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新宿區,室內門球場。
中央空調微微發出震動的響聲,將球場內的溫度與濕度調節到最適宜的位置。周圍明亮的燈光可以24小時為場地提供充足的光線。在人工與自然草混種的高級草皮內,還埋著能夠自動升降的高級灑水器,給場地提供保養。眼前的這塊門球場,處處都是最頂級的配置。
場地邊緣的玻璃走廊處,高井微微抬起下巴,看著面前一切,頗為得意地朝身邊的男子炫耀道,“北原律師,怎麽樣。這塊場地弄的,哈哈哈。”
“這麽好的訓練場地,我想可以戰無不勝了。”北原露出微笑道,“你們什麽時候準備參加世界錦標賽?”
“下個月,就在西洋的意大利。一共24支隊伍。”高井望著場地中的門球少女們,“對於他們來說,這可是一個了不得的挑戰呐。”
“也算是臨別的小小贈禮吧。”北原從袋子中拿出了一個藍色小盒,將它打開,“這是給門球隊員們的一個小禮物,希望她們能夠旗開得勝。”
藍色的盒子裡,海綿包裹著一副像是耳機的電子設備。耳機之下有著電線,連接著一個外觀如同便攜充電器的神秘裝置。金屬外殼微微反射著球場內的燈光,仿佛精致的魯珀特之淚——一種玻璃淚滴的工藝製品,靜靜地安放在盒子中,等待主人的拾取。。
高井一眼就認出了是助聽器,但仔細打量了一番,卻又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個助聽器是從哪裡來的?這同一般的助聽器有些像,然而又明顯帶著些不同。我研究過很多個牌子的助聽器,好像沒見過這種形製的東西。”
“這東西,目前世界上暫時只有一個。”北原微笑道,“這是我拜托本科時的一個好友製作的。他在東大畢業之後,去了帝都大學念物理學的修士去了,師從湯川學教授。本來他正自己製作這個助聽器,結果被湯川教授見到,兩個人便一起搗鼓起來。據他說,湯川教授可是遠近聞名的物理教授,經他摻和的這一個助聽器,恐怕其性能在世界上是絕無僅有的。”
是出自名教授之手的助聽器?!高井聽完之後,不由得更加認真地看了看這藍色的小盒,“難怪看起來這麽不一般。”
此刻,球場的門球少女們,大都已經訓練完畢,朝場邊走過來。
花田抹著自己額頭上的汗珠,提著球槌,目光在玻璃走廊上發現了一對熟悉的身影——正是北原律師和宮川姐姐。
在老遠處,花田便一直揮著手同這兩位律師打著招呼,等靠得近了,更是用力地一把抱住宮川。宮川臉上也是笑嘻嘻的樣子,用手輕輕地撫摸花田的頭髮,將這位門球隊長的太陽帽扶好,眼中充滿著柔情。此情此景,兩人猶如一對感情十分要好的姐妹花一般。
宮川最近也學了一些手語,在互相擁抱完後,衝著花田抬起手,略顯生疏地比劃道:“北原律師給你們帶來一個東西,你們試試。”
看著這比劃的手語,花田微微一愣,隨即轉頭看向旁邊那位男律師。那男律師的臉上依舊掛著一副透露淺淺壞意的微笑。雖然……雖然,這個北原哥哥很厲害,幫她們從酒店那邊拿到了一大筆賠償,但花田還是難以想象面前這位律師會送東西的樣子。
這位門球隊隊長半信半疑地轉過頭來,留意到了北原手上的那個藍色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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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見到盒子內電子裝置的瞬間,花田便明白這是助聽器。
少女的內心一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雖然,面前的這位北原律師是好意。
但是……但是……
沒用的……
自己雙耳的聽力,早已惡化到使用助聽器也聽不見的狀態。很久之前,就和爸爸媽媽們商量過要不要動手術植入人工耳蝸。然而,一旦開刀,身體便不能再承受劇烈的運動,並且人工耳蝸的使用,還可能帶來副作用。自己見到過因為植入人工耳蝸而承受炎症、發燒的同齡人。
因此,最終還是沒有選擇進行手術,植入人工耳蝸。
沒有人工耳蝸,自己是不可能聽到聲音的。
市面上幾乎所有的助聽器,自己的爸爸媽媽都帶自己試過了。
沒用的。
自己所處的世界是一個沒有聲音的世界。
一個慘淡的世界。
面前的這個助聽器一定很多錢吧。但是……但是,就算戴上它,我也……我也真的聽不到聲音。
花田微微低著頭,朝面前的這個北原律師,比劃著手勢:
“謝謝你。”
“北原律師——”
“但是——”
”我的耳朵——”
“戴上助聽器——”
“也聽不到。”
這位門球隊隊長比劃完手勢以後,北原仿佛沒看到一般,只是走近一步,直接把手中的藍色盒子塞到了花田的手中,在這一刻,,縱然面前只是一位十六歲的少女,這位男律師似乎真的用了幾分力道,將那個藍色盒子不容置疑地按在了花田的手上,像是沒有任何拒絕的余地。
花田不知道為什麽面前的這位律師會這麽堅決地要自己嘗試這幅助聽器。
是的,就和他當初堅決地要打這場官司一樣。
她雙手捧著這份屬於門球隊的禮物,慢慢地坐在了玻璃走廊的長椅上。
面前的這副銀灰色助聽器,就放在盒子之內。
像是閃爍著微光,猶如黑夜之中的星星。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一閃,一閃。
不知從哪裡來的微風,吹進了走廊之內,把那少女的一縷縷黑絲撫起。
少女小心翼翼地摘下了盒子中的助聽器,手指輕輕揭開上面的耳掛,像是重複著無比熟悉地動作一樣,將它戴在了耳上。助聽器底下連接著的外觀如便攜充電器一樣的電盒,刹那間受到了感應,在這一刻,指示燈亮了起來。
“滴。”
“像是有一滴水珠,落在了水面。
耳邊像是傳來到了這個世界的震動。樹葉因為微風吹拂輕輕搖擺發出的簌簌聲,燈絲因為不斷燃燒發光而出現的滋滋聲,遠處衛生間水龍隱隱傳來的嘩嘩聲,球場頂窗鳥兒撲騰翅膀的的渣渣聲,通風管道不斷響動的隆隆聲,最後是不遠處一位媽媽推著嬰兒車裡的呀呀聲。
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哪怕是再頂級的文豪,也無法用文字傳遞出這種感受。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一刻,在這個少女面前,世界仿佛搖晃了起來,那之前死氣沉沉的世界,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鮮活起來。
圍在少女旁邊的人們,不知道她此刻究竟經歷了什麽。
只見得她的身子猛地一僵。
隨後,臉龐的表情徹底凝固起來。
她的表情似乎在說她不相信眼前發生的的一切。這位少女的眼眸就那樣注視著前方,仿佛像看到一位天使張開雙翼,緩緩地降臨在她的面前。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助聽器底下的那個小電盒,又被連接到了一個錄音機上。那位帶著天平葵花章的男子,輕輕按下那三角形的播放鍵。一早裝在裡面的磁帶,開始“滋啦啦”地轉動起來。
黑色磁帶的磁粉微微跳動,在穿過錄音機音頭的瞬間,上面的磁場被線圈割裂,看不見的磁感線在這一刹那斷成兩半,隨即又再度糾纏起來,遵循著麥克斯韋方程組,產生了一個又一個的電荷,無數的電子組成的電流驟然撞擊著錄音機的擴音器,將震動通過了黑色的小盒之中傳到了助聽器中。
錄音機裡沒有雄偉的交響樂。
沒有激動人心的史詩朗誦。
也沒有高音家的縱情歌喉。
只有輕輕的一聲——
“哢!”
就是這樣一個無比簡單的撞擊聲。
“花田,你知道這是聲音嗎?”北原輕輕地笑道。
這位帶著天平葵花章的男律師開口說道。一開始周圍的人們尚未反應過來。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整整二十來秒過去之後,聚在花田身遭的人們才驚覺面前的這位律師,居然試圖在和一個聾人說話。
宮川已經不可置信地微微張開了嘴巴,她的倩指不自覺地卷了起來,掐著手掌,“北……北原,你……你是在和花田說話嗎?”
宮川的聲音剛剛落下。
一陣軟糯的嬰兒聲從花田的喉嚨中發出。那發育遠遠滯後的聲帶,在此刻倔強的響動起來,像是拚了命一般想要為它的主人,解開心中的困惑:
“什……什……什麽……聲……聲音。”。
看著花田開口的樣子,高井已經被面前的場景徹徹底底地震撼到了。一個已經被宣告基本喪失聽力的少女,居然……居然在這一瞬間如同一個正常人一般開口說話。 如此平淡的場景,卻已是這個世上最大的奇跡。
“那是球槌撞到門球的聲音。”那個男律師淡淡地說道。
少女微微低著頭,身子在輕輕地震顫。
原來那就是門球的聲音。
那就是揮擊了上千次,上萬次球槌,砸中門球的聲音
那就是在日日夜夜,陪伴自己的門球聲音。
那就是每一次揮擊,都會在草坪之上響起的那個聲音。
原來……原來……原來是這個樣子。
心中的萬千情緒,此刻已經如同洶湧的洪水。
在這一瞬間,破閘而出。
十六年沒有聲音的人生。
在這一刻,終於真真正正感受到來自大自然的震動。
原來,聲音……聲音是這麽美好的一件事物。
少女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緒,一顆顆淚水猶如豆大的珍珠,不斷從眼眶之中淌出,下一秒,她猛地抓住那個戴著天平葵花章男子的西裝,將她的整個頭埋入他的懷中,放聲大哭,將她懂事以來所遭受的欺辱、苦悶、不甘在那一刻通通地傾瀉出來……
“傻瓜。別這麽高興啊。”那位男律師,笑了笑,頗有些無奈的樣子,“這只是一個半成品。每天只能運轉5分鍾的時間。你們門球隊的人都可以輪流聽。”
諾大個東京,車水馬龍的街頭和大廈仿佛消失不見,只剩下眼前這一塊小小的室內門球場。
這個世界像是發生了奇妙的顛倒。
看不見的聲音在這一刻仿佛具有了形狀
這一天,花田和她們的門球隊員們聽到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