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氣燈亮起，將客廳照亮，半大男孩伊恩·賴特的血色眼睛眨了眨，好似不太適應突然來亮起的燈光。

“為什麽會找我?”

披著風衣的克萊恩走到長條沙發旁坐下，“啪”地將那柄銀白色的左輪放在了茶幾上，他雙手交握，打量著對面有些明顯驚恐的伊恩。

伊恩目光越過茶幾上的左輪上，雙手絞揉著棕色帽子的帽簷:

“莫裡亞蒂先生，這件事情和我前任雇主有關，現在那些人已經知道我了，所以我急需找人幫我去送一封信。”

“你身邊的那些人呢?”

“他們年齡和我差不多，只要一進入橋區就會被那些人抓起來。所以我想找一位陌生人幫忙，可附近的人都看不起我們。只有您，您剛到貝克蘭德，又是偵探，對我們也很好。”伊恩不停舔著乾裂的嘴唇，話語中帶著些許委屈和不甘。

克萊恩微微點頭，這一點他知道。在這幾天內，他的房東薩默爾太太已經提醒過他幾次了，讓他不要和伊恩等人交往過深。

“我會支付您足夠的報酬，1鎊，不，5鎊！只要您送口信給勇敢者酒吧的卡斯帕斯，說‘老頭’找他。”見莫裡亞蒂偵探沒有答話，伊恩手中的帽子已經被他抓變形， 他兩腮緊繃起來，嘴唇緊呡:“我知道5鎊雇傭不了您這樣的人， 您可以從卡斯帕斯那裡再拿一些。”

我這樣的人?非凡者?他認為我是非凡者?

克萊恩面孔上沒有什麽表情， ， 只是悄然輕叩了左邊牙齒兩下，“靈視”之下， 伊恩·賴特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天生具備特殊的類型或者說非凡者。

他是剛剛從我的硬幣佔卜上看出了什麽?可我的動作很小心啊?

雖然伊恩不是非凡者，只是單純觀察力出眾， 可這代表著他最起碼和非凡者打過交道。要知道這件委托本身很簡單，只需要跑一下腿，根本不需要5鎊。

“我去趟盥洗室。”

克萊恩拿起放在茶幾上的左輪，也不管伊恩驚訝的表情，徑直往一旁的盥洗室走去。關上門， 再次取出了口袋中那枚四分之一便士硬幣， 向上彈起。

當！

銅幣翻滾往上， 克萊恩眼眸轉深， 默念著這件事情是否存在超凡因素。

然後，他右手攤開，試圖接住下落的銅便士。

當！硬幣從他的指尖劃過，落到了地上，咕溜溜滾出好遠。

這種結果就意味著佔卜失敗。

“看來伊恩隱瞞的事情比我想象得多啊……信息缺乏到連模糊的佔卜結果都得不到……”克萊恩往內收緊下嘴唇， 彎腰拾取起那枚銅幣，接著按下了衝水按鈕。

不過，我完全可以找另一個人幫忙啊！伊恩找不到人，不代表我找不到啊！可伊恩說是急需，也不知道有多急， 如果可以等到白天的話， 我就答應下來，否則就拒絕。

克萊恩推門走出盥洗室，遠遠看到伊恩還呆呆地站在茶幾前，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件委托很急嗎?”

“嗯?”伊恩抬頭看著大步走來的克萊恩，“不，只要明天早上通知到就行了，現在去通知的話也會被發現的。”

“明天早上?”克萊恩松了口氣， “具體幾點。”

“九點， 酒吧九點開門， 您可以八點半從後門進去。”伊恩越說越快， 手中的帽子也不用受折磨了。

還是九點吧！克萊恩緩緩點頭，繼續問道:

“嗯，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不明天早上隨意找個人去帶口信?”

伊恩低下了頭，整理著有些褶皺的帽子:

“我不確定我有沒有被跟蹤，

卡斯帕斯是個好人，我不想連累他。”跟蹤?看來我要再做一個佔卜！

克萊恩看著低下頭的伊恩，微微皺了皺眉:

“所以，你今天要在我這裡住?”

“可以嗎?”

看著伊恩緩緩抬頭，那雙紅色的眼睛帶著些期許，讓克萊恩一愣，他想起了老尼爾，他嘴角一勾，隨即板起了面孔:

“你在客廳睡！”

……

清晨，看著頭上的陰雲和隱約可見的淡黃色霧氣，戴著半高絲綢禮帽的克萊恩輕輕吐了一口氣，怪不得現在魯恩要成立大氣汙染調查委員會，不過他很懷疑委員會的建立究竟會起多大的作用。

他在來了以後，特意搜集了相關的資料，發現關於這個委員會出現頻率最高的人的是希伯特·霍爾，他是霍爾伯爵的長子，毀譽參半。大部分的負面新聞都來自另一個人菲利普·尼根，尼根公爵獨子，希爾斯頓警局局長。

所以，克萊恩對這件事情並不抱有多大希望。作為一個鍵盤政治家來說，對於其中的貓膩他是有點了解的。委員會成立提案是月初才有的，可希伯特在八月中旬就開始有相關的提議了;而那位菲利普勳爵像是撿現成的，希爾斯頓警局因為諾齊克案失去了獨立的資格後，菲利普被緊急調回直接擔任副局長，月初直接升任局長，不過聽說前任局長給他留了個爛攤子。

搖了搖頭， “啪”地按開金表， 七點四十二分， 克萊恩將帽子往下壓了壓，拄著手杖走出了明斯克街15號，伸手攔了一輛公共馬車前往橋區。具體要不要雇傭人去送信，到了橋區再說。

半個多小時後，馬車緩緩靠近了鐵門街附近，克萊恩走下了馬車，好似尋找方向一樣掃視了周圍一圈後，朝著遠離鐵門街的方向走去。

在臨近鐵門街另一條街道，克萊恩緩步走進了一家小餐館，點了一份8便士的費內波特面，又配了一杯3便士的熱牛奶。點完餐後他拿起了一旁的一份三天前的報紙仔細閱讀了起來:

“大氣汙染調查委員會議案引起上下議院的討論，貝克蘭德的明天何去何從?”

克萊恩的注意力沒在報紙上，這上面的報道他三天前就看過了，他眼睛的余光停留在外面一位穿著警察製服，肩章為一個V型的警員身上，那位警員大概二十出頭，不停打量著從身邊路過的行人，仿佛他們都有可能是潛藏的罪犯一樣。

扮演的挺像，可是一個警員怎麽能會把自己的槍藏起來呢?

克萊恩所居住的是中產階級聚集喬伍德區，時常有警察巡邏，不同於廷根，這裡的警察除了警棍外，還有一把左輪，但都是挎在腰間的槍袋裡，不會像外面那位警員那樣，使用的是腋下槍袋。而且，他的站姿似乎也有著明顯的軍人風格，和警察有著明顯的區別。

作為曾經的督察，又接受過高文軍事訓練的克萊恩，很有底氣做出這個判斷。他們是來抓伊恩的?他販賣軍火的事情被發現了?

那個扮作警員的人能大搖大擺地站在街上，身上又有著軍人的影子，自然不可能是假冒的，很有可能是軍隊或者是軍情九處的人。

克萊恩悄然取出了一枚硬幣，輕輕向上彈起又伸手接住，數字朝上代表著否定。不是來找伊恩的?再次向上彈起，硬幣掉落在地上，佔卜失敗。

看到那位警員的目光朝店內看來，克萊恩順勢掏出幾枚硬幣放在了桌子上，又將掉落的硬幣撿起……

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他剛剛佔卜警員和伊恩有關失敗了……克萊恩挑起盤中的費內波特面，將肉醬拌勻，透過氤氳的熱氣悄然打量著門外的警員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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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仔細觀察每一個路過的人，重點在那些男人身上，似乎停留在那些膚色較深的男人身上的時間更長，他氣場的顏色是藍色，很冷靜……

嚴重缺乏情報的克萊恩即使能觀察出很多東西，也無法做出什麽有效推斷，他畢竟只是玄學偵探，推理全靠佔卜。不過他暫時放棄了親自去送口信，決定還是臨時雇傭一個人去。

……

克萊恩從勇敢者酒吧門口經過，余光中一個身上帶著酒氣的頹廢男人走進了酒吧，這是他花了兩蘇勒雇傭的，是經過佔卜確認他能把話帶給卡斯帕斯後才選中的。

盡管這條鐵門街隻走了一半，但克萊恩感受到這條街道上有很多人都不太正常，雖然不是非凡者，可他們都在觀察著街道上的每個人。

看著街道上坑坑窪窪的水泥路面，克萊恩越發肯定之前發生的鐵門街瓦斯爆炸案肯定是涉及到了非凡者。這裡是數百萬人居住的貝克蘭德，萬都之都，隱藏的非凡者肯定比廷根這個人口二三十萬的小城要多的多。

悄然避開了暗中跟隨他的人，克萊恩身影消失在橋區的某條巷道。十幾分鍾後，已經是另一身裝扮的克萊恩雇傭了一輛馬車，駛出了橋區。

馬車內，克萊恩從馬車窗口向外看去，眉毛微皺，他總感覺哪裡不對，可是他確定馬車後並沒有跟蹤他的人，將一枚硬幣拋起，數字朝上，沒有人跟蹤他。

握緊手杖，克萊恩靠在馬車廂壁上，現在的情況根本不允許他逆轉四步前往灰霧之上。馬車行駛的過程中，他連續使用硬幣佔卜數次，得到相同結果後，才松了一口氣。

在明斯克街臨街下了馬車，克萊恩見左右無人，從窗戶翻進了自己家，他怕明斯克街上也有監視的人。盡管他的動作很輕巧，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可在客廳沙發上坐著的伊恩·賴特瞬間將目光投向了他。

將頭上的鴨舌帽摘下，取出了風衣口袋裡折疊扭曲的半高絲綢禮帽，克萊恩目光在伊恩的棕色圓頂帽子上掃過，那件帽子上已經沒有任何褶皺了，沉聲道:

“你要帶的話我已經帶到了。”

“哦，好的。”

伊恩愣了一下，接著從不合身的老舊大衣左側口袋中掏出了一疊厚厚的鈔票，它們似乎嚴格按照著面額從大到小的順序層層疊加，非常整齊，遞給了克萊恩。

看見對方將鈔票擺放得整整齊齊，連幾位國王的肖像都必須人頭朝上，不能有一點差錯，克萊恩忽然有些煩躁。

這是強迫症晚期啊……他無聲吐了口氣，接過了對方遞來的報酬，掃了一眼鈔票面額，分毫不差，整整5鎊。他嘴角露出笑容，將錢放到了口袋裡:

“你不怕我騙你嗎?”

“莫裡亞蒂偵探，我相信你，你是個好人。”伊恩整理了下帽子，指了指窗戶，“我可以從那裡出去嗎?”

我才不想讓一個半大小子發好人卡呢！克萊恩嘴角的笑容消失，沉默的點了點頭。

伊恩還沒走幾步，突然停住，轉頭看向克萊恩:

“莫裡亞蒂偵探，我還能再委托給您一件任務嗎?”

不，我不想再和你扯上關系。雖然不知道伊恩到底卷進了什麽事件裡，可克萊恩憑借著靈感能感受到，這件事情應該小不了。可還沒有等他拒絕，伊恩再次開口道:

“我想請您幫我照顧一下我的那些朋友，我讓他們呆在58號，裡面雖然有吃的， 可也只夠兩三天。如果可以的話，你能買一些吃的送過去嗎?”

克萊恩沉默了一會兒，在伊恩的惴惴不安中點了點頭。等他繼續向窗戶走去時，克萊恩開口道:

“等一下。”

看著伊恩疑惑地轉頭，克萊恩把他的圓頂帽子拿了下來，將自己的鴨舌帽戴在他頭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這裡沒有適合你的衣服，你去買一套，如果有人跟蹤你的話，你的衣服太過明顯了。”

伊恩將鴨舌帽戴正，朝著克萊恩微微鞠了一躬，紅色的眼睛周圍有些泛紅:

“莫裡亞蒂偵探，您是個好人。”

“去吧，小心點。”

看著伊恩翻出了窗戶，克萊恩走到窗戶邊，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原本嘴角掛著的微笑漸漸消失，伊恩在街道上的動作不太對，那種表現就像是有人在和他說話一樣。

返回臥室後，克萊恩逆走四步來到了灰霧之上，他要確定自己剛剛的感覺對不對。

灰霧之上，克萊恩靠著青銅椅背緩緩睡去，朦朧的畫面中他又看到了勇敢者酒吧，他剛剛走到離酒吧四五十米的距離，一道身影憑空出現在了他身邊，那是一位頭戴小巧黑色軟帽，身穿哥特宮廷長裙的女子。

馬車廂內，有著淡金頭髮，眼眸蔚藍的女子微微托著下巴，她有著相當精致的容貌，但臉色異常蒼白，饒有興趣地看著正用硬幣佔卜的克萊恩，而克萊恩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要知道他當時是開了靈視的！

穿著宮廷長裙的女子一直跟隨著克萊恩來到了明斯克街15號，又跟隨伊恩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