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庭審後過去了數日,江藤律師事務所。
上午10點。
所內的桌子上,卷宗材料堆得像小山一樣高,仿佛雄關狹隘兩旁的山脈在連綿不絕地起伏。過多地紙張堆積在一起,散發出一種有些刺激的故紙味道,讓人聞之就忍不住輕輕地想要咳嗽。桌子上殘留著一塊小小的空位,用來放置水杯。其余地方,都被如雪花一樣的紙片所覆蓋。
宮川坐在位置上,靠著辦公椅,揉了揉眼睛,活動了一下肩頸,隨後抬起頭來,看向坐在對面的年輕男子,問道:“北原。你預計這個庭還有多久開完。”
北原手中轉著圓珠筆,凝神盯著眼前的茶杯,細細思索了一陣說道:“現在熊谷法官明顯已經感到不耐煩了。我預計下一次庭審將徹底結束法庭調查,之後就會進行法庭辯論。預計最多還有一次庭審到兩次庭審。”
從北原以前的庭審經驗來看這次川本高速的庭審其實已經很拖拉了,庭審開了兩次,然而連法庭調查都沒結束。對於正常的案件,一般一次庭審就結束。新宿區地方裁判所的案件量極大,每位裁判官一年至少需要發出超過400件判決,平均下來,一天即要審理兩個案子。因此,在這樣高的案件負荷量下,法官尤為厭惡拖拉的庭審效率,因此上次熊谷法官動怒也就不足為奇。
北原拿起身邊的茶杯,抿了一口杯中的紅茶,看著眼前的卷宗袋,繼續陷入了沉思。對於北原而言,他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川本高速的底牌是什麽。
哪怕是將川本高速逼入絕境之中,對方也能夠憑此反咬一口,重創我方的底牌。
“唉。要是我們申請的司法鑒定,結果能快一點出來就好了。”宮川對著手掌輕輕地哈了口氣,搓了搓,苗條的雙腿在椅子下舒展開來,微微擺動,“從那段視頻來看,川本高速的員工應該”
“那些簽名的巡查表和記錄表已經遞交給了新宿明正司法鑒定所。預計在法庭辯論環節開始之前,筆跡鑒定的結果就可以出來。”北原一手托著腦袋,有些慵懶地笑著答道。
忽然之間,宮川的話語像是激起了面前這位男子的靈感。
北原皺了皺眉頭,仿佛從方才司法鑒定的提問之中,察覺到了什麽。
自己以來一直在冥思苦想川本高速的底牌,像是在刹那之間捕捉到了一個答案。
然而,這個答案在轉瞬之間,又如煙般飄逝,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
剛才自己想到的是什麽。
川本高速的底牌究竟是什麽?
一片漆黑的迷霧之中,像是又有一點火星從黑暗之中激起。
那噴撒而出的火星帶來的光芒雖然極其微弱,但卻也照亮出了眼前的一角,暴露了黑暗之中一個龐然怪物的極其可怕之處。
“宮川,你把手頭的工作停下來。”北原抬頭道。
“嗯?怎麽?北原需要我做什麽。”宮川微微歪著頭,有些好奇的問道。
“你給我做這樣一件事情。雖然有些繁瑣,工作量比較大。”北原目光落在面前的電腦屏幕上,變得深不可測起來,“川本高速下轄的公路路段一共有232條。每一條路段通車,應該都會有相應的新聞報道和剪彩儀式。如果沒有剪彩儀式,那就看看有沒有動工儀式或者完工儀式。”
“然後……”北原接著說道,“你將這些剪彩儀式上參與合影的每一個人,都找出來。我需要曾經參與過川本高速路段通車儀式所有人的資料,
不管合影的人是商界,還是地方市政廳的人,抑或其他界別的高要人士。總之,把這些人的檔案替我整理出來。我要仔細地一個一個來查看。” 北原方才之間,想明白了,為什麽他對這起官司,也會有一種隱隱地不安之感。
他終於想通了。
這個不安之感的來源就是,他還沒確定川本高速的關系網究竟龐大到一個怎樣的地步。川本高速這隻怪物的真實面貌,究竟是一副怎樣的模樣。
不安和緊張,往往來源於對危險的未知。
北原確信,川本高速的底牌,就隱藏在這樣一張關系網內。
只要把這張關系網從泥土下,連根拔起,暴露出來,川本高速的底牌就能知曉。
“是……是的。”宮川聽到北原的話,雖然不太明白北原的目的是要做什麽,但立刻在電腦上敲起鍵盤,神情認真地在互聯網上開始搜索起來。
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起,清脆的門鈴聲,在這樣有些寂靜的上午,卻變得有些刺耳起來。
門口站著一位穿著黃綠相間工服的郵差,在門外喊道:“快件。”
從門口接過快件,回到座位上,北原看了一眼這封郵政快件的發件人——新宿區地方裁判所。拆開快件,北原撐起了信封口,往裡面看了看。快件內只有薄薄的幾張A4紙。
抽出這些A4紙,放在桌面上。
其中一張A4紙上方印著幾個大字:“追加證人申請書。”
申請人:被告川本高速。
而在追加證人那一欄,出現了一個宮川和北原都熟悉的名字。
表格上印著三個字——久野佑——那位川本高速G227段公路的養護中心局長
“川本高速準備申請久野佑出庭作證了。”北原笑道,“看來川本高速已經上下打點好了, 準備要對我們那天拍攝的視頻,發起全面進攻了。”
“這……這也能反駁?”宮川小小地張開嘴來,“那段視頻應該就是鐵證如山吧。他們還怎麽能辯駁。”
“你可千萬不要小看你的父親。”北原盯著面前追加證人申請書。
桌面上,宮川的手機突然“嗡”地一下,震動起來。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個沒有姓名的陌生號碼撥打過來。
宮川拿起手機,滑動屏幕,按下接聽,手機內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傳來。
聽到這個聲音,宮川臉色微微一變。雖然這個聲音只聽過一次,但宮川卻永遠記得。正是那天在養護中心,那個被久野佑訓斥的那個黃色工服女孩——須田千代!宮川立刻將手機“啪”地一下放在桌上,按下了免提鍵,讓北原一起聽到裡面的聲音。
“喂——。請……請問是宮川律師嗎?我……我是那天在養護中心的須田……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自從……你們走了之後……川本高速……就對我進行了調崗……我的管培生資格……也沒了……我很苦惱……你們現在是不是在同川本高速打官司……我想我能夠幫上忙……你們需要什麽……我可以作證……”
手機內傳來須田的聲音,夾雜一絲嘈雜的機械聲,像是對方在哪個角落偷偷撥打一樣。聲音之中帶著懺悔,以及透露著疲憊的語調,仿佛因為受到某種難以言喻的長期折磨,才終於下定決心說出了這番話。
北原看著面前的手機,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這下子,事情變得有意思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