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的耐心似乎出乎意料的好。

雖然夢境之中的時間單位與真實的時間單位並不一致，但李牧也是親眼看著小乞丐從中午蹲守、撿米粒到傍晚。

那些店家似乎心腸不錯，也沒人驅趕小乞丐。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小乞丐撿的很乾淨，而且沒有什麽多余的舉動的緣故。

可能那些店家，當小乞丐在給他們店門口打掃衛生呢。

在他們的觀念裡，掉在地上的東西，就不能吃了。

被小乞丐撿了也好，省的打掃。

她並沒有影響人家的生意，有客人過來，她會第一時間跑遠，等客人離去才小心翼翼的又回來。

不知為何，小乞丐此刻給李牧的感覺，很像是一隻蒼蠅。

一隻很懂規矩的蒼蠅。

大日西斜，這座城市被黃昏的落日撒上金輝。

從中午到黃昏，小乞丐終於又撿了一捧髒兮兮的大米。

只是相比起早上的那一捧，要少一些。

李牧差不多也知道了，這小乞丐光是撿這兩捧大米，就花了一天的時間。

什麽也沒吃。

“爺爺可以跟我一起吃飯飯啦！”

然而小乞丐卻很是開心的樣子，捧著大米起身準備離開。

“誒，那個誰，要走了啊?順便把垃圾也帶一下。”

這時，店家肥胖的女老板拎著一大袋垃圾走出來，扔到小乞丐面前。

小乞丐謹記爺爺說過的與人為善，而且她也確實是從人家這裡弄了一些米，沒有付錢，幫個忙，是應該的。

但是，她此刻手上捧著髒兮兮的大米，已經沒有手去提那一大袋垃圾了。

她的衣服很破，衣服上的口袋甚至都能讓她整隻手穿過去，是沒辦法盛裝大米的。

小乞丐有些為難:“阿姨，我能不能先把這個帶回去，然後再過來幫你扔?我現在實在是拿不下了。”

她並沒有說謊，她就是這麽打算的。

“那多麻煩啊，誰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還回不回來?”肥胖老板娘說著，將小乞丐面前的垃圾袋解開，順手將小乞丐手中捧著的大米打掉。

小乞丐辛辛苦苦撿了半天的米粒，被肥胖老板娘弄進了垃圾袋裡。

那垃圾袋裡，各種廚余垃圾、用過的衛生紙、還有不知從什麽地方來的魚鱗。

各種各樣的氣味混雜成奇怪的臭味，小乞丐眼睛都紅了，也不知是被臭味熏的，還是其他的什麽。

米粒散進垃圾之中，沒辦法吃了。

肥胖老板娘說道:“反正你也都是要拿去扔的嘛，這樣方便一些。

謝謝你今天幫阿姨打掃衛生啊，阿姨請你吃糖。”

說著，老板娘扔給小乞丐一顆單獨包裝的話梅，高高在上的態度，像是在施舍。

那話梅上裹著糖衣，吃起來肯定酸甜，但一定不可口。

小乞丐淚流滿面:“謝謝阿姨，謝謝阿姨。”

她要的不是這一顆糖啊！

她明明需要的不是這個啊！

但她沒辦法。

她只是個小乞丐而已。

“明天還來嗎?”老板娘問道:“我明天給你準備掃帚?”

“我，我......”

小乞丐緊緊的抓著話梅，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老板娘見此，感慨道:“真是可憐的孩子啊。”

許是情感烘托到位了，老板娘似乎想揉揉小乞丐的腦袋，但手抬到一半，又忽然僵住。

李牧看得很清楚，這家夥眼中，滿滿的都是嫌棄。

她在嫌小乞丐髒。

“李牧，我忍不住了。”

奇美拉憤怒的說道:“我剛剛加載了福利機器人的情感程序，帶入大量人類感情資料。

我想弄死她！”

李牧歎了口氣:“我也想，但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剛剛我就說過了，你在夢裡幫別人改變什麽都是沒用的，夢只是夢而已。”

小乞丐緊緊的攥著話梅，拎著大大的垃圾袋有些吃力的向著先前蹲著的垃圾桶走去。

一邊走一邊抹眼淚。

她沒有哭出聲，因為那樣會給別人添麻煩。

扔完垃圾，小乞丐傷心的離開了菜市場。

只是就在她快要離開的時候——

“小朋友。”

此時已是臨近收攤，一個賣菜的攤販見小乞丐穿著落魄，知道對方生活困難。

再一看自己的菜還剩一點沒有賣完，尋思著帶回去也麻煩，於是便在小乞丐將要離開的時候叫住了小乞丐。

“叔叔，您叫我?”

小乞丐抹了一把眼淚，禮貌之中又帶著些許疑惑。

“對，就是叫你，吃飯了嗎?叔叔這裡還有一些菜沒有賣完，帶回去也麻煩，就都送給你吧。”

小乞丐頓時驚喜。

“真的嘛！謝謝......”

小乞丐正準備接過小販遞過來的那一小口袋蔬菜，但卻在最後關頭遲疑了。

她站在原地糾結一陣，隨後後退一步，搖頭說道:“叔叔，謝謝您的好意，但爺爺說過，無功不受祿，我沒錢，不能平白要您的東西。”

小販感慨一聲:“這孩子真懂事。”

隨後他想了想，又道:“那不然你來幫我收攤吧?我一個人收拾起來比較麻煩，這袋子菜，就當是我給你的報酬了，怎麽樣?”

小乞丐小心翼翼的說道:“可是叔叔，我身上很髒的。”

“嗨！那算什麽事?這蔬菜還被大糞壓過呢，歸根結底也乾淨不到哪裡去，叔叔是農村來的，不講究這個，怎麽樣，幫忙嗎?”

“嗯！”

小乞丐用力點頭，臉上的淚痕還在，卻是已經掛上了笑容。

......

“你看，也不全是壞人。”

李牧說道。

奇美拉神情稍緩，但卻還是冷哼一聲:“哼，矯情！”

祂指著小乞丐，說道:“剛剛，她明明有機會白得一份食物的，卻還要浪費力氣去幫別人乾活，人類果然愚蠢！”

李牧搖搖頭:“這不是愚蠢，這是人類的尊嚴。

你是人工智能，所以你應該不懂這個，在某些時候，人類可以將尊嚴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

奇美拉嗤笑一聲:“尊嚴比生命還重要?可笑！都已經死了，還要尊嚴幹什麽?尊嚴能讓死者複生?”

“我只是說在某些時候，並不是說所有時候。”李牧想了想，說道:“你有壽命極限嗎?”

“當然沒有！”奇美拉傲然說道:“混沌那家夥已經教會我如何將自己的程序放置在無處不在的量子之中，我的運算量前所未有的龐大，我已經與世界共存，理論上，次元不滅，我自永恆！”

李牧實名羨慕。

這就是天道嗎?

羨慕了！

不過羨慕歸羨慕，李牧還是說道:“但人類的生命是有極限的，我們無法想你們這些存在一樣與天同壽，但這也正是我們生命的意義所在。

尊嚴、無畏、不屈...等等，這些都是人性之中的光輝，在我看來，這些光輝有時候比你們這些天道還要強大。

優秀的精神意志與文化可以一代又一代的傳承，這是我們人類在有限的生命之中尋找到的無限永恆。”

奇美拉不服氣了:“你胡說，區區人性光輝，怎麽能比得過我們?！”

李牧瞥了她一眼:“因為從理論上來說，我這個世界的靈性覺醒，本質上其實是人性的一種升華。

你看過神羅司的內部資料，應該知道，序列能力最開始其實是起源於人類的幻想的，只是後來因為某種原因，一些能力固化了而已，可以供給不同的人進行覺醒，具有時代唯一的特性。

而你們這些天道，現在，歸我管控，理論上，你們也算是臣服在人性之下了！”

“是人性之上！”奇美拉抬高了音量:“靈性是人性的升華，本身就是人性的上位存在，我們可以受你的序列能力管控，但我們之間是合作關系，理論上是平級的！所以，我們在人性之上！”

“隨你怎麽說吧。”李牧頓了頓:“總之，小乞丐的做法並沒有錯，她這是用自己的勞動換取食物。

非完全理性，也非完全感性，這就是人類。

這些精神與文化的傳承，就是我們人類在有限之中尋找到的無限永恆，生命有了長度，才會擁有意義。”

“那我和混沌你怎麽說?”

“你們，最開始不也是人類創造出來的嗎?”

奇美拉不說話了。

......

傍晚，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的小乞丐拎著一小袋蔬菜，興高采烈的向著她和爺爺的臨時據點一路小跑。

雖然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但小乞丐很開心。

今天，遇到好人了呢。

“囡囡，你回來了啊。”

老乞丐坐在路邊，看著回來的小乞丐，虛弱的笑了笑，臉上沾染的泥汙讓人看不清楚他那異常蒼白的臉色。

李牧注意到，這個地方已經不是中午小乞丐離開的位置了。

老乞丐，像是出來尋找過小乞丐，但他好像走不動了。

“呀，爺爺，你怎麽在這裡啊。”

小乞丐來到老乞丐身邊，吃力的想要將對方付起。

“爺爺，路邊車多，不安全，可不能坐在這裡呀。”

“呵呵，囡囡說的對，不安全。”

老乞丐虛弱的笑了笑，然後吃力的站了起來。

“走吧，咱們回去，爺爺給你煮粥喝。”老乞丐微笑著說道:“就等囡囡回來了，剛煮出來的粥才熱乎，才好喝。”

“恩恩，謝謝爺爺！”

小乞丐牽著老乞丐的手，一隻手將那一小袋蔬菜高高舉起，邀功似的說道:“爺爺，今天我們有菜吃了耶！”

“這是哪裡來的?”

“我去幫一個好人叔叔收攤，這是好人叔叔給我的報酬。”小乞丐得意洋洋的說道:“爺爺，我沒有偷，也沒有搶，這是我自己賺到的呢！”

“囡囡真棒！”

老乞丐的身體似乎漸漸恢復了一些力量，他將那微微有些佝僂的腰身挺直，悠悠說道:“囡囡，做人一定要正直，要遵紀守法，違法亂紀的事情我們不能做。”

“恩恩，爺爺我知道的！”

小乞丐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麽。

老乞丐今天的話格外的多，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久的話。

他一直在交代小乞丐，一定要做一個正直的人，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哪怕這世界對她並不友好，也永遠不要失去心中的善良。

二人來到一處天橋底下，這裡是二人最近生活的地方，幾個紙箱子和幾塊破爛的木板圍起來，就是兩人的家。

老乞丐掏出火柴，想要將火點燃。

然而那火柴不知什麽時候受潮了，怎麽也點不著。

“爺爺，火點不著了。”

老乞丐歎息一聲，忽然說道:“要做一個熱情的人。”

小乞丐不明所以:“為什麽?”

“囡囡你看這火柴。”老乞丐遞給小乞丐一根火柴，受潮的紅磷用手指輕輕一搓就會掉落:“你喜歡這樣的火柴嗎?”

小乞丐搖頭:“不喜歡，點不了火，就不能煮粥了。”

“是啊，不能煮粥了。”

老乞丐仰頭，頭頂卻不見星空，而是一道相對於天空來說窄窄的天橋。

“人也是這樣，內心陰冷的人，走到哪裡都不會有人喜歡，相反，熱情的人到哪裡都會受歡迎。”

小乞丐想了想，道:“可是爺爺，火柴的火也會燒到人啊。”

老乞丐笑了笑:“火確實是會傷到人，但這要看你怎麽運用它。

很久很久以前，當我們的祖先掌握第一縷火焰的時候，我們的文明就誕生了。

火能讓人吃上熱乎的熟食，也能讓人不再畏懼寒冷......”

小乞丐說道:“就像是我們每天晚上睡覺之前一定要燒火一樣?”

“對，囡囡真聰明。”

老乞丐說道:“人們常說熱情似火，所以囡囡，一定要做一個正直且熱情的人啊，你心中的善良會讓人們靠近你，你骨子裡的熱情會讓人們喜歡你。

不要因為自己現在的身份自卑，你的人生還很長很長，做一個正直且熱情的人，這樣就算以後爺爺不在了，你也可以活的很好......”

小乞丐意識到不對勁了。

“爺爺，你要去哪裡?”

“我啊。”

老乞丐望著受潮的火柴一陣出神:“爺爺要去很遠的地方。”

“我也要去！爺爺去哪我就去哪！”

“爺爺要去的地方，囡囡可去不了啊。”

老乞丐歎了口氣:“對不起啊囡囡，明明你都已經把吃的帶回來了，爺爺卻沒有辦法為你最後煮上一碗熱粥了...爺爺真沒用。”

他將受潮的火柴扔到一旁:“陰冷的東西，真的天生就不被人喜歡呢。”

小乞丐似乎明白了什麽，淚珠啪塔啪塔的滴落下來，瘦小的身軀顫抖著，卻沒有哭出哪怕一聲來。

“囡囡別哭啊，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就是眼淚了， 要學會堅強。”

“爺爺，我，我不哭......”小乞丐哽咽著說道。

老乞丐虛弱的靠坐在牆邊，說道:“囡囡啊，你還小，你應該有好看的新衣服穿的，應該有美味的雞腿吃的，應該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裡的...爺爺沒用，爺爺沒辦法給你這些，現在，連最後一碗粥都沒辦法給你煮了。”

“囡囡啊，以後的日子，就拜托你自己照顧自己了，囡囡是女孩子，以後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因為自己現在的身份，感到自卑，要做一個正直的人，我們雖然窮，但我們有尊嚴，我們一不偷，二不搶，不屬於我們的東西，我們也不會去拿......

要用熱情去尋找熱情，囡囡，你會遇到很好的人的......”

老乞丐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話，他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但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還是要求小乞丐一定要做一個正直且熱情的人。

夢境畫面逐漸變得模糊，像是在逐漸拉遠，夜幕降臨，天橋周邊的萬家燈火在這模糊之中，像是璀璨的星辰。

某一刻，那天橋之底有火光驟然乍現，同時一道壓抑到極致的慟哭聲響徹——

“爺爺！爺爺！有火了，可以煮粥了，爺爺！你醒醒啊！我給你煮粥啊！”

......

李牧歎息一聲:“她當時可能並不像要這股力量吧?”

奇美拉疑惑道:“為什麽?難道這力量不好嗎?”

李牧微微搖頭:“她想要的，只是她的爺爺能夠醒過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