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見到西安城高聳城牆,眾人提起的心終於落下。
一行人回到鏢局。
方不文直接去了花園池塘那邊,繼續乾他的釣魚大業。
“小少爺,您這是?”
黃麟清洗了一下,正準備出門時,碰到了正在溜彎的福伯。
“福伯溜彎呢?剛才出去祭拜父親,身上煙熏火燎的,一會還要去拜訪胡夫子,怕失禮,先回來洗漱一番。”
“正該如此,禮品可曾準備?要不老奴給您帶路去?”
福伯想做點事兒的眼神,都快溢出來了。
“不用不用,有下人帶路呢,我去去就回。”
黃麟揮了揮手,告別福伯。
那個識路的下人已經在門房那等候了。
如師兄所言,大白天,在城裡還是不用擔心的。
而且所謂的江洋大盜,可能就是剛才那撥沒有碰面的人。
在筆墨坊挑了方硯台,又拿了扎宣紙,才打馬向胡老夫子家行去。
帶著下人,從城東來到城西,路邊的建築、房屋越來越老舊,門簷也越來越矮。
穿過一道胡同,到了胡夫子家門。
黃麟一直以為明朝時的秀才,福利多、待遇好,還有商戶地主掛靠土地什麽的,生活應該很優越才是。
而且之前胡夫子授學時,雖說穿著較為簡樸,但收拾的整整潔潔,絕看不出貧寒二字來。
可眼前的景象,打破了他的觀念
破舊的門院,小街邊的臭水、垃圾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散發著怪異的味道。
就這,絕不是一個富裕人家住的地兒。
敲了敲門。
“誰呀?”
胡老夫子的聲音在門內不遠的地方響起。
“夫子,學生黃麟,前來問安。”
雖然門沒開,但黃麟還是在門外恭敬的拱手行禮。
“吱呀~”
刺耳的開門聲響起。
“是小黃麟啊,好好好,起來吧,可是習武不成?”
胡夫子顯然還想讓黃麟走上正路。
這才半年多的時間,胡夫子一下子像老了十多歲一樣,雖然還是收拾的一絲不苟,但以前只是有點花白的頭髮,如今全都雪白雪白的,臉上也蒼老了許多。
“夫子,您這是?”
黃麟擔心的詢問,老夫子家中怕是出什麽事了。
“無事,只是前段時間病了,這人老了,這一病,身體就不行嘍。”
“嘿,老夫光顧著說話,快進來吧。”
黃麟對身邊的下人吩咐幾句,才拎著東西跟在夫子身後進門。
小院有些逼仄,但收拾的井井有條,還種了點小菜,只是空氣中的藥草味有點濃鬱。
“爹,可是他們又來了?”
正跟在夫子身後打量的黃麟聽到廂房裡傳出年輕人聲音。
“是犬子。”
夫子回頭跟黃麟說了聲,又轉回去高聲道:
“乃老夫學生,你且安心休息。”
“兄長這是?”
黃麟更好奇了,藥草味加上房內需要休息的年輕人,這是有傷在身?
“唉...”
胡夫子將黃麟引至廳堂,又親自倒好茶水後,才將事情始末說來。
夫子如今五十有三,早年家境尚可,一心考取功名。
娶妻生子後,又三年,才考上秀才。
當時已是三十有二,又正值新皇登基,以為時來運轉,一高興,給兒子改了個名,名“魁”,
奪魁之意。 只是那些年他一心讀書,一家三口的開銷支取全靠妻子維持,家中已日漸困頓。
而秀才這個身份,並不像黃麟想像的那樣能讓家庭暴富。
身份地位是有,但西安作為一府治所,舉人都不少,更何況秀才。
所以他除了見官不跪,訟不受刑之外,也就免幾人雜役和幾畝田稅這點福利了。
黃麟所知的地主商人將田產掛靠來避稅之類的,那是舉人才有的特權。
被科普吸收了新知識後,又聽夫子繼續講道:
“不得已,老夫只能一邊讀書以望鄉試中舉,又給幾戶人家的孩子開蒙授學,勉強補作家用。”
夫子老眼望著門外,回憶過往。
“十多年間,鄉試一直不中,倒是塾師有了些名聲,成為幾個大戶人家的經師,家也搬到了城東。”
“可惜好景不長,魁兒母親突遭惡疾,沒多久就去了。當時有些心灰意冷,且魁兒已入蒙,便沒再上門給人做塾師了,偶有學生,也是來家裡求學,只是銀錢少了些罷。”
“魁兒天份不錯,去歲的院試中了秀才,老夫心結亦解,才去為你開蒙。”
“可....”
胡老夫子正說到關鍵處,旁邊廂房傳來聲音:
“爹,別說了,錦衣衛囂張跋扈,孩兒功名在身都遭受刑罰,此事不能就這麽算了,待孩兒傷好,定去府衙告他。”
黃麟聽到那胡魁對錦衣衛叫囂,不由朗聲說道:
“要是府衙不授理,如何?”
“那便去布政司,再不行,某便上京告禦狀!不信那錦衣衛能一手遮天!”
胡魁顯然是書生意氣,沒被社會毒打過,自他開口後,胡老夫子便一直撫須歎氣。
黃麟想了想,小聲對胡夫子說了幾句,見他點頭,便繼續道:
“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就你這樣,怕是沒出西安府,就被人給綁了。”
“他們敢!”
“有何不敢?你功名在身他們都敢動手,那荒郊野外的,出條把人命不很正常麽?”
“即便是死,也不會讓他們好過,秀才遇害,衙門定會嚴查,我還有同窗舉證。”
“你死了一了百了,那夫子呢?夫子如今才53,這事一出,都跟70一樣了,你要真死於非命,夫子怕是.....”
這話命中要害,屋內沉默了許久,半響才有隱隱的抽泣聲傳來。
黃麟也沒再刺激他,轉頭問起:
“胡兄怎麽會得罪錦衣衛?”
夫子歎了口氣:“唉,和同窗在酒樓閑聊,說起錦衣衛嚴刑逼供,抄家大員之事,正巧被碰上。被帶走後,又拒不思過,若非同行的有本府同知之子,怕是回不來,就算如此,也罰了不少銀錢。”
嘖...
“事已如此,唉....不說這了,你不是出門習武了嗎?怎麽回來了?”
學生難得來拜訪,說了半天自家的禍事已是失禮,胡夫子便轉問起黃麟的近況。
“學生已入了華山派,也拜了習武的師父,此告假番回來,一是祭拜亡父,二來也算是報喜。”
“華山派?老夫也聽說過,聲名不錯,你課業可曾落下?老夫雖然不懂武功,但也明白殊途同歸的道理,可別光顧著練武,忘了學業!”
夫子的勸學之心依舊不死。
“學生明白的,此來也有像您請教的意思,往後學生該學什麽?”
黃麟倒不是想棄武轉文,如今金手指可以複製書籍,他想先有目地的弄點進去。
武功秘笈暫時夠不著,就打算先整點文科吧。
作為一個現代人,在明朝先學哪後學哪都不明白,他只能請教胡夫子了。
而且夫子說的他也挺讚同,學問高了,看武功秘笈什麽的,都能看得明白些。
“唔...你之前學了三百千,和一點《論語》,接下來可以學四書了,可知四書是何?”
黃麟被問的有點懵,要是問哪本武功秘笈是哪派的,他能掰個一二三,可這....
“呃...四書,有大學...春秋...尚書...還有...還有...?”
他連蒙帶猜的,斷斷續續的湊了三本就被打斷了。
胡夫子前面見他第一個就說對了,還滿意的點點頭,後面越聽臉越黑。
合則這是在瞎猜呢!
“行了行了,我去拿給你,回頭先好好看,有什麽不懂的,你自已過來,要是身在華山,便來信也成。”
神童的培養還山長水遠,自已一把年紀了也不知能不能把這孩子給掰正。
老夫子一邊搖頭歎氣,一邊朝房內走去。
待出來時,手了已捧了幾本書。
“論語你家有,就不給你了,這是《大學》、《中庸》和《孟子》,你拿著吧。”
將書遞給黃麟後,又接著說道:
“家裡沒什麽菜,老夫就不留你吃飯了,你且回去,好生學習。”
黃麟來的晚,胡夫子家裡也沒備什麽飯菜,怕他吃不習慣,便要趕他回去。
“夫子,學生已讓下人備了一桌飯菜,一會就送來了。”
正說著,那下人帶著幾個小二,拎著食盒進來。
“巧了,正說著,就到了。”
黃麟笑嘻嘻的望向夫子。
擺好飯菜,被夫子連聲叫喚的胡魁腳步蹣跚的走了出來。
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長像雖然不能和黃麟比,倒也俊秀。
傷勢不算嚴重,屁股上挨了點板子,看樣子錦衣衛也沒下死手。
他只是需要趴著靜養。
可能是臉兒薄,見黃麟一個陌生小孩在堂,臉色稍有發紅。
剛才就是這孩子把他罵醒的,不然還不知道以後他會出什麽禍事。
想感謝又有點拉不下臉面。
“黃麟見過胡兄。”
黃麟年幼,主動見了個禮。
胡魁勉強回禮道:“賢弟見諒,愚兄身體抱恙,請勿見怪。”
夫子講究“食不言寢不語”。
三人默默的吃完飯。
黃麟見胡魁雖然有點書生意氣,但人挺板正的,便開口詢問:
“胡兄日後有何打算?”
“幸虧賢弟當頭棒喝,不然愚兄怕是要做出糊塗事來,以後便一心考功名吧。”
胡魁又感謝了一番。
“何以養家?”
和胡夫子年輕時一樣,這位胡秀才也是一門心思只顧讀書了。
“.......”
胡魁被黃麟這麽一問,才發現他除了讀書,好像什麽都不會。
如今就算是學父親一樣, 做塾師或是開私塾,可能也不行了,得罪了錦衣衛,怕是沒人敢請他。
而且還不知道錦衣衛以後是否還會揪扯此事。
“夫子知道,長風鏢局就是我家的。”
聽黃麟這樣講,他不知是何意思,抬眼看了看黃麟。
黃麟接著說道:“如今家兄當家,可他需要守孝,諸事不便,而我也在華山學藝,鏢局需要一個放心的人幫忙。”
“賢弟的意思是?”
胡魁有點不確定。
“正如胡兄所想,小弟想請胡兄來長風幫忙,平時也無甚瑣事,只是管管帳,不擔誤兄長學業。”
現今鏢局裡的鏢頭都是黃英在時的人手,之前管理就頗為混亂。
他哥雖然當家了,可困於後院,那些鏢頭也仗著輩份難以使喚。
現在意外發現這胡魁還算不錯,而且即能施恩,又能將鏢局的帳面控制在自家手上。
“多謝賢弟抬愛,只是事起突然,愚兄需要思慮一番。”
胡魁看了自家父親一眼,見他不開口,便沒當即答應。
“無妨,胡兄也需先養好身子。”
黃麟笑了笑,又轉頭對夫子說道:
“夫子,學子今天多有打擾,便告退了。”
“嗯,你去吧,家小茶薄,老夫便不留你了,在家期間,有學業上的問題,你便過來。”
胡夫子撫須點頭,對黃麟極其滿意。
告別夫子,黃麟出門接過下人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
如今,該回去處理鏢局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