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軍事委員會總參謀部。參謀總長何應欽和參謀次長白崇禧正在辦公室內閑談。他們二人,雖然一個是中央軍嫡系大佬,一個是地方軍閥首領,但私交卻是不錯。
想當初“四一二事變”之後,常凱申曾密令何應欽相機將白崇禧部繳械。但何應欽卻沒有執行,導致桂系迅速坐大。常凱申當時就有所懷疑,只是沒來得及動手,結果初登寶座後不久,便被桂系和何總長聯手給擠下去了。不過常凱申重新出山之後,兩人擔心犯了委員長的忌諱,私下裡就沒有什麽來往了。
巧合的是,抗戰爆發,何應欽成了參謀總長,白崇禧擔任了參謀次長。兩人又成了一個屋簷下的戰友,只不過這一回他們的共同對手是日本人。
白崇禧揚了揚手中的文件,笑道:“這是遠征軍的最新通報,敬公要不要看一看?”
何應欽總長忙關切地問道:“健公,第六軍眼下的進展如何?委座那裡可是三天兩頭的催啊!”
1942年初,日軍侵佔馬來西亞後,開始入侵緬甸。根據1941年12月23日於重慶簽訂的《中英共同防禦滇緬路協定》,國民政府立即組織遠征軍出戰,準備協同英軍在緬甸一線抵抗日軍的攻勢,保護中國的物資通道。
但狡猾的英國人擔心中國趁機奪回緬甸的宗主權,故意阻撓遲緩。直到1942年2月中旬,中國遠征軍只有第6軍的49、93師進入緬甸景東地區。其余各部仍在滇緬公路集結待命。
白崇禧有些憤恨地答道:“英國人還是處處刁難,第6軍暫時只能困守在景東。不過我估計英國方面很快就會向我們求援。”
“哦?”何總長奇道:“此話怎講?”
白崇禧笑道:“日軍的攻勢很猛,英國佬已經快撐不住了。”
何總長吃驚得說:“這麽快?”
白崇禧點頭說:“是的,日軍簡直是如入無人之境。英**隊的表現連我軍都頗有不如,實在對不起日不落帝國的名聲。要是沒有我們的援助,英國佬休想守住緬甸。”
何總長焦慮地說:“緬甸倒沒有什麽,可要是咱們的物資通道被切斷就糟糕了。”
白崇禧猶豫了一下,試探道:“敬公,我聽鄭胡子給軍委會寫了一封關於遠征緬甸的建議書?”
何總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擺手道:“健生。你我相交已久。近些年雖然有所疏遠,到底還是老朋友。有什麽話你就直說,用不著兜圈子。”
白崇禧尷尬地點了點頭,接著講道:“我也是道聽途說。據聞。鄭胡子認為英軍極不可靠。只是想借我們的兵力掩護他們撤退到印度。建議我們先鞏固怒江防線,然後步步為營,徐徐向南推進。並派一部隨英軍一同前往印度,以便接受美國的軍援,備日後反攻之用。”
頓了一下,又道:“敬公,依我之見,這份方案確實是老成謀國之言啊!軍委會即便不采納,也該參考一二,不然費盡心計的派兵遠征,只怕會落得一個淒慘收場的下場。”
何總長冷哼一聲,哂笑道:“沒那麽玄呼,那份建議書我也看過,通篇都是防守,好像日本人要打到雲南似的。要是隻守雲南,滇緬公路怎麽辦?國際援華物資怎麽運得進來?”
又嘲弄道:“更可笑的是,鄭胡子竟然讓我們重點防禦一個叫松山的地方。健公,你可聽說過這個地方嗎?”
白崇禧想了一下說:“全國叫松山的地方很多,既然是雲南的話,我想應該是怒江西岸,龍陵縣臘猛鄉的松山。滇緬公路剛好在那裡繞了一個大圈,似乎確有一些名堂。”
何總長一怔,訕訕地說:“健公真是博聞強記,應欽佩服佩服。”又好奇地問道:“這麽說,以健公之見,也是讚同派兵鎮守此處?”
白崇禧搖頭說:“我沒有仔細研究過,不敢妄言。”於是又趕緊命令部下拿來幾份雲南的地圖,何應欽等人都圍過來查看。
何應欽雖然在北伐之後漸漸變得草包起來,不過好歹是日本陸士的畢業生,基本功還是挺扎實的。白崇禧就更不用說了,雖然他在政治上一塌糊塗,但在軍事上卻是當時中國少有的戰略家。
兩人開始還是帶著審慎、懷疑的目光來看的,可是越看越是感到心驚。滇緬公路上怎麽還有這麽一處險地,而之前竟然沒有查覺?
“妙啊!”白崇禧不禁擊節叫好道:“真是神來之筆!”又感慨道:“以往我總覺得這個鄭胡子打仗好走偏鋒,贏亦不足效法。今日才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也!”
何總長顯得有些尷尬,不過還是讚同道:“此處確實是防守絕佳之地。要是日軍果真像鄭胡子所言,一路挺進滇西,此地不就是一處最好的阻擊陣地嗎?只要能守住此處,怒江東岸的防守壓力就將大大減輕,西南後方可保無虞!唉,何某之前失言,失言了!”
白崇禧歡喜道:“單論防守還不算什麽,更難得的是守住這裡就為中**隊在西岸保留了一個反攻基地。一旦國際形勢好轉,我雲南大軍就能從惠通橋源源不斷地渡過怒江,一路南下。”想到那個時候的光景,白次長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何總長聞言也很是歡喜,雖說常凱申委員長一心想讓遠征軍早日南下,以保住滇緬公路和國際物資通道,但何總長和白崇禧這些人心裡都亮堂得很,以日軍現在這個勢頭,緬甸肯定是保不住的,能保住雲南就不錯了。
可是又一想,何總長的臉色突然變得陰沉起來。
白崇禧奇道:“敬公。可是有不妥之處?”
“嗯!”何總長沉聲道:“健公有所不知,鄭胡子在建議書裡面還極為推薦一個人和一支部隊,認為只有他們才有可能守住這個所謂的東方直布羅陀!”
白崇禧讚同道:“不錯,光有險要之地還不行,還得有善戰之軍,善守之將。”又好奇地問道:“不知鄭胡子推薦的是哪一軍,哪一將?”說著臉色微變,心想不會是咱們桂系吧?那個地方可不是好呆的,就算功成名就,部隊只怕也要拚光了。
何總長看在眼裡。打趣道:“放心吧。健公,與桂系無關。”又開玩笑說:“真要是健公的部下,我就沒有這麽擔心了!”
白崇禧恍然大悟,笑道:“哦。我明白了。應該是辭修的麾下吧?”
何應欽跟白崇禧不同。作為中央軍第一大派,他有的是部隊,有的是將領。如果鄭胡子推薦的是他的部下,根本用不著為難。既然如此,那肯定就是他的死對頭——軍令部長陳誠了。
見被白崇禧一眼看破,何應欽倒了也沒有諱言,只是尷尬地說:“健公,你是知道我的,我何曾有過相爭之心,只是辭修他咄咄逼人,我不得不自保啊!”
雖然是何氏的推托之言,卻也是實情。作為軍委會的二把手,何應欽早已是無欲無求了。至於跟常凱申爭第一把交椅,以前確實有過這個想法,但是這些年下來何應欽早就明白了,自己在權術上根本不是常凱申的對手,所以這個心思也就淡了。
陳誠則恰好相反,作為中央軍嫡系的大佬,卻一直被何應欽死死壓住一頭。這讓“小委員長”如何甘心。這個世上恐怕沒有人願意當“小三”,何況是自視甚高的陳部長呢?而且陳誠跟何應欽不同,他的手段要更加激進,非我即敵!
同樣是兩大派系,何應欽的派系要溫和得多,內部關系也比較松散。陳誠的土本系則不然,由於都是從第十八軍十一師分化出來的,是一個非常團結的集體。所以土本系的勢力雖然遠遠不如保定系,卻也能夠分庭抗禮,甚至影影有超越何系的勢頭。這種情況下,何總長就算再淡定,也不得不起防范的心思了。
白崇禧肚裡好笑,不過還是勸道:“敬公,這回你只怕是想岔了。”
何應欽忙道:“還請健公指點迷津!”
白崇禧忙擺手道:“不敢!”又解釋說:“敬公以為辭修一派如何能有今天的聲勢?”
何總長酸溜溜地向上面指了指,撇嘴道:“有老頭子撐腰唄!”
白崇禧不以為然地說:“那也得扶得起來啊!依我之見,無非是有十八軍這個種子部隊。松山越是至關緊要,日軍必欲得之而後快,到時候只怕免不了有一番激戰。要是沒了十八軍,辭修還是辭修嗎?”
其實要論本質,還是何應欽看得透徹。何應欽雖然是軍人出身,卻偏向於一個政客,所以有些事情要看得明白一些。白崇禧則不然,他本質上是一個軍人或者說是軍閥,軍人的局限性讓他對政治不太敏感,而軍閥的本性卻又讓他太過迷信武力。當然,他的看法也不算全錯,陳誠要是沒有十八軍,土木系也就失去了根本。
有人可能要問,為什麽第十八軍在淮海覆滅之後,陳誠反而官運亨通,甚至在灣灣當上二把手呢?其實道理很簡單,恰恰是因為土木系已經土崩瓦解,陳誠才能更進一步,否則的話,委員長焉能放心?
咳咳,扯遠了,言歸正傳。
何總長聞言眼睛一亮,長笑道:“真是當局者迷,多謝健公了。”
白崇禧擺手笑道:“沒什麽,幫你也是幫我嘛!”
別看白崇禧平時跟陳誠客客氣氣,跟何應欽有時候還劍拔弩張,事實上白次長跟陳部長根本尿不到一個壺裡去。除了性格原因以外,最根本的分別就在於兩人對待雜派的態度上。同樣是吞並雜派部隊,何總長多采用拉攏手買的政策,和相對獨立的地方軍閥,比如桂系的關系都比較好。
陳誠則不然,前面提到過。他的政策是非我即敵。不然區區一個十一師如何能發展成土本系這個龐然大物?想當初,陳誠為了擴充部隊,甚至連殺將奪兵的事情都乾過,嚇得雜派部隊都不敢跟他離得太近,生怕一不小心部隊成了陳誠的,腦袋也成了陳誠的。白崇禧身為桂系大佬,自然對此深為不滿和警惕。
說完,白崇禧又好奇地問道:“敬公,你隻說軍,還沒有點將呢?”
何應欽解決了一件心事。還順便陰了陳誠一把。不禁心情大好,笑道:“這一將不過是無名之輩,只怕健公沒有聽過。”
“哦?”白崇禧頓時來了興趣,忙問道:“快說來聽聽!”
何總長伸出一根手指來。笑道:“此人是土本系後起之秀。名叫胡鏈!”
“胡鏈?”白崇禧想了一下。問道:“可是民國26年守羅店的那位胡團長?”
何總長驚訝地說:“健公也聽說過此人?”
白崇禧得意地說:“哈哈,略知一二,略知一二。誠如敬公所言。此人乃土木系後起之秀,實為大將之才,不可小覷。”
何應欽哈哈一笑,打趣道:“我記得健公向來目無余子,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健公對軍中晚輩如此盛譽呢!”(注:白崇禧確實很驕傲,甚至可以說目中無人,這大概有才的人的通病)
白崇禧尷尬地笑了笑,又正色道:“敬公,我絕非虛言。軍中堪稱大將者無非兩人,除了張羅盤(指桂軍悍將張淦),就是這個胡伯玉了。”
又解釋道:“當年羅店戰鬥之激烈,想必敬公早已熟知,我就不贅述了。民國29年,第11師守當陽,與日軍惡戰。時值危難之際,陣地幾欲被破,而胡伯玉僅用一個團的兵力便迫使日軍倉皇撤離。其善於用兵,可見一斑。”
何應欽對這些事情一向不怎麽關注,奇道:“哦,那他是如何做到的?”
白崇禧笑道:“正面虛張聲勢,又派部隊經小路包抄日軍側後。敵將以為我軍援兵雲集,擔心被我大軍合圍,隻好匆忙撤兵!”
何應欽讚許道:“確實難得!在危急之時,還能如此冷靜地判定和決斷,頗有幾分唐太宗解馬邑之圍的風范。”說完心裡不禁有些泛酸,為啥自己這麽大的派系竟然有點兒後繼無人的感覺呢?
白崇禧哈哈一笑,說:“敬公這是打算捧殺麽?”
何應欽哼了一聲,不屑地說:“我豈會跟小輩一般見識。再說這個胡伯玉畢竟是黃埔四期畢業,好歹也算是我的學生。他能有所成就,我這個老師只會替他高興。不過他現在才是預九師師長,驟升為第18軍軍長,連跳兩級怕是不妥!”
白崇禧笑道:“嗯,就知道你們中央軍規矩多,不像鄭胡子那個草台班子,想讓誰上就上誰。”
何應欽裝作沒聽見白崇禧的譏諷,直接道:“健公,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按這個方案向委員長報告如何?”
白崇禧忙道:“這還隻說了松山之後,按鄭胡子的建議,還有……”
何應欽忙擺手道:“委員長現在一心隻想守住物資通道,緩進的策略雖好,但委員長是不會答應的。”
白崇禧一聽,不禁神色一黯,歎息道:“若不如此,只怕又是一場大敗!”
何應欽猶豫了一下,說:“也罷,那咱們就先分析一下那份建議書,再向委座進諫如何?”
白崇禧大喜,忙道:“如此最好!”
於是何應欽忙讓部下找來鄭衛國的那份建議書。白崇禧迫不及待地拿過來一看,剛翻開封面,就見上面赫然寫道:此書萬不能落於敵手,否則大事去矣,切記,切記!
“切,胡吹大氣!”白崇禧有些不爽地翻開下一面,只見上面寫的是緬甸以及周邊各**政態勢,不禁精精有味地看了起來,就連何應欽幾次叫他都沒有聽到。好在何應欽這些年休身養性,頗有幾分氣度,人稱“何婆婆”,倒也沒有生氣。
等何應欽細細品完一盞茶之後,白崇禧才匆匆看完第一遍。何總長笑道:“健生,此文如何?”
“妙極,果真是妙極!”白崇禧拿起茶杯一飲而盡,大呼道:“痛快!不行,我還得再看一遍!”
何應欽看著自己剛續完水的茶杯一愣,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原來,白次長心曠神怡之下,竟然連茶杯都拿錯了。
一連看了三遍,終於把這份建議讀了一個通透。白崇禧突然站起身來,悵然若失。
何應欽奇道:“健生,你這是?”
“唉!”白崇禧長歎一聲,說:“想不到我學兵法三十年,竟然比不上一個草莽出身的鄭胡子!”
何應欽笑道:“不至於吧,健公何需妄自菲薄!”
白崇禧突然一把拉起何應欽, 急切道:“敬公,走,我們這就去向委座當面呈情!”
何應欽一愣,不解道:“為何要這般倉促?”
白崇禧歎道:“要是沒有看到這本小冊子倒也罷了。現在既然已經知曉鄭公之韜略,要是還打敗仗,日後豈不淪為國人笑談。”
何應欽無奈道:“好吧,健生,你若能說服老頭子,我沒有意見!”
於是,兩人忙聯袂去見常凱申。不出何應欽所料,委員長最關心地還是滇緬公路和物資通道能不能保得住,對於緩進之策根本不認同。不過有鄭胡子這個“常勝將軍”的建議,還有“小諸葛”白崇禧的力薦,委員長還是部分采納了部分建議。其中就包括提前在松山一線修築防禦工事,並同意以得力一部防守大軍後路,以便大軍在危難之時能順利退往雲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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