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這個詞的時間跨度很廣,從日落之後到日出之前,都歸屬於它。
不夜天降臨之後,實際意義上的夜晚已經消失,但日和夜的定義並沒有發生改變。
究其原因,是因為第二個“太陽”,西升東落的那個太陽,它並不存在。
天文學家用盡一切手段,都不曾在物理意義上觀測到它。
它發著光,卻不釋放任何輻射。
光的源頭,是空,是虛無。
因此第二個太陽又被稱為虛日,或者,拉格朗日——前者是國際通用,後者是國內網友限定。
地球仍繞著恆定的軌道公轉,一天仍是24小時,冬季依然很冷,冷到出門乞討都必須穿上棉襖。
當然,還必須帶上收款碼。
佔卜鍵盤沒有給出明確的時間和地點,駱繹只能早一點出門。
晚上八點,天蒙蒙亮。
他戴上緩衝頭盔,叫住從他面前經過的情侶,嫻熟地遞碗:“吃不起飯了,這位帥哥,打賞一二吧。”
青年神經病的“神”字都衝到嘴邊了,一見駱繹手裡的青花瓷碗,立馬又咽了回去,呆呆地掏出手機掃碼轉帳。
駱繹要的不多,也就100塊。
不過是按人頭算,每人100塊。
他將碗遞到小姐姐面前:“美女,打賞一二吧,雖然我穿著棉襖,但我快凍死了!”
說什麽都無所謂,只要把碗露出來,對方就會乖乖轉帳。
駱繹將這個功能命名為“強製施舍”。
強製施舍的金額是否有上限他不清楚,但下限是100,少了不收——這是一隻很有骨氣的碗。
“謝謝啊,好人長命百歲!”
200塊到手,駱繹趕緊撤離現場。
十秒後,施舍者會清醒過來,但他們會忘了自己乾過的事,哪怕翻轉帳記錄,也只會一頭霧水,不記得自己在什麽時候因為什麽給一個陌生的帳號轉錢。
100塊的金額,還不至於報警,頂多找客服投訴罷了。
但因為是正常轉帳,至今還沒有人把錢要回去過。
風險也有,一旦投訴的人多了,平台就會發現其中的貓膩,進而盯上他。
所以駱繹從不一次性問很多人要錢,而且他隻選一身名牌的年輕人,這類人,即便帳戶裡少個一兩百塊,也未必發現得了,就算發現了,也未必會斤斤計較。
穿出小巷,城南公園就在主乾道對面。
城南公園是安城數一數二大的免費公園,園中景色仿古而建,小徑交錯,茂林修竹,是小情侶的私會聖地,漢服愛好者的拍攝天堂。
“我,秦始皇,打錢!”
駱繹拎著個碗四處溜達,一邊欣賞風景,一邊挑選金主。
他專往人少的地方鑽,碰上落單的情侶或漢服小姐姐,便遞碗要錢。
強製施舍只針對行乞的對象,因此人多的地方不便出手,容易被旁觀者瞧出端倪。
且行且乞,兩個小時轉眼即逝。
夜裡十點,天色漸亮,公園裡漸漸冷清。
駱繹仍沒等到事件發生。
難不成,是一條無意義的指示?
無從判斷,唯一的驗證方法是等到明天佔卜時,看前綴裡的數字是否加1。
他決定去街上逛逛,也許只是他選錯乞討的地方。
就在這時,一條粉白色的身影從湖邊掠過。
駱繹愣了下,心裡直嘀咕:那個奇葩……怎麽還在這附近?
幾秒之後,
又一條纖細的身影掠過,隻一眼,他甚至來不及看清她的側臉,但已足夠他認出她一身的普拉達。 白富美。
而且是個落單的白富美。
相逢即是緣,留下買路錢。
他拎著碗追上去。
追上去了,但沒完全追上。
穿普拉達的女人出乎意料的敏捷,而且——
跟了幾步,駱繹漸漸覺出不對勁來。
這女人,似乎正在跟蹤那個奇葩?!
做了近百次佔卜任務,駱繹立刻意識到,這便是今天的事件。
他遠遠的跟在女人身後,視線卻跳過她,望向最前方那道粉白色的身影,那個自稱是他徒弟,名為和顏的奇怪少女。
說來也巧,跟她的初次見面,也是在他行乞的時候。
應該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那時他剛摸清行乞碗的規則,想去街頭驗證,一出小區,天上突然傳來女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讓開!讓開!”
這個穿粉白紗裙、一頭齊腰長發的陌生女人就這麽毫無征兆地從天而降,將人行道砸得磚屑橫飛。
然後她從坑中爬出,反手抹一把臉,塵土被她抹得更加均勻。
她衝他甜甜一笑,露出亮晶晶的小虎牙,開口便是:“師父,你怎麽越活越年輕了?”
駱繹以為她腦子摔壞了,壓根沒搭理她。
等他行乞歸來,已是深夜,那女人仍在小區門口守著。
見他回來,她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師父,林伯伯,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和顏啊,小時候你還抱過我呢!”
駱繹看也沒看她一眼,徑直回家。
第二天早上出門,她還在那裡,背靠著門柱,雙手抱膝,將臉埋進紗裙裡。
他經過的瞬間,她驚喜抬頭:“師父——”
看到的卻只是他的背影。
他還是沒理她。
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七天早上。
“師父,你為什麽不理我?”
她歪著頭望向他,髒兮兮的臉上寫滿不解和委屈。
駱繹歎口氣,將熱乎乎的包子和毛巾遞到她手中,無奈道:“我不想知道你從何而來,也不想知道你為何而來,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不姓林,更不是你口中的師父。走吧,別在這兒耗著了。”
打那以後,他再也沒見過她,直到今天。
“美女——”
在普拉達尾隨和顏鑽進小樹林之前,駱繹叫住了她。
“美女,打賞點吧,我好幾天沒吃飯了。”
他將行乞碗遞到她面前,一臉和善的笑容。
普拉達轉身的瞬間,駱繹有片刻的失神。
好漂亮的女人!尤其是那雙藍水晶般的眼睛,看得他一陣目眩神迷。
對方的視線落在行乞碗上,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然後伸手,一把抓住了碗的另一端。
“!!!”
駱繹瞬間變了臉色。
普拉達抬頭,注視著他的眼睛,柔聲道:
“這碗,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