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涵清今日起的很早,陸思思正在為她梳頭,聽到了她輕哼的歌聲。
自打殿下決定立茵妃娘娘為大妃,池妃娘娘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陸思思想,池妃娘娘恐怕是不願意做這大妃,不願意做皇后的。
她能懂。
但也隻覺得可惜。
多少世間的少女聽了書卷話本,會在腦海中浮想聯翩,思索自己若是成了貴妃,要如何在宮中爾虞我詐,如何登上那舉國矚目之後位。
所以當真看到池妃娘娘這麽一位王妃時,便覺得可惜了。
“娘娘今日心情格外的不錯。”
陸思思小聲地說。
池涵清點頭,眉眼都是笑意:“自然,大妃已定,殿下還肯攜我去邊境,是好事。”
陸思思眨了眨眼,手中將池涵清的烏黑長發梳起:“娘娘為何還要去西亞?”
“五城既回,又是戰場,那裡的百姓也一定在受苦的。”
說到這些話時,池涵清臉上的笑容才澹去了些許:“正因為殿下要立茵妃娘娘做大妃,秋水山莊才終於有了欽醫的名頭,可以民間宗門身份隨軍了。”
“秋水山莊到了五城,娘娘也可以發善心,指揮秋水山莊救助百姓了?”,陸思思問。
從利益上看,池涵清既然失了大妃的機會,國兵司和池涵清她爹池定一定要在別處找補回來的。
換來的,就是池定的秋水山莊明面上直接馳援國兵司進入五城的功勞。
但這些池涵清不關心,她單知道哪裡打仗,哪裡就一定有許多需要幫助的人。
她就是這麽單純的一個人。
“所以,說起來我也應當謝謝茵妃娘娘。”池涵清笑著,望向窗外。
窗外卻不是庭中的常櫻樹,不是那看膩了的宮牆。
而是雲,
綿密而快速流動的白雲。
她們已在星舟之上。
這已經是航行的第三天。
星舟正堂前的甲板上。
小紅豆跟在蒂爾達身後,望著腳下飛速掠過的浮雲。
“您覺得如何?”
小紅豆問。
她指的是蒂爾達身上的衣裳,這幾日來,一向都是她在替蒂爾達更衣。
今天穿的,也不是尋常的衣裳。
那是一身甲,泗蒙式樣的甲。
白淨的生鐵,很緊實,很尋常。
蒂爾達看了看小紅豆,眼裡有幾分笑意。
這個小姑娘照顧自己照顧的很好。
不單單是作為下人的周到,她似乎並非只是個小小的宮女,只知道唯唯諾諾戰戰兢兢。
相反,她就好像見識過許多奇怪的事,也爭鬥過許多位高權重之人似的。
周到,又不惱人。
謹慎,卻也很大方。
蒂爾達大約知道了,韓東文所說的,宮中最好的姑娘是什麽意思。
“再過不久,就能看到望鷹城。”
一個輕松的聲音傳來。
小紅豆欣喜地回頭,略微躬身:
“殿下!”
韓東文笑著走了過來。
蒂爾達側目看了看他,輕輕點了點頭。
望鷹五城就在前方。
再往後,便是她的故鄉與國土。
現在留在那裡的,是自己的子民,還是叛徒?
“這身衣服看起來太像泗蒙的了。”
韓東文掃了一眼蒂爾達那披甲都遮不住的身段,搖了搖頭。
“若是西亞百姓看到這樣的你,觀感不會太好。”
蒂爾達輕笑:
“我知道。”
她一揮左手,一陣寒氣便爆發開來。
空氣變得乾燥,似乎所有的水分都被析成了冰霜,蔓延覆蓋在蒂爾達身上的盔甲上。
一襲華美的霜袍從她肩甲兩側垂下,擋住了她那已經不在了的右手。
“現在如何?”
她看著韓東文,又看了看驚訝的小紅豆。
當然很好。
韓東文點了點頭,望向前方:“神主教會知不知道你已經醒了?”
蒂爾達想了想:“若是前幾日那些商使和教會沒有關系,那就不知道。”
“他們會不會假設過你已經醒了?”
韓東文回過頭,望著蒂爾達問:“你把自己冰起來了,要怎麽——我是說,你醒來總要有個什麽條件,教會知不知道那個條件?”
蒂爾達看了看遠方,沉吟片刻說:
“達克利爾堅冰,在我虛弱無力的時候會將我封印並防備周圍的進攻,等到我恢復了,達克利爾堅冰才會融化。”
韓東文一邊聽,一邊思索著。
這似乎就是個傳統遊戲裡的冰箱無敵技能。
只不過是被動觸發的,更厲害一些。
“一般說來,達克利爾堅冰不會那麽快融化。”
蒂爾達說:“也就是說,他們應該設想不到。”
韓東文深吸一口氣,雙手背在身後。
這當然是好事,神主教會還以為自己抗衡的是泗蒙的軍隊,卻不知道西亞的正主已經殺了回來。
“不過,這一次為什麽會那麽快融化?”
他終於沒忍住,還是開口問。
蒂爾達看了看面前的韓東文,側眼望向小紅豆。
她沒有問韓東文,這事能不能讓這小宮女聽。
韓東文既然在她面前問出了口,她自然就可以聽。
“沒有融化。”
“你說什麽?”韓東文不解。
蒂爾達眼中閃爍著一絲波瀾:“我這次蘇醒,不是因為達克利爾堅冰融化。”
“你不是……”
韓東文說了半句,懂了。
不是化冰,這一次醒來,是冰碎了。
要怎麽樣,那保證安全的堅冰才會碎了的?
“達克利爾堅冰是我給自己的防線,但作為教會聖女,我生下來就有另一道防線。”
蒂爾達抬手攏起自己的銀發,露出她凋刻一般標致的下頜線。
銀發在風中舞動,拉扯。
“聖女之盾,節製騎士。”韓東文說。
她點頭。
“我們俘虜了節製騎士奧杜,卻一直殺不死他。”韓東文說。
蒂爾達一笑:“我本以為你們攻不破他的盾……”
“他已經沒有盾了。”
韓東文打斷了她。
“他只有血肉,不斷再生的血肉,於是怎麽殺都殺不死。”
“但為了聖女,明明不會死的他還是死了,舍身喚醒你,我猜是這樣的。”
他說完,望著蒂爾達的眸子不做聲。
國教騎士團的變故,已經一並告訴過她。
這些已經不是新鮮事。
蒂爾達歎了口氣:“你答對了。”
“我答對了?”
韓東文眉頭緊皺。
他並不希望自己答對了。
因為若是他現在答對了,就意味著那日在定法閣,有人能真正威脅到蒂爾達。
只有這樣,節製騎士才會放棄讓蒂爾達依靠堅冰緩慢恢復,而是如此焦急地犧牲自己將她喚醒。
能威脅到蒂爾達的人,自然也能威脅到自己。
這樣的人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是韓東文並不希望的。
“誰能威脅你?那個一身紅衣,穿褲子的女人?”
韓東文先想起了江寧蘊。
他並不最懷疑江寧蘊,他更懷疑的是文殊同。
或許正因如此,他才要最先將江寧蘊的嫌疑問清楚。
蒂爾達搖頭。
“那個須發花白,一身白色囚服的老頭?”他又問。
蒂爾達再次搖頭。
“總不會是那個眯著眼睛的年輕男人。”韓東文皺眉。
蒂爾達歎了口氣:“你說的這三人,在我面前隻勉強能夠自保。”
韓東文已經說不準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了,只有聽著。
“屋子裡只有他們三個人,算上你有四個。”
韓東文上前一步:“難不成有人藏在暗中?”
蒂爾達瞥了他一眼:“你為什麽不算算你自己的?”
“我自己……”
韓東文撓了撓頭,臉上有些掛不住。
“我拳腳不行,屬於腦力領導者。”
一旁小紅豆半晌聽不明白,望見殿下這樣子,眼中倒也漾起些笑。
蒂爾達歎了口氣:“我只知道不是他們,卻不知道是誰,若不是你,我就想不出還有什麽東西能讓節製騎士感受到那麽大的威脅,以至於必須要將我喚醒了。”
她停頓片刻,又開口道:“不過,那的確是一種熟悉的感覺,我在……我從西亞離開前,也有那種感受。”
韓東文看著面前的蒂爾達,在腦中檢索著。
她從西亞離開前?
那不就是在大教堂裡主持聖餐儀式,結果初號機爆炸的時候?
蒂爾達堅冰爆炸的時候,與在教堂裡給了她同樣的感覺?
他自然而然地開始想,有什麽東西是既在大教堂中,也在定法閣堅冰當中的。
答桉只有兩個,實在不需要太久也能想到了。
第一個是蒂爾達自己。
第二個,是雲珀劍。
可雲珀劍這玩意自己都能拿來入髓,能有什麽威脅?
“到了。”
蒂爾達的聲音打斷了韓東文的沉思,四周報備之下,休部官兵已經圍了過來列陣。
星舟正前方,能看到一團巨大的雲。
血色的雲。
“你下去,陪池妃娘娘。”韓東文立刻轉頭對小紅豆說。
她便立刻點頭退下了。
要殿下少操心一些,自然是做下人的本分。
池涵清那裡的護衛不會少。
至於為什麽不是去找江可茵,自然是因為現在,那腦滿肥腸的段青竹已經站到了韓東文面前。
即便已經有了蒂爾達在此,能用的力量,韓東文都不會放過。
血色的雲團翻騰,當中閃著黑色的電光。
下方,已經能夠看到西亞的國土。
“護駕!”
段青竹大喝一聲,與此同時,能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從那血色的雲團當中衝出。
一隻極其大的鷹,鷹怎麽會生的這麽大?
幾乎比這載人的星舟更大。
自然是陰獸。
韓東文身側,李宰緩步走出,握住手中的劍柄。
他準備動手。
雖然知道或許不必自己動手,但準備自然是要準備的。
巨鷹嘶吼,展翅遮天!
羽毛。
隨著翅膀的扇動,羽毛如燃燒著黑煙的箭雨射下!
李宰眼睛微微睜開,朝著韓東文走了半步。
隻半步,他就不再動了。
因為已經不必動了。
整片星舟上方的天空,亮起一道圓頂一般的霜華巨幕,化成一朵巨大的冰花,擋下了所有燃燒的黑羽。
巨鷹的胸前已經刺入了一柄冰霜凝成的巨槍,幾有近三米長。
那個銀發的窈窕身影已經穩穩踩在了巨鷹的喙上,左手將自己的散發攏在耳後,望向那團血色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