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種人似永遠不會變,韓棠就是這種人。
他收風無痕為徒已整整十三年,十三年過去,他的樣子沒有一點點改變,氣質也沒有一點點變化。
他還是滿臉胡渣,穿一身灰衣,一雙眼睛如死水,不但沒有情緒波動,而且給人感覺簡直就沒有靈魂。可是他一旦盯上你且認為你應該死的時候,這個沒有靈魂的人可以在電光火石間,用一種你難以想象的方式,讓你的肉體驟然間死亡。
風無痕見識過這種事,而且不止一次見識過。韓棠每一種殺人方式都是他前所未見的,他每一次殺人給風無痕的感覺仿佛根本不是在殺人,而是殺雞宰羊,非常輕松從容。
風無痕從未見過如韓棠這樣的人,而且也相信以後大概也見不到。
夕陽滿天,木葉蕭蕭。
韓棠望著湖光與秋色融為一體的美景,他那如死水般的眸子似已生出了淡淡的漣漪,人也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可下一秒,他的眸子又變得如死水一般,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冷漠的聲音也隨即響起。
“剛剛是你極好的機會,為什麽不出手?”韓棠仍舊望著眼前的湖光秋色,面前空無一人。
站在他身後的風無痕回答了他,風無痕道:“我不出手,只因我知道這是你故意設下的陷阱。”
韓棠道:“或許不是。”
風無痕道:“即便不是,我也不會出手。”
“為什麽?”
風無痕道:“我出手的時候,一定是我認為最有把握的時候。”
韓棠道:“什麽時候才是你最有把握的時候?”
“我在等。”風無痕道:“只要我足夠耐心,那個時候一定會到來。”
韓棠笑了。
韓棠很少笑,風無痕跟隨韓棠已有十三年,他也不過見韓棠笑了七次而已,這是第七次,或許也是他最後一次看見。
此際,如果有人在這裡,定然會認為他們不是兄弟,就是父子。他們的模樣一點也不像,可氣質實在太像了。
他們竟一樣的冷靜,一樣的淡漠,一樣的無情,仿佛這天地間的萬事萬物都不算什麽,哪怕自身的性命對於他們來說也不算什麽。
不過他們還是有一點不同的。
他們的眼睛不同。
韓棠的眼睛是灰蒙蒙的,他無所謂過去,也無所謂未來,亦或者說根本沒有想過未來,也不認為有未來。
風無痕的眼睛卻是亮的,有光。
他有未來,一個未知的未來。
水面忽然濺起了水花,那是魚兒拉動魚線的聲音。
韓棠抬手,魚竿飛入手中。
韓棠喜歡釣魚,但他掉到魚的次數卻並不算多。
並非是韓棠的釣魚次數不好,而是釣魚的工具不行。
別人釣魚用的魚鉤是彎鉤,可他釣魚用得直鉤。
他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可這世上的魚兒如世上的人一樣,大部分都是聰明的,又有幾個會願者上鉤呢?
可是今天他的運氣不錯。
魚兒真上鉤了。
一條大魚,大鯉魚,足三斤重。
韓棠雙手捧魚,一雙眼睛也盯著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做出一件足矣令世上大部分人都吃驚乃至於驚恐的事情。
他忽然張口將魚兒活生生的吃下。
無論誰瞧見這種事,都會嚇一跳。可風無痕沒有被嚇一跳。
他是站在韓棠斜後方的,雖然距離韓棠足有一丈,
但韓棠吃魚的動作被他完完全全看在眼中。 他沒有被嚇一跳,可臉上露出了一種很奇怪的神色。
這種奇怪的神色,等到韓棠吃完魚兒的時候,就完完全全消失不見了。
韓棠用衣袖抹掉嘴角的血腥,轉過身來的時候,瞧見得是風無痕平靜的面龐。
韓棠淡淡道:“我這樣生吃魚,你看過幾次?”
風無痕道:“不多,一共也不過十三次。”
韓棠道:“不多但也不算少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我會生吃魚?”
風無痕道:“你每次生吃魚後,都會出去一段時間,回來的時候,江湖上必然有一個很有名氣的人暴斃,不出意外你每次生吃魚,都是為了殺人做準備。”
韓棠讚賞看他一眼,道:“你的觀察很仔細,不錯,我殺人之前雖然不是每次都要生吃魚,但生吃魚後的確都會殺人!可這次和以往不一樣。”
風無痕道:“哪裡不一樣?”
韓棠道:“至少這次江湖上不會有一個聲名顯赫的人死掉。”
風無痕淡淡道:“你這次是不是也不必出去?”
韓棠道:“是的,我要殺的人就在眼前,又何必出去呢?”
風無痕神情還是很平靜,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韓棠的意思他當然明白:韓棠這次打算殺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風無痕。
韓棠又笑了。
這次的笑容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他淡淡道:“三年前,我就做出決定,只要我能用直鉤吊起一條鯉魚, 那麽我就立馬殺了你。”
風無痕淡淡道:“這三年,你釣上的魚雖然不多,卻也有四五條,只有今天才釣起了鯉魚,所以今天是你殺我的時候。”
“是的,或許也是你殺死我的時候。”韓棠道:“我看得出,以你的本事,很有機會殺死我。”
韓棠的語氣實在平靜極了,仿佛性命對於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麽。而風無痕居然和韓棠一樣平靜。
風無痕淡淡道:“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你可以問,無論今天你問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
風無痕道:“為什麽你會在三年前做出那個決定?”
韓棠淡淡道:“因為我看得出,三年前,你就有機會殺死我了。”
風無痕沒有問韓棠為什麽看出來的,他跟隨韓棠已有十三年,韓棠懂得本事,他基本上全部懂了,因此根本不必問。
韓棠等了許久,見風無痕一言不發,這才開口道:“你沒有要問的?”
風無痕:“還有一個問題:你打算在哪裡動手?”
“就在這裡。”韓棠道:“十三年前,我在這條湖中救下了你,十三年後,我在這裡殺死你,沒有什麽地方比這裡更好了。”
風無痕也同意,道:‘這的確是個好地方,無論殺人還是被殺,都是好地方。’
“是的。”韓棠道:“今天這裡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不是你,就是我。”
“不錯,只有一個能活下來。”
他們本來是兩個人,可忽然變成兩頭野獸,為了生存而戰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