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武漢,珞伽山。這裡以前是著名的國立武漢大學。戰亂一起,國府被迫西遷到武漢,此地便成了國民政府的軍事指揮中樞。
為了鼓舞士氣,常凱申在山下設立了國民黨高級軍官訓練團,並親自擔任團長,多次在此檢閱軍官,還曾在山上觀看中國空軍英勇抗擊日寇的激烈空戰。
常凱申是在開封淪陷之後才回到武漢的。沒辦法,蘭封會戰失敗了,可仗還得打下去。鄭胡子這次幫國民政府爭取到了一個跟德國人勾搭的機會。但如何利用這個機會,常凱申還沒有想好。
“委座!”一個像彌勒佛一樣的胖子恭恭敬敬地站在常凱申面前,臉上堆滿了笑容。這個死胖子就是傳說中委員長和孫大炮的連襟——孔祥熙。
孔胖子據說是孔夫子的75代後裔,不過觀其行事,更像是孔方兄的後代。這廝長袖善舞,歷任國民政府工商部長、實業部長、財政部長,家裡則開著祥記公司,大發國難財,是民國時期著名的官商。
常凱申點點頭,說:“坐,坐!庸之,在家裡就不必拘禮了。”相對另一位親戚兼理財高手宋子文,孔胖子無疑更討常凱申喜歡。因為宋子文這個人有點兒傲嬌,經常為了財政上的事情跟常吵架,有一次還挨了常凱申一嘴巴子。孔胖子則完全是以常馬首是瞻,說什麽就是什麽,哪怕是錯的也照章執行。
“庸之,情況就是這樣。依你之見,我們跟德國人換些什麽物資為好?”關鍵時候,常凱申有些拿不定注意,所以特意把這個心腹胖子找來商議。眼下這個機會難得,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胖子猶豫一下,說:“委座,換物資恐怕不是上上之選,屬下有個建議,說出來您可千萬不要生氣。”
常凱申抬了抬眼皮,心中一動。說:“有什麽說不得的?庸之。你盡管說就是了。”
胖子湊近了一點,低聲道:“委座,現在咱們在軍事上接連失敗,國際上又對我國的遭遇不予理睬。經濟上也支持不下去了。汪兆民那幫人不顧大局。上竄下跳搞得人心惶惶,所以……”胖子停了停,看著常凱申說:“我認為。有和的機會一定要抓住!”
常凱申驚訝地說:“你的意思是請陶德曼大使(即當時的德國駐華大使)幫忙調停?”
胖子連連點頭,說:“不錯!委座,這可是咱們最後一條生路了,您可千萬不能放過啊!”
常凱申歎了一口氣,說:“唉,我何嘗不知眼下的困境,只是能戰方能和。咱們現在是屢戰屢敗,武漢眼見不保,日本人怎麽可能答應調停呢?”
孔胖子勸道:“不試一試怎麽知道,萬一能成呢?”
常凱申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
河南鄭州,第一戰區指揮部。此時日軍已經攻佔開封,並且還在繼續西進,私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一戰區面對強敵毫無招架之力,一連吃了好幾個敗仗,上上下下亂成了一團。就連大後方的洛陽也是人心惶惶,一日數驚。
其實是攻佔開封並不是出於日軍大本營的授意,而是北支派遣軍的獨斷專行。
因為耗費太大,日本大本營於5月29日決定追擊行動停止在蘭封、歸德等地,並下達命令:“未經批準,不許越過蘭封、歸德、永城、蒙城、正陽關、六安一線進行作戰。”
但寺內壽一好大喜功,根本不聽大本營的命令,於6月2日將第14師團也配屬給第2軍,並下達了向蘭封以西追擊的命令:“一,敵主力有開始向京漢線以西後退模樣;二,派遣軍決定首先向中牟、尉氏一線追擊敵人;三, 第2軍司令官應一並指揮第14師團及其配屬部隊,向上項指定一線追擊。另外,令一部迅速挺進,切斷京漢線。”
接到命令後,矢志報仇的土肥原立即率領第十四師團殘部突飛猛進,連下數城,直逼一戰區指揮部所在的鄭州。
戰區司令長官程潛急得在屋裡團團轉,連聲道:“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
參謀長晏勳甫咬了咬牙,說:“鈞座,事到如今,只能用最後一招了。”
這個晏參謀長可是個狠人,為什麽這樣評價呢?因為他慣施毒計,要是擱在古代,多半就是賈詡、李儒之流的軍事家。
早在1935年的時候,這位當代賈詡就曾擬定過兩個方案:一是必要時將鄭州付之一炬,使敵人徒佔廢墟無可利用。二是水攻,挖掘黃河堤岸,以水淹敵。以一炬付鄭州只能起堅壁清野作用。決堤,既可以水淹死敵之先頭部隊,更可將敵人主力隔絕在西進路上,不戰而達戰略目標。
晏勳甫曾和張胥行副參謀長向程潛陳述決堤的方案,說:“敵相當部分是機械化部隊,裝甲車、卡車、火炮牽引車多至千余輛,滔滔大水中,必寸步難行。”
還說:“此乃不成熟之設想,當否,請鈞座裁定!”
程潛點燃了煙鬥,雙手卻抖個不停,悶在那裡遲遲不肯說話。他所擔心的是,掘堤後必有無數百姓罹難,一旦泄漏真相,將為千夫所指,輿論壓力下,很可能被常凱申推出來當替罪羊。
淹死幾十萬百姓,程長官一咬牙也能狠下心來,可要是為此搭上自己的前程甚至小命,那就太不劃算了。
晏參謀長急了,催促道:“鈞座,您還是快下決斷吧,等日軍攻佔平漢線可就來不及了。”
程潛也是滿頭大汗,哭喪著臉說:“成猷,你不要逼我。這是要害我背上千古罵名啊!”
晏參謀長猶豫了一下,勸道:“鈞座,您大可不必憂慮,這個罵名怎麽著也落到您的頭上啊!”
程潛氣乎乎地說:“你別騙我了!我是戰區司令長官,這黑鍋除了我還有誰背?”
晏參謀長沒有說話,卻偷偷用手指向上指了指。
程潛恍然大悟,忙讓晏勳甫通過侍從室主任林蔚向常凱申請示。電話打通之後,晏參謀長就將一戰區面臨的危局通報一下,當然,為了引起重視少不得誇大幾句。
林主任沒想到局勢惡化到這種地步。嚇了一跳。忙問一戰區有什麽對策。
晏勳甫於是回話說:“林主任,實不相瞞,事已至此,我們打算掘開黃河堤岸。放水阻遏敵軍!”
“決堤放水?”林蔚也是吃了一驚。停頓了一下又問:“那你們計劃在哪裡挖掘?”
“趙口至花園口一線。”晏勳甫根據程潛提示又補充了一句:“事關重大。請林主任報告委員長定奪。”
這麽大的事情林蔚當然不敢做主,於是擱下話筒,忙跑去向常凱申報告。
常凱申立即下令召開最高軍事會議。卻在會議上率先表示讚同。此時他正想著與日媾和,覺得有必要向日本展示一下抗戰到底的決心。讓小日本知道,別逼我,逼急了我可是什麽都乾得出來。
至於那些無辜百姓,用他的話講上學要付學費,經商要墊錢,想要換取大的勝利就必須作出小的犧牲。
他老人家一發話,眾人自然不敢再有異議,大多趨聲附和。常凱申還在會議上說此事為最高軍事機密,務須秘而不宣,事前也不許組織百姓轉移。也就是下定決心要犧牲黃泛區上千萬百姓了。
新上任的軍政部長陳誠問道:“委座,事前及進行過程中保密容易,大水漫淹後,必有記者報道,輿論也必究詢原因,屆時如何說法呢?”
軍事委員會參謀長何應欽提出,可下達指令,加強新聞檢查,一律不許報道。“不!”常凱申立即否定,“任其報道,而且要如實報道災情。”
眾人一下子明白了常凱申的言下之意——把責任推給日本人。當然,沒有日本侵華也就不會發生這起慘案,所以這個黑鍋小鬼子背著也不冤枉。說到底,他們才是罪魁禍首。
歷史上,一個鍾頭不到晏勳甫就接到林蔚回電:“你們的掘堤計劃,最高軍事會議已作研究,委員長已表示同意。”
可這回,一封意外的電報打斷了會議的進程。就在大夥兒準備拿腳走人的時候,林蔚捏著一封電報匆匆趕來。這是97軍越級發來的急電,也是鄭衛國最後一番努力。
常凱申草草看完電報,哼了一聲說:“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打了幾場勝仗,就要爬到我頭上來了麽?”
何、陳等人面面相覷,忙撿起鄭胡子的電傳閱起來。鄭衛國在電報詳細講述了決堤的危害。
黃河水洶湧而下,豫皖蘇三省數十縣(市)受災。上千萬人因此流離失所,近百萬人罹難。這還只是第一年,之後黃河水湧入淮河,一直淌了九年之久,造成的各種惡果不甚枚舉。進入21世紀以後,安徽百姓還在為黃河帶來的淤泥傷腦筋。
那麽,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有沒有必要呢?沒有必要!第一,日軍就算佔領了平漢線也會撤離,因為他們已經不打算從平漢線南下了。第二,日軍進攻武漢的時間並沒有因花園口決堤而推遲,五個月後日軍就佔領了武漢。
還有第三點,黃河水根本攔不住日本兵。歷史上日軍沒有西進主要還是兵力不足,不願消耗國力。真要打的話,區區黃河水,豈堪大用?
例如,1941年日軍第35師團為策應長沙會戰,僅以5個步兵大隊、3個騎兵大隊,於10月2日強渡黃泛區水障,10月4日即攻佔鄭州。
再如1944年日軍發動的豫中會戰,其第12軍第17師團於4月17日由中牟強渡新黃河(即黃泛水障所形成的),19日即佔領鄭州,僅30多天就攻佔了第一戰區司令長官所在地洛陽及豫中地區。
由此可見,決堤實在是沒有必要,只是徒傷百姓而已。鄭衛國最後還勸常凱申,行此無益之事,背上千古罵名,何苦來哉?
看完電文,軍委會一眾高官都沉默了。陳誠低聲道:“委座,這件事是不是先緩一緩?”
常凱申勃然大怒,說:“緩什麽緩?情勢危急,豈容拖拉!你們怕背罵名,這個罵名就由我來背好了。”
眾人不敢再勸,林蔚沒有辦法,隻好跑去回復一戰區,對晏參謀說老頭子已經答應你們的計劃了。
得到回信後,程長官大喜,忙道:“委員長同意便好,日後縱然有人問起也怪不到我的頭上了。成猷,你速去通知黃河水利委員會及有關河防的軍政人員開會,一定要搶在日軍突破平漢線之前動手!”
張副參謀長低聲道:“鈞座,事關重大,一道口信何足為憑?”
程長官猛然醒悟過來,拍了拍腦袋,嘀咕道:“娘賣x的,差點兒又上蔣某人的大當!”於是又以正式電文請示。
常凱申心裡暗罵一句老狐狸,但最後還是回電同意,令一戰區在中牟以北黃河南岸選定地點決堤,讓河水在鄭州、中牟之間向東南泛濫,以阻敵西犯,並要求在4日子夜放水。
程潛將掘堤任務交給了第20集團軍,集團軍總司令商震與參謀長魏汝霖商酌之後,派53軍一個團具體執行,決口地點定在趙口。注意,他們派的都不是自己的嫡系。可見在他們心中,並不是什麽好事兒。
一應準備就緒,6月4日早上6點,趙口掘堤破土。由於估計不足,對堅厚的基石與護坡石力不從心。
常凱申擔心事情被日方偵破,於6月5日凌晨命令商震:“此次決口,有關國家命運,沒有小的犧牲,哪有大的成就?在此緊要關頭,切戒婦人之仁,必須打破一切顧忌,克竟全功!”
委員長直接下達的命令,擱過去就跟聖旨差不多了。商震與魏汝霖安敢怠慢?即赴趙口現場督察,下午8時,工兵實施爆破,炸毀基石,然因斜面過陡而發生嚴重傾塌,決口悉數堵塞,前功盡棄!
商震沒有辦法,隻得另覓它處,但是一連三次都告失敗。常凱申得知以後又急又氣,一日數次催問進展情況。在堤上督促的魏汝霖急得似熱鍋上螞蟻,程潛、商震也都憂心如焚。
就在這個時候,駐守在花園口的新八師師長蔣在珍主動把活兒攬了過去。商震不放心,問道:“你有把握嗎?”
蔣師長說:“絕對有把握,如是不成,軍法從事!”
這個蔣師長確實有辦法,6日深夜即展開部署,7日上午動工,官兵們一連幹了三天三夜,終於挖開了大堤,黃河水於是順著缺口洶湧而下。
當時正值大雨,決口愈衝愈大,水勢漫延而下,12日又與趙口被衝開的水流匯合,沿賈魯河南流,使賈魯河、渦河流域的鄉村、城鎮一片汪洋。7月13日衝斷了蚌埠淮河大鐵橋,蚌埠至宿縣一帶,亦成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