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人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周折,無法令人預料。當初為了保障資產安全的信托持有方式,卻反而剝去了業主對房產的直接所有權,使得他們不能憑借其所有權提出法律保護的主張。看似為資產鋪上了一張安全網,卻反而使得他們無法直接對付眼前和迫近的危害。
隨著宮川聲音的落下,像是海面因為潮落,浮現出了猙獰的一處處暗礁,四處遍布的海石,仿佛隨時能將經過桅船的艙底給撕裂出驚人的大洞。一個看似簡單的鄰地通行權糾紛案件,頓時變得複雜起來。
真知子坐在原告席上,一開始聽到宮川的答辯,先是感到不解,等漸漸地明白過來宮川答辯所要表達的意思之後,臉龐逐漸僵硬起來。她……居然發現她遺漏了這麽重要的一點。
那就是行使鄰地通行權的先決條件。
之前,她居然直接想當然地以為青葉台公寓的業主,既然是處於高井的相鄰地塊,就必然有資格提起鄰地通行權訴訟。然而,法條上,的的確確是寫著“土地所有人得通行周圍地以至公路”。行使鄰地通行權的就是土地所有人,而沒有寫上其他人。
至於信托持有公寓的方式,之前真知子是有注意到的,但是她依舊想當然地直接略了過去,完全沒有預料到信托持有的方式,竟然會直接對本案請求權的主體基礎造成了動搖。
猶如千裡之堤,毀於蟻穴。
她實在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疏忽,刹那間就使得案件發生了這樣的逆轉。
北原看著站在法庭中間的宮川背影,露出微笑,靠在椅背上,不由得更加悠閑起來,像是在欣賞一件經過自己精心雕琢出來的藝術品。宮川的成長速度其實已經十分驚人,特別是經過川本高速一案的歷練之後,她不僅在不知不覺模仿著自己的風格,同時也在吸收著對手每一個長處。
想到這裡,北原看著對面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臉上的微笑變得更加有些張狂,翹起了二郎腿。
真知子手指有些僵硬地在翻動著桌面上的資料,此時她的余光卻無意中瞥到了對面那位叫北原的男律師,看到他竟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仿佛剛剛那位女律師的答辯是她說出來的一樣,真知子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起來,縱是一副美人般的面龐,此刻也有些失態。
這個男人!!
好討厭!!!
就只會躲在女人的後面就算了!!!
怎麽好像還一副理所應當,都是他功勞的樣子!!!!
此時,旁邊的古美門在聽到宮川的答辯之後,微微皺起了眉頭。雖然表情只有一絲絲不易令人察覺到的變化,但似乎也表明了面前這個宮川律師的臨場表現,的確在某種程度上超過了他的預期。
“真知子。要是你連這種程度的答辯,都應付不上來的話,不如別來當訴訟律師了。”古美門冷冷地說道。
“呵!哪有你說的這麽輕巧!!!”真知子直接回懟了一句。不知道為什麽,對面那個叫北原的男律師,直接點燃了真知子內心的無名火。
江田法官聽到面前宮川的答辯之後,也露出有些沉思的表情,似乎沒想到一起單純的鄰地通行權,刹那之間似乎便糾纏出一個有些複雜的法律問題。江田法官抬起頭,看向原告席開口道:“原告代理人,就剛才對方提出的你們不享有土地所有權,因而不是擁有的鄰地通行權資格主體的問題,有何回應。”
催!催!催!
別催了!!!
如果有一個高聲喇叭,真知子真的想對這個話筒大聲喊一聲。
眼下,對方的被告律師,在剛一開庭,就拋出了這樣一個重量級問題。
真知子感到壓力如排山倒海般,朝四面八方湧了過來。怎麽辦?雖然自己已經參加過來不少庭審,但這樣凌厲的抗辯,卻似乎還是頭一次遇到。
古美門依舊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微微仰著頭,看著天花板,給人一種世間無敵手的感覺。他依舊坐在旁邊,仿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般。
他沒有任何開口要幫真知子的意思,就是這樣仍由她這樣坐在原告席上。
這種程度的問題,還不值得古美門親自下場。
此時,對面的宮川感到有一些古怪,目光不由得從那個真知子律師,轉移到古美門身上。她明顯感覺到對方那位女律師卡殼了,但為什麽對面那個勝率100%的律師,還不開口。
而且,對面……對面的古美門律師,怎麽……怎麽隱約間投射出來的氣質,居然和北原有點像。宮川忍不住又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被告席上的北原。
真知子只能無奈地拚命翻動材料,看看自己之前檢索時,有沒有關於這方面的資料。
法庭刹那之間,沉默了起來。
一秒、兩秒、三秒。
每一秒靜靜地流逝,都為這緊張的氛圍加大了一分力道。
那一張張紙不斷被翻出,夾子和便簽也因為不斷的翻動而脫落,撒在桌子上。方才還有些整齊的桌面,現在也已經變得有些凌亂起來,像是剛剛遭到一隻軍隊洗劫的村莊,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面對著原告席的沉默,江田法官瞄了一眼牆上掛鍾的時間,隨後說道:“要不就這個問題,你們庭後補充書面意見吧。”
真知子聽到法官不由得內心再一沉, 手指的關節已經發顫起來,額頭上已經開始滲出了冷汗。這起案件是適用的是簡易程序,哪裡還有什麽庭後在補充書面意見的機會。按照簡易程序,如果沒有特殊理由,法官須當庭宣判。
如果還等著庭後書面提交意見,那就晚了。
真知子不斷絞盡腦汁,不斷搜索著腦海中的每一個角落,看是否能夠翻出一條足以反駁的對方理由。猶如漫步於沙灘上,尋找那個最為重要的貝殼,雙手不斷揮舞著鏟起沙子。真知子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忽然之間,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
像是在苦苦尋覓之後,終於求得了打開機關的鑰匙。像是歷經了千辛萬難,終於到達了漫長旅途的目的地。
真知子的腦海中浮現了四個字。
雖然只有四個字,但已經足以。
這四個字,將是駁斥宮川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