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四目相對，他發現顧傑沒有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慌張、惶恐，就仿佛......早就知道他沒把話說完一樣。

　　親衛心頭一抖，頓時收了小心思。

　　他連忙高聲道:“幫主還說:罪當罰，但功亦需賞。”

　　“顧傑此番為玉樓幫大壯聲威，可將功抵過。因此，供奉之職雖免，但一應待遇待遇......”

　　“不變。”

　　親衛說道最後，已經是一片恭敬語氣。

　　這話一出口，周圍猛地靜了一下。

　　陳謙臉色頓松，險些為顧傑高興到笑出聲來。

　　不少臉帶嘲諷的人則是呆立當場，眼中浮現出驚愕。

　　有反應快的，瞬間收斂戲謔表情，裝出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心裡忐忑惶恐。

　　反應慢的，也緊跟著低下頭，不敢吭聲。

　　那些之前表現含蓄的人，個個無比慶幸，隻覺撿回了一條命。

　　誰也沒有想到，樓傑在免去顧傑供奉之職後，居然保留了相關待遇！

　　這哪是處罰啊，簡直就是重拿輕放，做個樣子！

　　念及於此，眾人多有不滿，覺得樓傑實在是太過偏袒顧傑，完全是在助張其乖張氣焰！

　　可想歸想，眾人面上卻不敢流露分毫。畢竟此番峰回路轉，顧傑雖然失了供奉身份，卻明顯沒有失勢。

　　要是被其記恨，秋後算帳，可就遭了。

　　有腦袋靈光的人想到這，立刻開始補救。

　　“幫主英明！顧武師乃人中龍鳳，又有大功在身，的確不應從重處罰。”

　　“對對對，我早就料到顧武師會逢凶化吉，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啊。”

　　“所以說幫主就是幫主，觀事洞察分毫啊。此事說到底是楊世舉咎由自取，和顧武師有什麽關系?”

　　一時間，周圍接連響起奉承恭維之聲，並且愈說愈起勁，活脫脫將一次當眾懲治之事，演變成了對樓傑的吹捧，對顧傑的恭維。

　　親衛看在眼中，隻覺荒誕——作為樓傑親衛，平日裡他也沒少布宣罰懲之令，每次都有不少人圍觀。

　　可像今天這樣，看戲的人突然上杆子拍馬屁，那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一群見風使舵的混帳東西。

　　親衛心裡暗罵，轉頭對顧傑道:“恭喜顧武師，遇難成祥。”

　　顧傑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並不意外。

　　楊世舉被廢，樓傑懲處他是應有之理，否則就亂套了。

　　但如何懲處，懲處的力度大小，皆在樓傑一念之間，是沒有定數的。

　　從重處罰顧傑看似秉公持正，但會讓二人的關系疏遠，對樓傑來說得不償失，也沒有什麽好處。

　　樓傑到底是個生意人。

　　一個生意人，利益受損後，最關心的是如何把損失賺回來，甚至化害為利。

　　追究責任，只是附帶的罷了。

　　這一點，在玉樓幫被林中虎搶走貨物後，樓傑選擇放棄報復，轉而開通鏢運業務曲線補救，就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更何況，顧傑還通過親衛之口，為樓傑提供了“另一種選擇”。

　　在外人看來，樓傑重拿輕放的舉措無疑是不公的，甚至可以說大為偏袒顧傑，這些人即便表面上不說，心裡也會不滿，嫉妒，憤慨。

　　但這些人不知道，樓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因為樓傑的目的，就是借此讓顧傑和其他人產生間隙，

讓顧傑被他人妒恨，讓顧傑在玉樓幫孤立無援，只能倚仗他一人。　　說簡單點，就是想讓顧傑當一個孤臣。

　　顧傑對此了然於胸。

　　他本就有這樣的打算，所以才特意送信給七堂堂主，卻隻字不提感謝，隻言要效力樓傑，顯得不近人情。

　　楊世舉這事兒算是個意外，但既然他主動撞上來，顧傑便乾脆拿他開刀，報復的同時，也借此表現出自己的恃寵而驕、乖張暴戾，自絕於人前。

　　他就是要讓所有人產生一個想法——他連樓傑的幕僚都敢廢掉，必然更不會把其他人放在眼中。

　　這樣的行為，無疑會讓幫中其他人對他產生反感，甚至厭惡，覺得他不可深交。

　　說不定對他多有高看的李風，也會因此改變態度。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作為玉樓幫如今的武力頂峰，他要是不當孤臣，樓傑怎麽會安心呢?

　　顧傑想到這，淡淡開口。

　　“李武師此言差矣，此事說到底，是幫主對我法外開恩，顧某慚愧。”

　　他說著，也不管親衛一副熱臉貼冷屁股的尷尬表情，下階朝忠義堂方向鄭重一禮。

　　隨即起身道。

　　“請轉告幫主:顧某定牢記幫主恩情，為幫主守好玉樓幫這片基業。”

　　……

　　“今日之後，你在玉樓幫怕是要多遭非議。”

　　別院中，陳謙微微歎氣:“適才我在人群之中，聽著有不少人在嘀咕，說你一言不合廢掉楊世舉，太過凶殘暴戾……還有人說幫主對你重拿輕放，處置不公，不滿者大有人在。”

　　“那就讓他們說去罷。”

　　“可是……”

　　“義兄歷來多有智計，難道看不出來，我如今的處境，正是幫主想要的?”

　　陳謙聞言微愣，繼而色變。

　　他是關心則亂，沒有細想，還當樓傑是厚待顧傑，才從輕處理。

　　如今被顧傑一提醒，頓時反應了過來。

　　“……幫主這是，不放心你?”

　　“換做是我，也不放心。”

　　“……也是。刀鈍無用，利則傷人，他歷來做事謹慎，有所顧慮也是正常的。”

　　陳謙苦笑一聲:“看來，實力太強也不是全是好事……山雞窩裡，容不下鳳凰啊。”

　　“這倒不至於，他只是防范於未然，對我還是信任的，也想重用我。否則，大可以借此機會施以重罰，不必多此一舉。”

　　“你倒是看得透徹……嘶，我怎麽覺得，你還挺滿意現在這個結果?”

　　“義兄慧眼如炬。”

　　“……為什麽?”

　　陳謙略顯錯愕，他想不明白，顧傑這樣做有什麽好處。

　　以進為退嗎?

　　顧傑搖搖頭，沒有解釋。

　　他並非是不信任陳謙。蓋因有些事情，不到那一步，說出來別人也不信。反倒會覺得他杞人憂天。

　　索性就不說了。

　　……

　　半日一晃而過。

　　晌午時分，劉志送來飯菜，也帶來了一個消息。

　　“少爺，城主派人來召見樓幫主了。”

　　“……什麽時候的事?”

　　“好像是辰時，額，就在小的燒狼屍前後不久。”

　　難怪我廢了楊世舉，樓傑都沒有傳我質問，只是讓親衛過來布宣懲處……這是想快刀斬亂麻，及早解決問題，避免耽誤他準備進城的諸般事宜?

　　看來，樓傑對宋懷雲的召見很重視啊。

　　顧傑想著，點點頭:“知道了。”

　　旁邊劉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顧傑見狀，道:“有什麽話但講無妨。”

　　“是……”

　　劉志應了一聲，這才道:“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小的去後廚的時候，聽到廚娘說，樓幫主這次能入內城面見城主，都是少爺您的功勞。但就因為少爺您太過狂妄，居功自傲，還廢了玉樓幫的軍師，所以樓幫主才沒有帶您一起去。”

　　劉志說道最後，明顯有些不平之色:“少爺，你恕小的多嘴。要我說這樓幫主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氣了，就因為您廢了楊世舉，他就奪了您面見城主的機會，實在是有些不厚道。”

　　顧傑失笑一聲:“你以為我不廢那楊世舉，他就會帶我一起去了?”

　　“啊?”

　　劉志有點懵:“不是嗎?”

　　顧傑淡淡道:“我跟他一起去，你讓城主表揚誇他還是誇我?你都知道他能見城主是因為我，城主自己還不知道嗎?”

　　劉志一楞。

　　“做人，要知進退。況且我也不想去見宋懷雲，樓傑這點小心思，就隨他去吧。”

　　顧傑淡笑一聲，末了，話鋒一轉:“對了，我已同義兄打了招呼。吃過飯，你去太平堂找他，請幾個兄弟，與你一道出城，接你母親到我府上罷。”

　　“……這。”

　　劉志沒料到顧傑居然做到這個地步，一時喏喏難語。

　　顧傑微微眯眼:“怎麽，不願意?”

　　顧傑可不是什麽善茬，他讓劉志接母親進城，有表現自己‘厚待手下’的意圖，但更多的，還是以其為質子。

　　據劉富貴說，劉志此人早年喪父，自小便是由母親獨自撫養長大，因而對其極為孝順。

　　只要掌握了劉志的母親，顧傑就不用擔心劉志的忠誠。

　　——有些事，總歸是需要一個足夠放心的手下去做的。顧傑不想讓劉富貴四處冒險，便選擇了劉志。

　　如果劉志聽話，顧傑不介意好吃好喝養著他母親，但若是劉志起了二心……那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劉志為人憨厚，卻不是個傻子，自然明白顧傑此舉的意思。

　　但他也知道，在見過黑狼屍體的詭異模樣後，他就已經沒有了回頭路。

　　如果不能讓顧傑放心，等待他的只能是被滅口。

　　好在他也沒有想過背叛顧傑，畢竟相對他從前的生活來說，如今的日子，說是天堂也不為過了。

　　衣食住行有人安排，每月有好幾十兩錢拿，手上大小還管著不少人……就連從前那些高高在上的武師，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的稱一聲‘劉總管’。

　　這是他這種泥巴裡打滾的賤民，做夢都不敢想的生活。

　　他怎麽會舍得丟掉?

　　而只要他不背叛顧傑，母親進了城，就是真享福。也比在城外更加安全。

　　念及於此，他很快下定決心。道:“劉志替母親謝過少爺大恩！您放心，我待會就去接母親進城！”

　　“好。”

　　顧傑臉上浮現出滿意的淡笑。

　　“日後好生做事，過段時間，我會傳你內修法。”

　　“是！”

　　……

　　晌午時分，顧傑走出玉樓幫駐地。

　　他準備去一趟傅家，問問傅彥和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之前面對朱翠的威脅，他安全感不夠，急於提高實力，所以沒有浪費時間多管閑事。

　　如今血元術突破，實力大增，他沒了後顧之憂，自然不介意幫幫忙。

　　人情這東西，就是你麻煩我我麻煩你，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沒有傅家提供的翠玉蟲，他也不可能突破得這麽快，既然拿了人家的好處，總得有個態度。

　　結果讓顧傑沒想到的是，他走出總壇駐地，剛拐進一條小巷，就有兩個身著短打的漢子迎面而來。

　　這二人快步上前，其中一年歲稍長者開口叫住他:“可是玉樓幫顧武師當面?”

　　顧傑微微抬眸，見其肌肉健碩，身材高壯，步伐穩健有力，一身氣勢驚人，便知道此人不是弱者。

　　於是淡淡點頭:“何事?”

　　“鄙人乃是驚天幫總教頭，孫武。”

　　中年漢子拱手道:“聽聞顧武師被免去了供奉之職?”

　　顧傑聞言，看了他一眼。

　　“……兄台莫非想和顧某過兩招?”

　　話落， 他心念一動，內氣流轉之間，周身蕩開熱浪。

　　“且慢！”

　　孫武臉色驟變，下意識猛退數步。

　　接著反應過來此舉太過露怯，動作又是一頓。

　　躊躇片刻，他才硬著頭皮放下腳。

　　不過他雖然沒有跑，卻也完全沒有和顧傑動手的意思，當即急聲解釋。

　　“顧武師誤會了，我非是尋釁生事，只是想確認一下真假，畢竟這消息來得有些突兀。”

　　顧傑聞言，查其神色不似作偽，這才收束了內氣。

　　他淡淡道:“此乃我玉樓幫內務，是真是假，都和你驚天幫無關。”

　　“話不能這麽說，有道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顧武師如今聲名鵲起，隱為飛龍城後起之秀......若是樓傑待你不公，你有又何必吊死在玉樓幫這棵歪樹上?”

　　孫武一副懇切模樣，道:“實不相瞞，我驚天幫吳幫主歷來求賢若渴。乍知此事後，幫主尤為不忿，大罵樓傑不配為一幫之主，同時立刻遣我來問個分明，並且再三囑咐我，若是事情屬實，一定要恭請顧武師入我驚天幫。”

　　“顧武師，幫主讓我告訴您:樓傑此人精於算計，非是良主。他如今能免了你的供奉之職，來日，未必不會對你刀劍相向啊。”

　　“有道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顧武師需得早做打算，方為正途。”

　　孫武說到這，拱手道:“好叫顧武師得知，我家幫主說了，若您願意入我驚天幫，我幫上下必以禮待之，一應待遇隻增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