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唐人街又進入了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刻。

　　秦曜手頭還有事情要處理，本想關門打烊的，可是店裡陸續來了幾撥參觀的遊客。

　　眼下是泰國的旅遊旺季，唐人街作為城市的旅遊名片，每天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絡繹不絕。

　　骨佛堂唯一的夥計出去浪了，顧客進門，當老板的隻好親自接待，笑臉相迎，抽空還從展櫃裡取了一塊佛牌，鄭重其事地戴在自己脖子上，彰顯身份，畢竟佛牌店的老板自己都不佩戴佛牌是有些說不過去的。

　　這些進店的遊客大多都是抱著觀光的心理，秦曜心裡清楚，一百個人中都未必會有一個願意掏腰包，買下一塊價值幾萬泰銖的佛牌。

　　街上幾千幾百一塊的佛牌比比皆是，大多數遊客在乎的不是佛牌的功效，他們想要的只是花小錢買個紀念。

　　秦曜並沒有把這些走馬觀花的遊客當成目標客戶，一切順其自然。

　　或許是感受到了秦曜笑容中自帶的親和力，讓一些熱衷自拍的女遊客起了想法。

　　對她們而言，這位顏值在線，笑起來很對女人胃口的年輕老板比佛牌更具吸引力。

　　一對來自歐洲的母女率先向秦曜表達了想要與他合影的念頭，引發了在場女遊客們的共鳴。

　　盡管她們說說笑笑，合影之後理智地向秦曜說了再見，並沒有因此而買走一塊佛牌。

　　送走了幾撥客人，秦曜趁著無人間隙在店門口掛起了打烊的牌子。

　　今晚，還有正事要辦。

　　取出從國內帶來的筆記本電腦，把這兩天來拍攝下的視頻導出，進行了一系列的剪輯，加入字幕說明。

　　再把視頻文件屬性中，所有能夠泄露個人信息的記錄統統刪除。

　　最後，把文件拷貝進一隻沒有使用過的U盤，這隻U盤是他從國內帶來的，可以放心使用。

　　為了保險起見，他又把視頻上傳到網盤上以備不時之需。

　　處理這些視頻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眼看距離9點鍾還有一會兒，秦曜靠在椅子上靜心思考，他在評估警方的調查進度。

　　目前網上一片風平浪靜，警方的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秦曜心裡清楚，警方應該已經鎖定了嫌疑人。

　　以沙旺的狡獪，貨車司機的失聯必定第一時間引起他的警覺。

　　自己手上的視頻會起到關鍵的作用，但卻不是現在。

　　他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或者說，他想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

　　秦曜喝了會兒茶，找來紙筆，開始設計佛牌手稿。

　　泰國佛牌水準參差不齊，選材用料雜糅。

　　一塊佛牌往往用要用到高僧的骨灰、牙齒、指甲、眼淚、佛像的邊腳料、寺廟的泥土瓦片、香灰、屍油、人緣油、花粉、種子，甚至蠱蟲等等。

　　高僧或阿讚把這些材料混合一起，捏個簡單的造型，經過法力加持，齊活兒。

　　好一點的佛牌外面會包裹一層水晶，差一點的就直接包一個塑料外殼，有的經銷商為了提升佛牌價格，會給外殼包個金邊。

　　這種傳統的佛牌製作工藝在泰國流行了幾百年。

　　但以這樣的工藝水準要想打開國內市場銷路，成功的概率幾乎為0。

　　拋開文化認知和功效不談，首先在工藝審美上就不符合國人的挑剔眼光，要想打開國內市場，尤其讓年輕的客戶群體接受，注重提升佛牌功效的同時，必須在設計風格上下功夫。

　　秦曜決定打破傳統，做一次大膽的嘗試。

　　設計手稿是一隻烏鴉的頭骨，融入一定的佛教元素，額頭上鑲嵌一枚扶南鬼幣，造型靈感源自老家賊渡劫失敗後留下的骸骨標本。

　　秦曜很想知道自己設計這樣一款佛牌，烏鴉見了會有什麽反應，如果氣得當場暴走，那就證明自己的設計很成功。

　　快要成稿的時候，房間裡的燈忽然暗了一下，旋即恢復正常。

　　秦曜抬起頭來，指間轉著鉛筆，對著面前的空氣笑了笑。

　　“你來了，請坐。”

　　他講的是泰語，語氣頗為輕松。

　　眼前的空氣波動了一下，朵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麽早就打烊了?”

　　“不想我們之間的談話被打擾。”

　　“外面人那麽多，怕給你帶來什麽不好的影響。不過，我可以隻讓你一個人看見我。”

　　空氣二次波動，朵婭的身影緩緩出現在了秦曜面前。

　　還是和清晨分手時一樣打扮，不同的是，此刻她的身體帶著一種微微透明的感覺，整個人被一層詭異的光暈所包裹。

　　“這種狀態會讓我輕松一些，不必消耗太多的靈魂之力。”朵婭解釋，說完又補充一句，“當然，以你的層次修為，要想完全蒙蔽你的雙眼，沒有法器的幫助，確實不太可能。”

　　秦曜笑笑，關鬼有法器傍身這一點，烏鴉跟他聊過。

　　秦曜靠在椅子上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想讓客人放松，主人就不能端著架子。

　　“我們大家都放松一點，不必那麽拘束。樓下有家TIGER SUGAR奶茶，目前很是流行，我叫他們九點鍾送來一杯，這會兒該到了。”

　　朵婭看起來不帶血色的臉變得紅撲撲的。

　　“謝謝，沒想到你在知道我是鬼的情況下，還能像朋友一樣和我說話。”

　　“對於這個問題我和強子討論過，世事無常，誰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你說對嗎?如果有一天，我成了鬼，還是個新人菜鳥，你是前輩，多個朋友多條路，我還要請你傳授做鬼的經驗呢。”

　　“你這人說話很有意思。”

　　“其實我是認真的。”秦曜半開玩笑地說。

　　人和鬼之間的約談並沒有想象中的拘謹，正聊著，樓下飲品店的夥計把奶茶送了上來。

　　關上店門，秦曜把奶茶推到朵婭面前，“我在國內的時候，身邊的女同學大多都喜歡喝奶茶，這款是經典口味，不知道你是否中意。”

　　“謝謝！”

　　朵婭捧過杯子，虛幻的雙手感受著奶茶的溫度，目光盈盈波動了一下，“半年前，我還經常喝的。”

　　“半年?”秦曜捕捉到了朵婭話語中的關鍵信息。

　　“我死在半年前，和塞拉同一天晚上。”

　　秦曜表情嚴肅，十指交叉放在長桌上，“能說說你們背後的故事嗎?”

　　朵婭眸光黯淡了來，笑容帶著幾分苦澀。

　　“尋常人遇到這種事情躲還來不及，可是你和他們都不一樣，我……有些看不明白，你是警察嗎?至少在我看來，你有點兒像。”

　　“上輩子，差點成了警察。”

　　秦曜語氣委婉，“如今，我是骨佛堂的新一任草鬼，你可以理解我是專門和鬼打交道的人，我們可以做朋友。”

　　朵婭似乎明白了，默默地點了點頭，小心地嘬著吸管，杯子裡的奶茶逐漸減少。

　　“原來你是草鬼，難怪你能從我身上取下鬼幣，那一刻，真的把我嚇壞了。”

　　秦曜聳了聳肩，抱歉地笑笑，“當時只是無心之過，其實事情發生的一刻，我也很無措，積攢了好大的勇氣，才向你說了那聲對不起，幸好你沒有怪罪。”

　　“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都不是壞人，哪怕我是鬼，你們也沒有對我抱有敵意，你們所做的一切……讓我和塞拉蠻感動的。”

　　“這個世界總有法律之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恰好我們又身處於此，只有撕裂黑暗，才能迎接陽光。”

　　“強哥回國了，剩下你怎麽辦?會不會有麻煩?”

　　朵婭的擔心還是讓秦曜小小的感動了一下。

　　“不要太悲觀。對了，說起強子，他到家了，給我打來電話，說一定要代表他請你吃大餐。”

　　“他也給我打了個電話，說邀請我去他的故鄉旅遊，他說他的故鄉很美，尤其是美食，比泰國要好上一千倍。我以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再關心我，活著的時候就沒有親人，更何況我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

　　“我問他……如果我是鬼，你還會拿我當朋友嗎?”

　　“強子怎麽說?不會讓你給他托夢吧?還是讓你坐免費的飛機飛東北?”

　　“讓你猜對了，果然還是男人了解男人。 他開玩笑說是鬼就不用花錢訂機票了，告訴了我一個航班號，讓我飛冰城，他開車去接我，還說明天就去。他說城裡有個家夥欠了他幾年的貨款，讓我去幫他嚇唬嚇唬那個家夥。”

　　這種不著調的話確實符合光頭強的風格。

　　朵婭的話匣漸漸打開。

　　秦曜從身後的櫃子裡取出一隻木匣，打開，裡的裝的是他從金薈府假山之下的密室中帶回來的紅粉骷髏。

　　“這是我和強子從金薈府，B23棟別墅，院子裡假山之下的密室中偷出來的。”

　　朵婭凝視著宛如桃花般豔麗的粉紅色的頭骨，眸光黯然。

　　“你想知道關於頭骨的秘密?”

　　秦曜溫和地點點頭。

　　“這個問題還是讓塞拉跟你說吧，她就在樓下，她和我是一起來的，只是她……不太好意思貿然來見你。”

　　“告訴她，我請她喝奶茶。”

　　朵婭點頭，用手機給塞拉發了一條消息。

　　秦曜也沒閑著，手機下單，讓樓下的奶茶店再派人送一杯奶茶上來。

　　幾分鍾後，奶茶店的小哥徑直推門走進來的時候帶著一臉的不耐，到了桌前，手中的奶茶重重地放在雕刻台上。

　　東西放下，人卻不走，挑著眉毛用眼神提醒秦曜。

　　“有事兒?”秦曜撩起眼皮，不著痕跡地看了奶茶小哥一眼。

　　“老板，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奶茶小哥要死不死地翻著白眼兒。

　　“喔，”秦曜後知後覺地點點頭，“忘了告訴你，下次進來先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