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2點25分,東京高等裁判所附近的一家西式快餐店。一對男女坐在角落的桌台。桌上已經擺著精致的薯條、通心粉、還有隱隱冒著熱氣的牛扒。女生坐在靠裡頭的位置,微微抿著嘴唇,神態有些凝重,手中的叉子攪弄著碟中淋著忌廉汁的通心粉,許久都沒有吃上一口。
宮川時不時地抬起頭,悄悄地注視著面前的北原。此刻高井被否認訴權的可能性,如同一座大山壓在她的胸口裡,喘不過來氣。宮川更加不敢想象面前作為主戰力的北原,他的內心會承受著怎樣的壓力。
自己想幫北原。
然而,卻偏偏幫不了。
在法庭上,自己站起來反駁古美門,卻反而被抓住了漏洞,險些釀成大禍。
自己真的就像是一個累贅,拖累著北原。
宮川的倩指微微掐緊著,指甲發白,怨恨起自己的無用來,在內心糾纏了良久之後,這位美人還是下定決心,前傾著身子,問道:“北原,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忙的。”
北原正低頭狼吞虎咽地吃著快餐,時不時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在聽到對面女孩的問話後,抬頭一看,見到這般鄭重的模樣,不由得稍一愣,正要開口說話,又發覺自己嘴裡已經塞滿了食物,隻好就了一口檸檬水後,笑道:
“你在鄰地通行權的官司,已經做得很好了。這場官司就交給我來。如果,你實在想做些什麽,你可以幫我宣讀一些法庭文件。做一做我的複讀機。”
當人在垂頭喪氣,否認自我價值的時候,哪怕只是一點點鼓勵都會振奮人心。也許你只是隨口一說,但對於處在黑暗溝塹裡的人們來說,卻是一簇刺眼的光芒。
聽到北原話語的瞬間,宮川的眸子被點亮了幾分。是的,只要自己能夠再發揮一點點作用就好了,哪怕只是一點點。宮川飛快地回答了一聲,“好的”。
隨後,這位端莊漂亮的可人兒,像是充滿了電一般,立刻開始扒拉著桌上的快餐吃了起來。
兩個人就這樣饑腸轆轆地吃著面前的快餐。時不時彼此間還因為對方臉上沾到的渣子,而壞笑起來。這處小小桌台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將世間的一切煩惱,都隔絕在外面。在休庭的間隔裡,享受著難得獨屬於兩人的安靜時光。
猛然之間,“哐”的一聲,快餐店的門口被粗暴一推,掛在上面的鈴鐺頓時激烈地搖晃起來。一個穿著西服的中年男子,踏入快餐店內,臉上毫無失禮的羞愧表情。在進來之後,他不斷環顧四周,銳利的雙眼仔細地掃過每一處角落,搜尋著店內一個男律師的身影。男子的右側胸口上掛著瑞穗銀行獨有的“MIZUHO”銘牌,來者正是島田。
店內的服務員見到有人這樣無禮闖入,一時之間皺起了眉頭,正要上去理論一番,但抬頭望見島田如鷹般的凶惡眼神,不由得又怯了幾分,哆嗦地退了一步,轉頭看向別處,只是當做沒看見一般。
島田越過一張又一張的桌子,但依舊沒發現那個男律師的身影,然而他明明看見那個律師進來了。島田一直搜到了餐廳角落,正一轉身,牆角處一對男女的身影撞入他的眼簾。猶如經歷了眾裡尋他千百度的回回轉轉,才總算見到了那個位於燈火闌珊處的身影,島田的眼睛睜大了幾分,立刻邁出大步走去。
“哢、哢、哢。”響亮的皮鞋聲,不斷逼近著那張桌子,將方才那張桌台,好不容易形成的幾分放松氛圍給驟然打破。
北原聽到這陣皮鞋聲,抬頭望去,見到那男子右胸上別著的瑞穗銀行銘牌,
不由得將手中的漢堡放下,微微一笑。島田此時還沒吃飯。倒不如說,他沒有任何胃口。上午一開庭,案件就面臨被駁回的狀況,讓他經歷了坐過山車般起伏的心情。這種來回在危險邊緣切換的感覺,已經讓他翻江倒胃,毫無進食的想法。
他看到北原那副悠閑吃著快餐的模樣,嘴角猛地一抽搐。桌面上擺著的金黃色薯條,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再加上這位男律師一副吃得很香的樣子,這兩相組合起來,竟在刹那間又勾起了島田的食欲。
被緊張情緒所壓抑的饑餓感頓時噴湧了上來。
島田本來氣不過案件的進展狀況,正要破口大罵,忽然腹中一響,那要罵人的話硬生生地又卡在了嘴邊。這位副行長面色一窘,隨後直接抄起了桌面上的薯條包,啃了起來。
“島田副行長,這麽餓的嗎?”北原翹著二郎腿,愜意地笑道,“如果需要,我可以請你一頓。”
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總是維持著這樣一副淡定從容的神情。
以至於叫人生疑,這個世界上究竟還有沒有能夠令他感到緊張和害怕的事情。
“你還好意思說?!”島田三下五除二地迅速把整包薯條給解決掉,張口罵道,“這個官司完全和你說得不一樣!”
島田目睹了上午的開庭現場後,內心是氣憤非常。當初北原對他說,這是一個極其簡單的案件。只要開庭,就必然摧枯拉朽地取得勝利。然而,如今別說會不會摧枯拉朽了,恐怕連起訴的資格,其實都沒有。
他簡直是被這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忽悠得徹徹底底。
今天下午,第三方資助訴訟公司會打入第二期款項過來。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光是第一期款項,他還得起。
如果第二期、第三期、第四期……後面幾期款項陸陸續續打過來的話,要萬一官司不利,他就真的必須賣掉東京的房子,滾回老家了。
“我不幹了。”島田冷冷地拋下三個字。
北原看著島田這幅樣子,轉過頭來,注視面前的水杯,慢條斯理地答道,“你知道嗎。據說戰鬥機出事幾率最高的地方,不是在空中作戰的時候。而是結束戰鬥返回機場的時候。因為那個時候飛行員往往因為過於放松而釀成降落事故。”
“有時候,命運就是如此蹉跎。”北原抬起頭了頭,看著天花板,“同樣是一個機遇擺在眼前。有的人會選擇牢牢抓住,而有的人竟避之不及,還要把它扔到遠遠的。黎明前的時刻,往往也是氣溫最低的時刻。但只要熬了過去,就能感受陽光的溫暖。”
這位年輕人的話語似乎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在空氣中散發出看不見的絲線,將聽者的四肢纏繞起來,變成為他的木偶。
島田漸漸地竟一時又沉浸在北原的話中。過了一陣,他忽又醒悟過來,罵道:“你就是喜歡用這種神棍式的言語來煽惑人!你以為我還會再信你的話嗎?!”
北原搖晃著手中的裝著檸檬水的玻璃杯,“或者我換種方式說。下午,案件就要進入實體審理階段了。這個案件在實體上對酒店是多麽的不利,你應該能看出來吧。對方之所以抓住我們的訴權問題,瘋狂進攻,恰恰說明了對方在實體問題上,找不到什麽可以反駁我們的彈藥,所以才在程序問題上大做文章。”
“下午,就即將迎來我們優勢最大的環節了。難道你就要在進入我們的主戰場放棄?”
這位男律師的話,再次敲擊著島田的心扉。
每一個字,都在挑動著島田內心的賭徒欲望。
島田不禁陷入了沉思。開庭如此就如此不利,對面的酒店還會不會有什麽隱藏的殺招,還是說這已經是對面最後的掙扎?就像北原說的一樣,他們其實在實體問題上毫無辦法,所以只能在程序問題上大做文章?
島田的內心已經懵了,呆呆地站在桌前,良久沒有動作。
下午2點,第三方資助訴訟公司就會將第二期款項打進來。
只剩下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給島田作最後的思考。
到底要不要中途退出。
酒店那邊還會不會有隱藏的殺招……
……
……
……
與此同時,在東京高等裁判所附近的一家會所。
在精致的包間內,高級的榻榻米上坐著四個人,分成兩邊,相對而坐。左邊是一對各自佩戴著天平葵花章的男女律師,分別是古美門和真知子。右邊則是青葉台公寓業委會主任勝山,還有百樂滋味餐飲會社的董事長三谷。
勝山經歷過上午的庭審,已經滿頭大汗,顧不得先前這兩位律師曾幫公寓打贏過鄰地通行權的官司,直接大聲說道,“怎麽回事?!黛律師!為什麽我們加入這場官司就要莫名其妙的承擔責任?!”
勝山的話像點著火藥桶一般,也燃著旁邊的三谷。三谷立刻也高聲附和道,“就是!我和赤木酒店集團的承包協議則怎麽會無效?!你們必須要給我們一個說法!不然,我一定要向你們索賠!”
真知子那美麗的面龐,微微抽搐,她想要開口解釋,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在這場官司裡,她只是古美門的牽線木偶。
在最開始引入第三人的時候,她還並不明白古美門的意圖。等到她發現古美門竟然是利用第三人的抗辯理由來阻擊對方時,她覺得這簡直是一個極富想象力的法律策略。
然而現在,這個最初看來是一步絕妙好棋的策略,卻在對方的傾手之間,便反而成了一步引火燒身之舉。
古美門似乎也已意料到了這番場面的出現,只是夾了塊壽司,淡淡地說道:“諸位不要犯傻了。酒店的利益與你們是根本一致的。如果萬一酒店真的被法院勒令拆除,那你們的所有一切,都將跟著化為烏有。不要被對方律師幾句話就嚇到了。”
“可對方只是想要錢吧。”勝山開口道,“對方怎麽可能真的想去拆掉酒店?!只要酒店不拆掉,那對青葉台公寓根本沒有實質性的影響。”
“你覺得以赤木酒店集團的財大氣粗,拆掉一座酒店他們會在乎嗎?”古美門邪魅一笑,“如果真的官司打輸了。以董事長龜三郎的性格,寧可把酒店拆了,也不會給他們一分一毫。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還不能以金錢來衡量。尤其是在爭一口氣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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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美門的這番話只是為了唬住面前這兩個當事人。眼下,古美門知道龜三郎正在準備酒店集團的海外收購計劃而感到現金流吃緊,絕無可能真的為了出一口氣,寧可把酒店拆了,也不付給對方一分錢。
但是,真相怎麽樣不重要。
重要的是,面前的這兩個人並不知道真相。
勝山和三谷兩個人聽到古美門這番話,頓時被震懾住了。的確,赤木酒店集團是東洋內的超一流酒店集團,財大氣粗。若說為了爭一口氣,而寧可把酒店拆了,而不付一分錢,這種事情,的確是有可能做得出來的。
“我就直說了吧。”古美門的嘴角微微翹起,“難道在座諸位,覺得我會站在一樁必輸官司的法庭上嗎。”
這位大律師的笑容裡,藏著一股極度強大的自信。
“想必此時,對方的律師還覺得他們進入了案件的實體審理階段,就會必贏吧。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如果這樁案件真的如同表面上看起來得那麽斬釘截鐵,我古美門還會代理這起官司嗎。”
“古美門律師,難道……難道你真的有必勝的把握能打贏?”勝山有些不可置信道。 這位業委會主任看過了這個案件的概要。他也正是覺得酒店方應該必輸,所以他才加入進來,來幫酒店一把。
“那是自然。”古美門拿起一杯清茶,品著其中的飄香,“我之所以能夠如此自信,恰恰正是因為,我們握有致勝的材料,能夠在實體問題的審理上,將對方打得潰不成軍。對面律師估計此時還在沾沾自喜,覺得下午就是他們的主場。此刻正是對方敵人最麻痹大意的時刻,也是他們即將滅亡的時刻。”
“而且,我今天倒還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古美門微笑著,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今天在開庭的時候,他已經注意到了有瑞穗銀行的人物出現,還有第三方訴訟資助公司的人員也在現場。
古美門的直覺告訴他,這些特殊人物的出現一定同那位叫做北原的律師有關。
他決定要動用他的情報網來調查這個叫做北原的律師。
這位大律師之所以能夠做到百分百的勝率,其中一個重要因素便是他所建立起的龐大情報網。這張龐大情報網在每一場官司中,源源不斷地將跟對手有關的重要信息傳遞到自己的手裡,從而掌握致勝的先機。而負責這張情報網的核心人物,便是自己的心腹加賀蘭丸。
古美門打開了手機,滑動著通訊錄,撥出了電話。
數秒之後,古美門的聲音回蕩在包間之內:
“加賀。請幫我查一下,高橋法律事務谘詢會社——這一家第三方資助訴訟公司,還有瑞穗銀行,同對面的那位北原律師,究竟是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