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不怪唐闌珊土鱉。

　在她的認知中，妖魔大多是不可理喻、無法用人類思維去揣度的怪物，普通人碰到這種東西，基本上都是必死無疑。

　可現在的情況卻是……

　現場的所有人，在面對那低空漂浮的百余隻夜中妖，卻都是紋絲不動，面上看不見半點恐懼之色，甚至還有閑情逸致談笑風生。

　這群人哪裡像是什麽盲目癡愚的狂信徒?

　隨便抽出一個，都像是無懼無畏的奇人異士！

　可問題在於，大乾王朝之中，能有五百多名無懼妖魔的異人嗎?

　唐闌珊認為答案應當是否定的。

　“又是夜中妖啊，沒意思，這一路上遇到好幾次了。”

　“確實，還是燃魔厲害一些，想要不發出聲音，還是有點麻煩的。”

　“就是啊……夜中妖什麽的，一般情況下，只要是兩人結伴而行，就根本不需要害怕了！”

　“我還是蠻想看看狐妖長什麽樣的……”

　“不怕死啦?大賢良師說遇到狐媚子，要第一時間抱頭閉上眼的！”

　“錯了錯了！是閉上眼睛之後，抱住脖子蜷縮成一團才對！”

　跟在張光沐身邊的狂信徒們，面對妖魔一點恐懼情緒都沒有，有的只是好奇。

　一群人在這種時候，甚至還有閑心扯淡，聊一些家長裡短。

　在面對妖魔渾身僵硬的唐闌珊，逐漸恢復了冷靜，急促的呼吸和心跳逐漸恢復到正常狀態。

　聽著眾人的談論，她也漸漸意識到，這群人關於燃魔和夜中妖的應對知識，都來自於他們口中的大賢良師張光沐。

　更準確的說法，是來自張光沐編纂的《妖魔格物》一書！

　漸漸的，唐闌珊理解了張光沐的做法。

　這是想要親自踐行理念，用雙腳丈量大乾的每一寸土地，見識所有妖魔，編纂出一本驚世之作！

　而且，這還不是全部，只能算是《妖魔格物》的上半部分，用來教授百姓在面對妖魔的時候，應當如何保全自身。

　《妖魔格物》學說的下半部分，是想要鎮壓、收容妖魔，將這些不合乎常理的東西利用起來，用來推動糧食增產、鎮壓災厄等等。

　只不過，妖魔都有地域特性，從張光沐的故鄉流風縣到京城這段距離，只能見到【夜中妖】、【燃魔】和【狐妖】這三種妖物。

　張光沐這一路走來，他和他的追隨者們，只見過了前兩種妖魔，並未見到那種據說特別喜歡對趕考書生動手的狐妖。

　在許多說書人的口中，狐媚子們都喜歡化形成人，以姿色引誘書生，往往只是片刻功夫，就能將一名加冠的成年男子榨成人乾，吸空陽氣，變成一副覆蓋著人皮的骷髏架子。

　很多人都受到誤導，以為自己只要在面對狐媚子的時候堅守本心，裝成正人君子的模樣，沒有過去動手動腳，也不動色心，就不會遭受坑害。

　實際上……

　都是假的！

　唐闌珊很清楚，狐妖這東西，是男女不忌的。

　即便是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八歲幼童，它們見到之後，也都會毫不猶豫地吸乾人身上的全部精氣神，根本不管人類是否動了色心。

　面對狐妖的辦法，其實簡單的很。

　只需要閉上雙眼，就行了。

　——當然，如果惹怒了狐妖，被直接咬穿脖子，一樣會死，只是死法不同而已。

　魔法傷害和物理傷害導致的死亡還是存在著本質性區別的。

　無論如何，像這種真傳一句話的“訣竅”，是很少在民間流傳的東西。

　許多即便是會傳授真本事的降妖伏魔者，也會把真本事掩蓋在虛假的“千萬言”中，一不小心就錯過了。

　可是在張光沐的信徒之中，似乎人人都曉得應該怎麽做。

　《妖魔格物》這本書，雖然現在還沒有寫出實體，但在趕路過程之中，他們都是呆在張光沐身邊，耳濡目染，言傳身教，學到了許多東西。

　這種秘傳，在大乾王朝，是世家門閥把持的機密知識，千金不換！

　即便是在侯府中，這樣的知識，也是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唐闌珊之所以知曉些許妖魔知識，也是自己闖蕩江湖一點點積攢下來的。

　別的不說，光是憑借應對【夜中妖】、【燃魔】和【狐妖】這三種妖物的知識……

　知道妖魔的缺陷，在針對性地予以處理。

　跟在張光沐身邊的這五百人，以後在京城方圓數百裡范圍內，都能算得上是“降妖師”了。

　一念及此，唐闌珊深深吸了口氣，看向天空之中的夜中妖。

　按照正常的降妖師流程，接下來，這群跟在張光沐身邊的信徒們，應該要拿著結實的油紙去將它們一一收起來吧?

　至於說，抓住了妖魔之後，後續應該怎麽處理，是降妖、伏魔二司的秘密，就算是唐闌珊也不曉得。

　她也蠻感興趣的。

　不過……

　“很麻煩啊。”

　唐闌珊看著正在緩步前行的張光沐，歎了口氣:“他把世家門閥極力封鎖的知識傳開，明顯會觸怒那些‘豪門貴胄’，進京城之後，一定會遭到打擊報復……”

　算卦少女雖然也是出身侯府，但她從小就無人看管，憑借自己的本事闖蕩江湖，思考問題的時候，下意識地就會把自己擺在【平民百姓】的位置上。

　“像他這樣聰明的人，應該不至於考慮不到這一重吧?”

　一念及此，仿佛有另一個自己的聲音在唐闌珊的腦海之中浮現。

　【速走！速走！】

　【大賢良師張光沐，肆意散播‘禁術’和‘妖魔秘識’，所圖甚大，必有災禍！】

　【不能參與到這個人的事情裡面了！】

　【父親向來身體健壯，怎麽會突然一病不起?其中必有緣由！】

　【想來……唐凱旋是脫不了乾系的！】

　【我得回到京城！就算不去解決唐凱旋那家夥造成的麻煩，也要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才行！】

　控場組還是想讓京城小卦仙回到自己的劇情軌跡上。

　雖說算不上什麽特別重要的劇情角色，但好歹也是多少有一些降妖伏魔知識和神秘能力的“奇人異士”。

　既然是奇人異士，保持神秘感就很重要了。

　直接加入主角團，呆在張光沐身邊，時間長了，不就什麽本事都暴露了麽?

　然而……

　面對來自控場組的劇本提示，唐闌珊只是摩挲著袖子裡算卦用的銅錢，眉心緊蹙，搖了搖頭:“唐武侯死就死了，與我無關。”

　“就算是唐凱旋對他出手，也只能算他自己求仁得仁，鬧了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戲罷了。”

　對於算卦人唐闌珊來說，殺父之仇，不足掛齒。

　至於動手的那個罪魁禍首究竟是不是她名義上的兄長，其中又有多少豪門齷齪……

　有一說一，唐闌珊根本不感興趣。

　她對城南丐幫那些老乞丐們的感情都比對唐武侯的感情深。

　一念及此，唐闌珊瞬間收攝思緒。

　她看向張光沐，眼神微凜，咬緊牙關，心思百轉千回:“少年謫仙……”

　“以我的本領，跟在他身邊做事的話，也不算埋沒了。”

　“雖說張光沐的處境的確危險，但能幫他擋掉的麻煩，我都會盡力出手去擋掉。”

　“風險，也是際遇！”

　“人生在世，哪能一點危險都不擔?”

　“我雖然想要讓自己的名聲響徹整個大乾王朝，但我終究沒什麽確實可行的計劃。”

　“與其跟無頭蒼蠅一樣亂闖，不如就跟在張光沐身邊，老實本分地先當個卦師罷！”

　唐闌珊思緒電轉之間，忽然注意到，張光沐來到了一隻夜中妖身前，緩緩彈出一根手指，在前方輕點。

　這是在找死！

　妖魔絕不是什麽好對付的東西。

　豺狼虎豹和它們比較起來，都可以算得上是善良之輩了。

　夜中妖如果不看那一雙妖異的綠色眸子的話，雖然看上去蠻可愛的，但那一身的絨毛，實際上都是一根根帶有無數鋒銳毒刺和利齒的武器。

　在觸碰到人類的瞬間，夜中妖就會噴射出絨毛，這些絨毛刺入血肉，見到血就會瘋狂生長、扭曲，將人擰成麻花！

　張光沐這根手指要是真的碰到夜中妖，最好的結果自然是當場暴斃，變成一灘粘稠的血肉混合胡。

　好一點的情況，也是徹底殘疾，別說是提筆杆子了，恐怕他以後連吃飯都要人喂——整隻手都要被牽連到報廢！

　算卦少女瞳孔瞬間收縮成危險的針芒狀:“危險！”

　這話剛剛脫口而出，她便驚駭地發現……

　張光沐那沒有任何安全保護的手指，在觸碰到夜中妖的瞬間，爆發出一團妖冶的碧藍色鬼火，直接將夜中妖烤成了焦炭。

　這火焰的顏色……

　像極了【燃魔】的殺戮手段！

　唐闌珊大腦之中一片混亂，整個人思緒都變得混沌起來。

　或許……

　張光沐其實是一頭成了精的燃魔?

　還是說，張光沐是燃魔和狐妖的後代，所以擁有化形成人、蠱惑人類的天賦神通?

　不，這根本說不通！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唐闌珊百思不得其解。

　可夜中妖卻在張光沐面前，猶如土雞瓦狗一般，要麽當場被碧藍火焰燒成飛灰，要麽就魂飛魄散，直接從世界上徹底消失，連一點點焦炭都不剩下！

　這明顯是動用了兩種不同的手段！

　看不懂！

　唐闌珊也是自以為觀察力比較出色、腦子比較靈活的人了，可她見到這一幕，隻覺得三觀大為震撼，完全無法理解張光沐究竟做了什麽。

　難道……

　《妖魔格物》學說真就這麽厲害?

　或許，傳說中的神仙，都是和張光沐一般的人物。

　只不過，那些神仙只是積累了一點點對付妖魔的手段和經驗，不像張光沐這麽系統地整理成可以傳遞下去的學說?

　唐闌珊覺得自己懂了。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今天冒著狂風暴雨來到這菩提廟中，實在是做的太對了！

　張光沐在做的事情，必然會遭到許多人的嫉恨與詆毀，可對於整個人族而言，卻是能夠流芳千古、造福萬代的事情！

　這樣的人，雖然還是少年，在唐闌珊眼中，卻已經不比任何古之聖賢差了。

　唯有張光沐，只有張光沐！

　跟在這位【大賢良師】身邊，鞍前馬後，盡己所能，才有可能完成自己的人生追求和終極目標，才能夠讓自己的名號響徹整個大乾王朝！

　唐闌珊唇角微微上揚，輕聲讚歎道:“不愧是大賢良師！如此手段，勝過我千萬倍！”

　這的確是真心話。

　雖說她對自己的本領也多少有些信心，但她很清楚，自己沒辦法做到和張光沐相同的程度，別說遇到上百隻妖魔了，即便是遇到三五隻妖魔，也要倉皇逃竄，甚至運氣稍微差一點，都有可能當場暴斃！

　彼此之間，本事上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聽到這話，旁邊的信徒們紛紛附和起來。

　“姑娘，莫這樣想！大賢良師可是神仙下凡，咱們比不來的咧！”

　“嗨~可別亂說，這位也是女神仙！人家剛才就漏了一手‘隔空取物’呢！”

　“應該是小小神仙，和大賢良師比較起來，還是差了很多的。”

　“女娃娃，你不曉得吧?剛才那一陣大霧和雷雨，都是大賢良師召喚來的！”

　唐闌珊頓時來了興趣。

　她一邊看著張光沐斬妖，一邊聽著狂信徒們講述著“霧來”和“雷至”的故事，一時間，唐闌珊也聽的心潮澎湃，熱血激昂，隻恨自己來的晚了些，沒能親眼目睹那一幕。

　老實說，雖然隱約猜測出張光沐召喚雷雨和大霧的真相是觀天象的手段，但這並不會讓唐闌珊因此生出半分輕視。

　恰恰相反，正因如此，她才更欽佩張光沐！

　那意味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知識儲備！

　再看看這群狂信徒……

　是怎樣厲害的人，才能因材施教，將一群來路成分各異的人全都教化成現在的樣子?

　這件事不能細想。

　唐闌珊越是往深了思考，就越是覺得張光沐這個人的本事強的恐怖。

　世界上絕大多數事情都是如此，細節之處，方顯真章！

　嘭！

　碧藍妖焰肆虐開來。

　張光沐一巴掌一巴掌地收取夜中妖。

　面對飄得比較高的夜中妖，他就屈指彈射出一團碧藍火焰，將其燒成灰燼，以此維持自身格調。

　【收取】的對應面——【釋放】。

　這是張光沐對鎮邪佩基礎功能的一點點小開發。

　在這段時間，趕路途中，張光沐除了按照義務教育教材的模板和套路來編纂《妖魔格物學》之外，也在逐漸測試自己在《天下知》世界中擁有的金手指和附加能力。

　首先是劇組臨時掛載的【書法2】能力，張光沐用的很是順手。

　一手毛筆字寫出神韻，讓觀眾之中一部分書法愛好者當場轉粉，一個個都表示看的如癡如醉，是“從未見識過的新奇字體”。

　現實生活中，能在這種沒卵用的技能上耗費二十年苦工的人，絕對是少之又少。

　或者，某些自以為有著“二十年書法造詣”的家夥，其實根本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家夥，平均一個月下來，累積練字時間或許都不到十個小時。

　這種人，【書法】水平能有個1就都是天賦異稟浪費才華了。

　於是……

　對於外行人來說，張光沐的一筆字看起來就有點唬人了。

　即便是理智的“守沐人”出來解釋，說張光沐其實沒有大家看到的這樣厲害，製片組提供的虛假記憶和臨時技能也有一部分功勞，但這根本無濟於事。

　那些書法愛好者們提到的什麽“自成一派”，大多是被人們當成了無腦吹或是反串黑。

　甭管他們怎麽說，絕大多數觀眾都只是當個樂子聽。

　畢竟張光沐這點年紀，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是自創書法流派的大師。

　至於說……

　導演徐淺秋和製片組裡負責虛假記憶編制的工作人員折騰出了新字體?

　那就純屬扯淡！

　他們真要有這本事，家裡早就掛滿獎狀了，簡歷上不可能不提這事！

　唯有張光沐知道，這次的字體烏龍事件，和上次在《詭秘作業》裡的周樹人與魯迅選擇題是一樣的，都是考古斷代的鍋！

　本來張光沐也沒想在這方面整么蛾子，只是覺得自己不能浪費了劇組給自己辛苦安排的書法能力，寫《妖魔格物學》的時候， 就用了記憶中的一種特殊字體。

　沒想到自己無心插柳柳成蔭，不知不覺中就顯聖於人前。

　張光沐注意到，自己的觀眾裡面，最近明顯出現了許多書法愛好者。

　這些其實不算特別重要。

　對於張光沐來說，《天下知》是自己第一次扮演主角的電影，無論如何，都絕對要交出一份讓大家滿意的答卷！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首先就要保證自己擁有自保之力！

　所以……

　這段時間，《妖魔格物學》的進展和書法方面的小小顯聖，都是意外之喜。

　在張光沐看來，自己最關鍵、最重大的收獲，還在於自己對鎮邪佩的運用拓展！

　從只有【收容妖魔】的防護能力，到開發出攻擊能力，張光沐耗了不少心思，今日一戰，也證明他的努力的確卓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