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刀,夜深黑高。
青陽村早已沉寂在了茫茫月色當中。
一道身影借著月色,不和諧的行在這迷茫黑夜中。
除了蘇洛,這村子裡怕是在沒有生人敢在此時外出。
白日裡幾名都尉和張有旺雖說解了村中眾人的“鬼伴房”,救醒了百多號人。
順帶還收斂了妖怪一番邪祭的汙濁產物。
可村中彌漫的怪異氛圍,和濃厚的血腥氣息卻是散之不去。
斷壁殘垣更是觸目驚心,刺激著僥幸存活者的神經。
一眾人等雖有心向村正張有旺詢問,可換來的只是諱莫如深和不可外出的告誡。
村民皆是膽寒,噤口不言。
乖乖聽從安排。
。。。
鄉間小路簡陋,但也便捷。
沒多久,蘇洛便出現在張有旺家宅門口。
猶豫了片刻,蘇洛還是敲響了緊閉的深門。
沒一會兒,便有人前來開門。
來人不是張財,只是一個孩提。
蘇洛借著月光勉強能認出來是張財的幼子,張諾。
“洛哥兒請,爺爺喚你進去”清脆的童聲響起,還伴著一絲哭腔。想來也是害怕極了。
蘇洛見不是張財,覺得有些奇怪。
不禁向這孩提問道:“怎是你來開門,你父親呢?”
張諾哭腔更甚:“父親他受了驚嚇,眼下還在歇息”
蘇洛有些難受,張諾只是一個九歲孩童,就無端見了白日裡的那血腥場面。
想出聲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只是默默跟著進了宅門。
不遠處,燈火通明,在漆黑的夜裡格外顯眼。
蘇洛有些心虛。
自己怎麽說也是被汙染過,不知道這些修行人士容不容得下自己。
但還是鼓足了勇氣向燈火處走去。
就憑這張有旺救了自家叔父,也必定要走一趟了。
而且他還有許多疑問要向這些修行者問個清楚。
.....
屋內,幾隻飛蛾圍繞著黯淡的油燈撲來閃去。
一個乾瘦的老頭坐在一張高大木椅上,圍著燈火拿著一本薄策翻來覆去。
不遠處,一個少年靜靜站著。
“不知張爺爺喚我前來何事”
老頭默不作聲,面無表情的又翻看了幾頁手中薄策。
待過了好一會兒。
這乾瘦老頭似乎終於是看完了策中內容。
緩緩地合起書冊,轉過身來對蘇洛說道。
“小家夥,你可是好運道啊”
“又是躲進我家大陣,又是得了妖猿遺骨,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燈火暗淡,照射著飛蛾的倒影直直打在蘇洛身上不停變幻。
蘇洛默然矗立,還是一副賣乖模樣。
自己這幾日發生怪事根本就解釋不清楚。
張有旺也不等蘇洛回話,還是自顧自的說道:“你小子也是命大,“鬼伴房”不知道怎麽被你破了,那血魔高禪吞血吃肉也讓你躲了,妖猿的汙染還被宋老頭給救了”
見蘇洛不答話,張有旺也沒做深究。
只是雙目如鷲般深深地看著蘇洛,話中帶著一抹怪笑繼續說道:“今日的景象你應是見到了吧”
“妖魔鬼怪,神通異術,來了個全備,不知你小子作何感受”
說罷,便不再有動靜,似是在等待蘇洛的答覆。
蘇洛口齒微啟發出感歎問道:“張爺爺,
這世道上都如今天一般,有那妖魔作惡嗎。” 張有旺眉目閃動,平淡的聲音傳出:“不錯”
“那張爺爺你和幾位官大人都是神仙嗎?”蘇洛做出一副向往的神情。
張有旺卻沒有立馬答覆,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悵然:“我們只是一群可憐人罷了,司獄都尉如此,今日死的那幾個妖魔也是如此。”
這下輪到蘇洛困惑了。
都尉幾人身居要位,有搬山填海的神力,在這世俗的待遇必然是不必神仙差,可在張有旺嘴裡怎麽就成了可憐人。
蘇洛不解,但在心中略微有了猜測,隨即想要向張有旺繼續深究。
可話到嘴邊又生生止住。
雖然不知道張有旺為何將自己比作可憐人,但想其中必還有內情。
自己此時發問,就算得到了張有旺的答案又如何。
此番前來還不知張有旺是欲何為,說不得還要惹得張有旺不快。
那終究只是張有旺的一人之念罷了。
蘇洛神思不綽,轉開了這個話題,徐徐向張有旺渴望的問道:“張爺爺,你能教我嗎,我也想如同幾位大人一樣”
得來的卻是張有旺不見悲喜的回答:“我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能教你什麽”
“這世間遠比你想的要可怕,做一個普通人不好嗎”
張有旺神情嚴肅,似是面臨著某種抉擇。
蘇洛見老頭一副猶豫的表情,也不想再和他打啞謎了:“張爺爺,今日幾位大人斬除妖怪的神通我都見到了,我也想如他們一般,斬妖除魔護持一番安寧”
停頓了一下,表情黯然,又接著說道:“我也想活著”
前半句是見了蘇洛見了那血魔高禪吞食血肉而感,這世間如同高禪般的妖魔不知幾許,若有可能,蘇洛也想還這世間一個滄堂清明。
除此之外蘇洛更想在這世道活下去。
可妖魔鬼怪,異化墮落,面對幾日來這些難測的力量蘇洛卻無能為力。
。。。
濃月不肖微燭,昏暗的小屋內又重歸寂靜。
盤旋於燭火外的飛蛾一頭栽到過去,終是撲向了他的火光。
“若你是為了救國救命,欲活天下,我斷是不會讓你入了此道”張有旺的聲音伴著微弱的燭光傳來,乾澀,枯啞。
像是衰竭了無數年的枯木一般。
“我不求你能救得了天下,這世道也不需要你救,眾生難渡,最難渡己。”
“也罷,若你真能渡得了自己,應了你活著之願,我將你引入此道也不算錯事”
“隻望你日後不要怪我今日之舉”
蘇洛站在一邊,細細品味著張有旺的言辭。
忽然聽聞張有旺要引自己入門,蘇洛不由喜出望外:“多謝村正大人”
這老頭果然是在試探。
而一旁,一番話了張有旺濃眉漸舒,心中感歎:“這人老了,反而變得優柔寡斷起來”
但很快,往日威嚴的姿態又重新出現在臉上。
中氣十足的向蘇洛繼續道:“既然你心意如此,那我便做次惡人”
“你可願聽聽我的故事”
張有旺的話語中沒有詢問的意味,甚是強硬。
不管蘇落,滔滔不絕的講了起來。
“我年少時,也是咱們青陽村的一介鄉民,日子過得遠不如你家。也似你這般大小時,都天府郡突逢大旱,莊家顆粒無收。我一家老小數口隻活下來了自己和一個弟弟。
在這青陽村實在是活不下去,我便帶著弟弟向府城逃荒,以圖條活路。好在我天生神力,有把子力氣。逃荒路上搶了不少人的存糧,總算是帶著弟弟活著到了府城。
可整郡的旱災,府城又哪能幸免。
但好在也還是有些偏門可尋,就這樣,我算是在都天府城立下了腳。數年耕耘,愣是讓我闖下了諾大家業,妻兒美滿好不快活。
可天不遂人願,憑空掙出來這麽大的產業總會遭人嫉恨。仇家不知從哪找來了一路邪修,害得我家破人亡。
再之後,都尉衙門出手,剿滅了那邪修。
可諾大的家業沒了,妻兒也沒了。
萬念俱灰的我見到了都尉中人的神通法力便生出了修行的念頭。恰逢時會,都尉衙門招丁納目,我自是投身於此。
憑借著一身神力,一路高升接觸到了真正的修行。
但修行卻遠不是我當初那般幻想的美好,反而是詭異、惡墮才是常態。
說是修行,更像是地獄。數十年間所遇妖魔鬼怪充滿了無盡的恐怖,險死還生才混到了千總之位
這些不提也罷。張有旺神情黯然了一下
旋即繼續說道:“再後來,我年老體衰,便告老還鄉回到了咱們青陽村當了個富家老爺,直到此次,不得不再次出手”
說完這一切,張有旺的神色徹底松弛。
手不自覺的又攀上了寸許長的胡須,一手扶須,一邊觀察著蘇洛。
蘇洛對張有旺的過往並不是很感興趣,此前在閱讀這老頭的信息時已是顯露出了大半。
蘇洛更在意的是張有旺的修行之說。
詭異、惡墮
從蘇洛這幾日窺探出的信息也體露出了這點,這修行界怪異才是常態。
遠不是自己曾經幻想的仙家氣派。
蘇洛想的出神,而張有旺隻當是蘇洛被自己的經歷所震懾到。
不由笑著說道:”如此,你可還願意修行。”
蘇洛被驚醒。
但張有旺的話顯然是還沒有結束:“不過你此刻想逃也是完了,那妖猿碎骨已是寄宿在你體內。
“這骨頭也算是件寶物,都尉幾人原本是想做法,從你這凡人體內取出妖骨,不過老夫還算是有幾分面子,攔住了他們。”
“這番也算是你的機緣,妖骨融於人體,不但能讓你培煉體魄氣血,更讓你提前體味到了異化之感。”
“想必對你日後修行大有裨益,能少幾分風險。”
“若是你剛才放棄,說不得還能換場富貴。 ”
“不過這一番話下來倒是讓老夫下定了決心,你想躲也是躲不過了。”
邊說還邊擺手,讓蘇洛近身來。
蘇洛見狀,匆匆上前,走近張有旺身旁。
張有旺的話蘇洛自然是聽見了,想不到都尉幾人還在惦記著自己身上的妖猿真骨。
只是他們不知這塊妖骨不是普通碎骨,而是記載傳承的真骨。
不然便是張有旺恐怕都攔不住他們。
再看向那一張乾瘦黑臉,不由都變得親切起來。
“果然是條金大腿,面子就是好使”
。。。
張有旺一番話,無非是想告訴蘇洛修行艱難。
不過蘇洛早已是下定了決心,又豈是一番話能改的。
不外乎是汙染、異化。自家已經經歷過了兩回。
雖然異化的感覺著實讓人心悸,但自己也有閱讀信息的能力做後盾。
只是當個凡人並不能滿足蘇洛,性命還是握在自己手中才讓人安心。
夜燭依舊,飛蛾卻是不存了。
張有旺端詳著眼前的蘇洛,面露滿意之色。
“這小子運氣不錯,說不得能走的比自己更遠。”
單手在木桌上一抹,抄起那本簿冊便扔給了蘇洛。
老臉上布滿慈祥的神色:“這小策給你,回去了再看。但切記,不得流傳出去。”
而後便又老神在在的藏進了那張太師椅。
“想必你現在也有不少疑問,說來聽聽吧。”
“老頭子我命數不多,見識卻還是有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