雜的勢力,時刻注意盡量不去惡了誰誰。
到頭來,萬般皆空。
原來自己不過是個可憐巴巴的小醜,那滑稽又可笑的“交際舞蹈”讓他自以為博得了二隊所有人的青睞。
可真正的利益衝突下,他只是個隨手棄之的棋子,甚至…比不上一個老人和女子。
“鬧夠了,就給我站起來前進。”
哭喪的背影像高聳入雲的山巒,壓力從四面八方撲卷,逼迫他束手就擒。
“我這一生…有許許多多的不盡人意。”
阮裴慶揚著白皙的隔離手套抹了去了灰頭土臉。乾啞的嗓門使了使勁,擠出一段像是對自己說的話語:
“我是知道的。我本該去死。”
兩行血淚染赤面前玻璃,那音調猝然轉上!
“我只是個國之將亡的世子啊!”
“我該死!該死!”
猩紅眸子裡盡是不甘。
他也想學那文師溜之大吉,可自己又並非特戰出身,哪來的本事逃跑?恐怕沒走多遠,便被一刀留下,當做“吃人怪物”的柴薪,死在座椅上。
膠質手套被錘的稀爛,隱約露出他那不曾示人的手背一角。
整個背部延伸至手腕,近乎都是猙獰的潰爛。皮囊腫泡一片,看起來是得了什麽惡疾。
人們後退半步,皺緊了眉頭。
“遺傳的皮膚病…”他跪在地面,不顧旁人地輕生喃喃……
地之主的詛咒。
詞語覆蓋了他的整個童年。
漫長醫療耗盡父親的耐心。
這導致當年談判,只有他被當做人質交換了過去。
母親挽著妹妹的手,
默默注視神明般碩大的運輸機騰空、帶走自己、再到沒入雲端… 在那之後父子便少有聯系了。
深夜裡,他會埋頭痛哭。其實有次在屋內練琴到半夜,困到睡著的時候朦朧看到:那個男人獨自站在桌邊,為他披上了衣服。
第二天父親便離開了。
沒留下東西,也再沒回來。
自己是被遺棄的“王子”。
所有人都是那麽說的。
自那以後,他學會了討好。
不想被討厭。可永遠會有記恨的人。
於是他找到了平衡。
只要跟在強者的身後,朝弱小拳打腳踢,啐口吐沫。自己就會被庇護,國家便安然無恙……
他端莊了姿態,整理下方才翻滾後褶皺的防護服。做樣似撣了撣並無燕尾的身後,原地又踢踏兩下,抖落了塵埃。
探照燈肆意地灑在身上。那張頂著血溝的臉頰微微一笑,如同即將演奏的鋼琴大師,在全員厭惡的無言注視中,一把攀入帶血的車廂……
童年的阮裴慶踩住預備鈴,勉強算是踏入了米帝貴族學校內。
默默地把背包放進櫃子,他拿出要用的東西,從班級的後門悄聲走了進去。
火熱的聊天聲突然一頓,眾人的目光都紛紛看向了他,就好像在等其到來一樣。
他並不在意那些目光,我行我素,坐在了一直以來的在靠窗位置。
人模人樣的家夥們開始小聲的交談起來,眼神時不時瞥向戴著厚重手套,整理書籍的阮裴慶。
“那就是被拋棄的’王子’嗎?噫…”
“聽說它家現在一直在受著咱國接濟…”
“手都成那樣配練什麽鋼琴…”
“醫生說了!這病只是遺傳皮膚病,很常見的,只要堅持…”他中氣不足地反駁道。
“呀…黃鬼也會講道理嘛?”
“滾去修鐵路吧…”
空氣中仿佛彌漫著不可視的硝煙,很多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帶著些許幸災樂禍,和一絲看不見的仇視。
劍拔弩張———
“隨便你們好了。”
阮裴慶使勁抿了抿嘴唇,雙臂交叉,將臉擋住。似乎是沒睡好,想趁著還沒上課的時間補補覺。
但在沒人看到的地方,桌下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套,微微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