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長著一張很冷峻的面龐,鼻尖、下顎如刺刀一般銳利,他隻抬頭掃了一眼,閣中的氣氛便有些怪異了起來。
這中年人有一頭黑發,瞳孔卻帶了一絲深藍色。
一股極強的壓迫感傳遍了韓東文的全身,像是他的身體在違抗自己的意志一般,全力地想要蜷縮得更緊一些。
“見過總司大人。”
文永行和鍾禮林二人均是異口同聲地納頭迎道。
韓東文不動聲色地咬了咬後槽牙,他不認識這個角色,更不知道瘟君先前是如何與他相處的。
但就憑他等了這兩秒鍾,這人站的腰杆筆直絲毫沒有要跪他的意思、以及文、鍾二人的表現來看,傻子都知道這人比自己要更有排面。
“您來了。”
他微微點了點頭,這話說的很曖昧,既禮貌,又不至於太舔,屬於韓東文自己估摸著應該行得通的程度。
那人凝神看了韓東文幾秒,輕輕點了點頭。
韓東文在心裡登時松了口氣,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小紅豆,嚴厲道:“跪。”
侍女自進迎春宮後直入后宮,按常理說並不需要見其他百官,認得太書閣也不過是皇上“有可能去”而已,小紅豆本還在發愣,韓東文這麽一說,她便急忙雙膝行大禮跪了下來。
“奴婢見過大人。”
這是哪位大人?
小紅豆心裡擂著鼓。
這后宮的牆,實在是高。
“總司大人”轉頭望了望四周,緩緩踱步上前,抬手輕輕拍了拍韓東文的肩膀。
他拍得很輕,韓東文卻覺得有千斤重一般。
接著,這位總司輕輕扶著書案,慢慢地走了兩步,竟然轉身坐在了主位之上。
那空了一早上的椅子,在這寂靜的書閣裡,微微發出了突兀的聲響。
總司澹台大人。
這短短的一句話,就是韓東文目前知道的全部。
總司是不是三司裡最大的官?
他一身黑紅衣袍,是國兵司的總司?
澹台大人,叫什麽?
權力有多少握在這位國兵司總司手中?
韓東文頭皮發麻,臉上笑得陽光燦爛。
“殿下,臣聽聞你昨日已收到太書閣仙禮,今日又主動前來,可是對請仙典的安排有什麽想法?”
澹台大人說話間,卻並不看韓東文,只是掃視著太書閣的房簷樓棟,幾乎要把每一寸都研究一番。
“沒有的事。”
韓東文忙說:“昨日我在寢殿酒飲多了,一覺醒來忘了許多講好的安排,請仙典畢竟是大事,尋思半天覺得還是不可耽擱,這才想著來確認一番,麻煩麻煩太書閣的兩位大人。”
澹台大人微微偏了下腦袋:“殿下有如此雅興飲酒尋歡自然是好事,太書閣又怎會覺得麻煩呢?”
聽他這麽說,鍾禮林首先反應過來,低頭道:“自然不會,請總司大人放心,請仙典絕不會有差池。”
聽了這話,澹台大人卻並未理會鍾禮林,隻揚了揚眉毛:“殿下,您的耳朵是……莫非是休部出了岔子,后宮進了刺客?”
國兵司屬下的休部若真是出了問題放進了刺客,對他這個掌管國兵司的總司來說,按理是難辭其咎的直接責任。
他問得,卻如同你吃了嗎一樣隨意。
“您說笑。”
韓東文咧嘴擺了擺手:“正是喝得太多,誤用女人的簪子扎了耳朵,眼下還疼著呢,見笑見笑!”
話飄進了小紅豆的耳朵,
她卻只在心裡納悶,明明昨夜殿下滴酒未沾,為何要這般胡說扮醜呢? 但她雖然年紀小,眼力勁卻還是有的,並不至於做些什麽出格之事,隻覺得那位昏庸暴君似乎和坊間講得多少有些不同。
“殿下酒飲得多,看來茶卻喝的也不少。”
韓東文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抬頭看去,只見澹台總司的眼睛,已經掃視到了桌上的四個茶杯。
多出的那一隻,是按慣例給小紅豆的!
“莫非今日太書閣中,還有客人前來?”
澹台總司的嘴角上翹,眼睛裡卻毫無笑意可言。
韓東文的頭嗡的一下大了。
這是給您備著的?
那裡面可分明還有茶水。
我用這杯子賞丫鬟的?
這全然不是瘟君該做的事情吧!
在文永行他們面前略微試探一下無妨,太書閣一定不掌權,但在這個總司面前,他又會怎麽想?
他的額頭幾乎要滲出細密的汗珠來。
他又想到,若是鍾禮林借此機會多說兩句報復自己,事情又會如何?
“這是……”
他正要開口,忽然聽見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身後傳出。
“大人,恕奴婢多嘴,此杯並不是供客飲的。”
開口的卻是小紅豆。
她只知道這位總司來者不善,還有些刁難意味,本就已經十分害怕,又看到他問到這多出的一杯,只怕自己是難逃罪責。
而殿下他好心賜茶給自己,難不成也要被連累?
“是麽?”
澹台總司瞟了一眼小紅豆,視線又回到韓東文身上。
“正是,邊洲茶道有‘茶滌’一說,按、按說茶葉頭一泡飲不得,是要倒了的,但有些茶葉香氣卻是頭一泡最好,故有這一杯倒頭一泡茶而不喝,隻品茶香的講法。”
她的聲音微微地在發抖,但總算還是講得完全。
茶滌一說倒也不是胡謅,只是頭一泡茶是倒還是留一杯品香味全看喜好,這幾位大人沒有要求,她今日泡的頭一泡茶便早就倒了去了。
韓東文聽得比澹台總司還要認真,小紅豆講完,他的心裡更是在打鼓。
更是急!
這番話雖然解了眼前圍,小紅豆這姑娘卻是不知道文、鍾二人站哪邊的!
若是文、鍾站出來說她胡講,這等罪過比起欺君之罪,卻只會重不會輕。
他只有這麽一個相熟的人!
但是……
但若是他們二人沒有講話,是不是能說明他們並未站到總司那一邊?
韓東文絕不想主動拿別人的命去試這等事情,但眼下這隻可大可小的茶杯, 似乎還真能品出太書閣的態度來。
他咽了口唾沫,抬眼看向澹台總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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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騎漂亮的駿馬踏在青石板路上。
馬的毛色油亮黝黑,仿佛用墨染出來的一般,四肢勻稱而矯健,細細看去,這黑馬的額頭卻多出一支黑紅色的尖角,兩眼深處,更是仿佛黑色的珍珠中閃爍著鮮紅色的閃電一般。
馬上坐著的,是一個穿著深藍衣袍的青年,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臉上總是帶著笑,仿佛他正要騎著匹馬去他最愛的戲園聽戲似的。
有守在宮門外的士卒遠遠望見了這匹黑馬,就知道這是總司澹台複的公子,澹台溟少爺。
澹台溟很喜歡這匹馬,這是他的父親從塔卡給他帶回來的。
如今澹台溟正駕著這匹駿馬,徑直踩進了迎春宮中。
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七八位同樣駕馬的兵卒,穿的俱是黑紅甲胄,隔得很遠便能看出是國兵司的精銳。
一行人踏進迎春院的時候,米娘娘早已帶著數位丫鬟等在了原地。
“澹台大人。”
米娘娘鞠躬,正要客套一番:“許久不見,您又……”
“免了,今日很忙。”
澹台溟並未下馬,只是朝著米娘娘露出一個笑臉:“不知是否方便讓姑娘們都出來一趟?”
米娘娘臉上的笑容一僵,緩過神來點了點頭。
丫鬟侍女們漸次從迎春宮中走出,她們的臉卻一個比一個蒼白。
澹台溟看著這些姑娘,眯起眼睛,似乎笑得更開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