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怎樣的路?瀔

這個問題對於寸風來說其實很複雜，就像是一條蜿蜒綿長的溪流匯入大海，這條路永無止境。

在年輕的時候，他渴望在劍術的造詣上登峰造極，成為人人敬仰的大劍豪，

在中年的時候，他成為了曾經的自己最渴望的大劍豪，於是他決定成為劍術宗師，開宗立派，把自己創造的禦風劍術發揚光大，於是他帶著自己的追隨者跨越了龍脊山，來到了納沃利行省，開設道場。

現在，已經是劍聖的他所開設的禦風劍術道場已經名滿納沃利，就連故鄉的武士們也憧憬著自己的禦風劍聖名號，禦風劍術的下一代傳人也已經找好，放眼望去，第三條路已經走到了盡頭，來到了下一個人生的十字路口。

規律而健康的作息生活讓他的身體依舊強健，但他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為數不多，他一直都在算計著自己的時間尺度，試圖在尺度內尋找到沉眠之前需要完成的目標。

對於普通人來說，擁有如此傳奇的經歷已經足以停下腳步，在兒孫滿堂的歡笑聲中把自己的榮耀傳承給下一代，

對於他來說，遠遠不夠。瀔

他的人生已經足夠傳奇，卻稱不上是傳說，至少他自己不認為自身的實力屬於傳說。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超脫凡人的強者位於他之上，就如他的老師賈克斯，異變的肉身不腐不壞，早已無敵，萬般戰技兵器皆為宗師大成，單憑一身頂尖技藝，賈克斯早已有資格開設鎮壓整個艾歐尼亞的【武術兵器宗師道館】，而不是他這樣的‘劍術道場’。

所以，賈克斯算一個傳說。

再比如，朔極寺的這一代青龍武僧掌控著神龍之力，一拳一掌之間皆有摧筋斷骨的威力，偏偏肉身如鐵不動如山，配上足以焚魂的神龍烈焰，一人就能鎮壓整個尚讚行省，魑魅魍魎盡皆臣服，連山賊打劫都得先問詢問詢純路人是不是跟朔極寺有關系。

這一點他做不到，在他的禦風劍術道場之上還有龍隱流穩壓一頭，

所以，青龍武僧算另一個傳說。

除了這兩人之外，還有許多稱得上是傳說的強者，其中就有賈克斯師父口中讚賞不已的魔面領主萊斯特——或者說，如今的諾克薩斯帝國大統領。瀔

或許是觸摸到了天人的界限，他的劍術已經不得寸進，在淨木來之前，他其實已經想好了自己要走的道路——脫離禦風劍術道場，以劍聖的頭銜挑戰這些足以稱得上是傳說的強者，直到死在挑戰的道路上。

無論生死成敗，至少他能看一看超凡之上的景色，幸運的話或許能突破這層牢不可破的瓶頸，到達另一個熟悉而陌生的層次。

而淨木來之後，他的目標就變了，並非是改變了道路，只是把挑戰的目標直接放在了諾克薩斯大統領的身上，

一人一劍縱橫戰場，大破諾克薩斯，不知算不算得上是英雄?

寸風端起茶杯小綴一口，香茶潤喉，心中卻滿是苦澀。

人竟不自量力到想要與國相爭，若是賈克斯老師沒有來見自己這一面，恐怕自己真的會走上這條絕路吧。

恐怕禦風劍術道場也會因為自己的錯誤而付出慘痛的代價。瀔

“賈克斯老師，原本的我想在戰陣之中觸碰更高的境界，正如老師所說的學無止境，對於我等武者來說，只有不斷經歷更險峻的山峰才能明白自己的極限所在，

現在想來，這樣的想法對一個拖家帶口的老頭子來說卻是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年紀大了，在做某些事情前確實考慮一下後果。”

一番話說下來，

以往冷硬的面容竟是變得柔和了許多。淨木臉色一沉，沒想到已經快要板上釘釘的事情再次變卦，面具之下的賈克斯卻是多了幾分笑容。

不失鋒芒的退讓才是再次前進的基礎，正如易折的鋼劍收入了鞘中，此謂‘藏鋒’，過去的寸風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才裹足不前，想必今天之後，寸風還能踏入新的境界。

一盞茶的功夫，寸風就從自己和淨木的對話中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真不枉他白費口舌。

“那麽，現在你的道在哪裡?”瀔

收斂了鋒芒的劍聖抬眼望向風暴的方向，氣勢反而更加厚重。

“我想親眼看著艾歐尼亞發生改變，無論這改變是好是壞，至少讓她從這如夢似幻的夢境中變得更真實一些，

正如老師所說，艾歐尼亞從來都沒有找到屬於自己的道路，大部分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活著，從母胎中誕生，終日忙碌，娶妻生子，入土為安，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如同輪回木飄落的葉，從未得到改變。

明明擁有如此美麗的土地，艾歐尼亞人卻沒能創造出舉世矚目的成就，殊不知普雷西典人最驕傲的魔法花園從來都不是艾歐尼亞人所培育栽種，乃是先天所生，與催生了樹牆的艾歐尼亞人沒有半分關系。

西大陸的德瑪西亞建立了宏偉的禁魔石雄都，鎮萬法於石林，這是德瑪西亞人的智慧，

諾克薩斯帝國南征北戰，萬國臣服，於鐵血之上建立不世之功，這是諾克薩斯人的驕傲，瀔

而守著初生之土的我們又有什麽?”

寸風看向能言善辯，此刻顯得木訥的淨木，又看向賈克斯面具下的幽光，一字一句道。

“我們，什麽都沒有。

人若是只為了一日三餐而活，與禽獸何異?倒不如讓諾克薩斯人打破現在的艾歐尼亞，用戰爭熔爐重煉這片土地，

我要當個見證者，見證艾歐尼亞的改變，在她走上歧路的時候盡我所能的攙扶她，而非繼續守護這毫無意義的混沌。”

語氣一頓，寸風看向淨木，沉聲道。

“淨木大師，恕我不能加入艾歐尼亞抵抗軍，您還是另請高明吧。”瀔

……

送走了臉色陰沉的中年僧人，風暴亭的客茶便換成了私釀烈酒，撤去了多余的石墩子，爽朗的笑聲就縈繞在空中久久不散。

摘掉面具的賈克斯和老朋友兼便宜徒弟以酒為伴，以肉為友，兩人隔著石桌在風中暢聊著分別之後的故事，寸風從賈克斯的口中知曉了更多的當世英雄，賈克斯則是從寸風嘴裡明白了禦風劍術道場的辛酸苦辣。

這一路風風雨雨的走來，誰也不容易，就算是賈克斯自己都在冰牢裡當了幾百年的囚徒，命運無常，沒有誰是一帆風順的。

酒過三巡，身披落日的霞光，微醺的寸風終於說起了自己相當在意的話題。

“話說回來，諾克薩斯人馬上就要打到普雷西典了，老師又恰好在普雷西典現身，這次老師來普雷西典可否是為了與帝國大統領萊斯特相見?”

開解了寸風，沒讓自己在意的友人走上不歸路的賈克斯在喜悅中也有了幾分醉意。瀔

“誰說不是，你別看我和萊斯特關系相當好，那個家夥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見他一面還真的挺難的，當初被他從麗桑卓那個冰婆娘手裡救走，我等了他好幾個月，那個家夥卻連個影子都沒留給我。”

這話說的就讓寸風有些疑惑了，據他所知，魔面領主除了南下征伐地方軍閥之外，一般都在傳說中的翡翠巨城菲德萊特，又怎麽會神龍見首不見尾?

“難道萊斯特閣下不是一直都在菲德萊特掌控翡翠領嗎?”

賈克斯的八隻幽藍色的眼睛同時翻起了白眼，要不是寸風早已習慣賈克斯的‘複眼’，怕是也得哆嗦一下。

“我告訴你你可別亂說，菲德萊特那個是假的，你應該聽說過翡翠領的兩個守護天使吧?”

寸風一愣，旋即就意識到了什麽。

“那不是傳說嗎?難道是真的?翡翠領真的有兩個守護天使?”瀔

“你隔著守望者之海不知道也正常，菲德萊特的本地人還不知道呢，

想想翡翠領的戰爭徽記，上面是不是有兩片翅膀?那就是天使的翅膀，在菲德萊特常駐的‘魔面領主’正是天使之一。”

想到自己與萊斯特的初見還是因為萊斯特勾搭上了女武者夕月，賈克斯也有些無語。

“說起來萊斯特這家夥相當好色，偏偏女人緣極好，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拐騙了兩個貌若天仙的天使為他鎮守翡翠領，不然的話翡翠領早就沒他的份了，

從這一點來說，稱呼那個天使為魔面領主其實比萊斯特這個到處跑的家夥更合適……說不定萊斯特是背著我跟麗桑卓那個老女人……算了不說這個了。”

知道了關於翡翠領的秘辛，寸風反而產生了更多的八卦之魂，可惜一口飲盡杯中烈酒的賈克斯不願多談，也只能就此作罷。

“老師，不去阻止諾克薩斯人入侵，除了和萊斯特閣下私交甚好外，恐怕還有別的原因吧?”瀔

放下酒杯，賈克斯重新恢復了笑容。

“你沒去過菲德萊特和翡翠領，別的不說，萊斯特這家夥治國是真的有一套，他能把所有人擰成一股勁，心甘情願去做一件事情，

他本來就不老不死，有這種能力又有野心，又有哪件事情是他做不好的，

在翡翠領的地盤上，沒有匪徒，沒有大俠，就連恕瑞瑪的那群人販子都被萊斯特收拾的服服帖帖，不敢踏入翡翠領半步……哦，差點忘了現在萊斯特是帝國大統領，那人販子應該是不敢踏入諾克薩斯半步了，八成還得坐船來艾歐尼亞和兄弟會合作拐人……

每個人都能在穩定的秩序規則裡和平共處，在我看來，那可比艾歐尼亞的村落要和諧穩定，對我們這些武道家束縛可能比較多，但對大部分普通人來說翡翠領絕對是最適合生活的地方，至少你不會走在大街上忽然被人一刀砍了腦袋無處申冤……”

“老師你的意思是，讓諾克薩斯人統治艾歐尼亞更好?”

“我的意思是，讓萊斯特把那套秩序搬到艾歐尼亞來更好，當然直接生搬硬套肯定不行，反正萊斯特向來辦法多……瀔

這次去見一見萊斯特也是想問問他準備怎麽做，是徹底把初生之土拿下來還是只針對普雷西典，再怎麽說我也算是半個艾歐尼亞人，肯定不會同意他把事情做的太過分，

這些日子裡我打聽了不少這次諾克薩斯入侵的消息，拋開那些夾雜著私人恩怨的汙蔑不談，萊斯特的軍隊還是有些分寸的，至少沒對無辜人開刀。”

聽到賈克斯這麽說，寸風卻是有些猶豫。

“那要是萊斯特閣下真的是想讓諾克薩斯徹底吞並艾歐尼亞，艾歐尼亞人還能稱得上是艾歐尼亞人嗎?”

賈克斯終於歎了口氣。

“以諾克薩斯的包容性來說，應該容得下艾歐尼亞人，在菲德萊特也有不少亮明身份的德瑪西亞人和恕瑞瑪人， 不都認可諾克薩斯這個國家嗎?諾克薩斯人也沒讓他們拋棄原來的身份。

與其糾結艾歐尼亞被諾克薩斯吸收之後還是不是艾歐尼亞，倒不如考慮一下怎樣讓艾歐尼亞在帝國化中找到平衡，尤其是武道門派方面，瀔

說實話，不朽堡壘的那一套森嚴的規定是真不適合艾歐尼亞，強行改變只會讓這片土地失去色彩，我想萊斯特應該能聽得住勸，當然你要是想要拿刀威脅萊斯特讓他強行改變主意，那就純粹是自尋死路的行為了，那個人吃軟不吃硬。

你要是對這方面感興趣的話，可以去拜訪一下龍隱流，以龍隱流與萊斯特的淵源，在合適的時候，龍隱流肯定會第一個站出來加入諾克薩斯帝國，

作為艾歐尼亞武道門派政策的風向標，當代暗影之拳應該知道不少隱秘的消息。”

“這樣的話，倒是不用太擔心諾克薩斯帝國會徹底取締武道門派了……”

瞥了一眼有些憂心忡忡的寸風，賈克斯又怎會不知道自己徒弟的小心思。

“寸風，你是在擔心你的禦風劍術道場吧?”

苦笑一聲，寸風點點頭。瀔

“除了老師這層關系外，我和萊斯特閣下也沒什麽淵源，禦風劍術道場一向以除魔衛道為己任，主動投向被妖魔化的帝國又不太合適……”

“我倒是有辦法……相信在這件事情上，你也能看出萊斯特的氣度，順便還能圓你一個夢。”

“什麽夢?”

“挑戰強者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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