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臨堡，城門緊閉，拒馬陷坑環繞著三段低矮的城牆分割著可以抵達城牆之下的路徑，經過百年的修繕，冬臨堡已經從木製圍欄發展成了由頑石壘築而成的堅城，牢不可破。

正值下午時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視線所及的地平線上忽然起了遮擋視線的大霧，淡灰色的陰冷霧氣如墜落在地的陰雲，緩緩向著四面八方壓向堡壘，給人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為了增加可視度，百米的城沿上燃著數百火炬，三萬城堡守軍堡壘的城垣之上燈火通明，守軍著甲持槍，嚴陣以待。

主堡領主大廳，伊格納緹伍茲領主把手中的普通密信丟在火爐中，男人注視著火焰焚盡信紙，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在台階的下方，為了避免自身受到高位精神魔法的攻擊從而暴露翡翠領的重要情報，負責與夜之鋒刃聯絡的翡翠領密探在把信送達後，已經服毒自盡。

使者的這番做派，算是徹底絕了伊格納緹伍茲的其他想法，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伊諾斯，說好的等翡翠領打下南方來請我喝酒，你走得倒是乾脆瀟灑。”

凝視著已經不會說話的使者，年近五十的男人目光幽幽，不複以往的癡傻。

輕歎一聲，伊格納緹伍茲轉身來推開閉合的木窗，一股冷風拂面，男人打了個哆嗦，明明是夏日時分，伊格納緹伍茲卻仿佛置身於寒冬臘月之中。

“罷了，能用我一人的性命換來一家人的安定，總好過一生心驚膽顫……來人！”

有貼身侍衛推門而入。

“領主大人?”

男人雙目似睜似閉，聲音幽然。

“這次敵人來勢洶洶，城堡必然傾覆，你們若現在逃去，還來得及，不必為我效死。”

貼身侍衛卻是單膝下跪，擲地有聲。

“領主大人愛民如子，體恤士兵，對我等尤為優待，平日裡大人的恩情我等都看在眼裡，若不能護衛大人到最後一刻，豈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我等甘願追隨大人到最後一刻！”

侍衛的話被外面的人聽在耳裡，顧不得尊卑，紛紛上前表達誓死追隨之心。

伊格納緹伍茲掃過每一張臉龐，溫和的氣質轉瞬即逝，想到自己即將走上人生的最後一個戰場，轉眼間又轉為決然。

“既然如此，那便，待我著甲，隨我，殺敵。”

臨冬城西面五公裡處，霧氣尤為濃鬱。

蒂莫西斯的心腹大將哈傑正率領著五千騎士外加一萬步兵緩緩東進，中軍之中，男人眉頭緊皺，看向黑袍法師的時候，目光之中時不時地閃過一抹忌憚。

哈傑出生落魄的貴族門第，性格要強好戰，崇尚榮耀，

哈傑自幼跟隨野武士習武練槍，耍得一手好槍法，十三歲下山，便在驅逐盜匪的戰鬥中嶄露頭角，之後又被蒂莫西斯的手下發掘，經過幾場大戰之後脫穎而出，被蒂莫西斯著重培養，成為了有名的精銳槍騎兵。

現如今，三十五歲的哈傑已經成為了諾克蘭德騎士團的副團長，高頭大馬披甲銀槍，可謂是威風凜凜，無人膽敢小覷。

正團長之位則由蒂莫西斯大公的‘小舅子’哈珀擔任，

說起騎士團長哈珀，卻是借著自己受寵的姐姐從年邁的蒂莫西斯那裡獲得了正團長的職位，

哈珀雖不懂戰陣攻伐，卻深諳溜須拍馬曲意逢迎之道，這些年來一直憑借著自己的身份壓在哈傑頭上，

不過好在哈珀也知道蒂莫西斯想要的是一只能征善戰的騎士團，而非溜須拍馬的無能之輩，除了借助身份禍害無辜少女之外，倒是也沒有過於插手騎士團的訓練和作戰事宜，

這讓諾克蘭德騎士團並未受到風紀敗壞的影響，諾克蘭德騎士團算是蒂莫西斯少有能拿得出手的精銳士兵。

掃過身前氣勢肅穆莊嚴的銀盔騎士，哈傑的目光又不自覺地停在身側並列的死靈法師身上，他自認為也算是見多識廣，卻也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可怕的術士。

似乎是注意到了哈傑的視線，一直捧著冥界信標【幽冥之心】的洛比托忽然扭過頭，骷髏一般乾瘦猙獰的老人對著哈傑和善一笑。

“哈傑將軍，似乎，有話要說?拿下冬臨堡，還得準備些功夫，現在正有時間，有話不妨講講。”

看著宛若鬼笑一般的面容，哈傑的視線與老法師一觸即分，騎士團副團長打了個冷顫。

他總覺得這個艾奇遜領主派遣而來的詭異老法師對自己有所圖謀，卻始終不知道對方的真實目的。

再加上蒂莫西斯大公要求自己配合對方，看似他是這場攻城戰的指揮者，實則是身旁的這位可怕老人。

五千諾克蘭德騎士團外加一萬步兵，不過是給眼前的老人打打下手而已，真要是靠這一萬五的士兵拿下冬臨堡，怕不是得磕的頭破血流，铩羽而歸。

“洛比托……閣下，如果我沒說錯的話，這片不影響我們的陰霧是閣下釋放出來的吧?畢竟在更早些的時候，還沒有這麽多霧氣跟隨著我們……

說實話，我也見過不少從北方而來的黑法師，卻從未遇到過像閣下這樣法力通天的強者。”

知道哈傑被自己的靈魂能量所威懾，洛比托就擺正腦袋，把目光放在遠處的堡壘上。

哈傑可是莫德凱撒大君親自看中的人才，該如何發揮哈傑的最大價值，必須有一番縝密的考量，一點差錯也不能有。

“呵，呵，哈傑將軍，謬讚了，不過這大霧，確實是因我而起，

我想哈傑將軍，也很好奇，我們才一萬五千人，該如何拿下三萬精銳士兵駐守的城堡對吧?”

似乎是有些氣喘，老人的話語時不時地中斷，再加上老人沙啞嘶鳴的聲線，讓哈傑聽得很不舒服，如同刑罰。

不過從老人的態度來看，似乎還算友好。

難得的機會，哈傑順勢把話題接了下去。

“沒想到被洛比托閣下看出了我的疑惑，深感慚愧……”

聞聽此言，洛比托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只是在外表征就像是一隻骷髏惡鬼張嘴嚇人一般。

“那麽，在哈傑將軍看來，若是此行無我相隨，可否取勝?”

不知道洛比托考校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心裡隱約有些不安的哈傑不敢隱瞞，只能全盤托出。

“在我看來，戰陣之中，取勝之道無非兩條，一則知己知彼，二則以多攻少，除此之外的細節反倒是小道了。

現如今冬臨堡城高牆堅，糧草充沛，一面環山，三面險峻，箭塔城樓無數，

又駐守著三萬以逸待勞的士兵，我軍長途跋涉，外加人困馬乏，本就人手不足，想要強取城堡恐怕並非良策，騎兵下馬強攻城池只能落得大敗而亡。

若是沒有洛比托閣下相助，用尋常手段，我麾下的一萬五千士兵絕無可能直接攻取城堡，只能另辟蹊徑，

在後勤補給充足的情況下，或圍二放一斷水斷糧，或投毒放火，打造攻城器械遠程拋射，又或者晝夜叫陣，疲敵勸降，等到城堡守軍露出破綻之時，再五指合力擴大戰果，這才有拿下城堡的可能。”

試圖從骷髏頭老法師的側臉上看出什麽，哈傑卻發現自己似乎沒辦法從皮包骨的細微變動中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好在骷髏頭老人雖面不能識，口中的言語卻表達了滿意。

“早就聽聞哈傑將軍，攻城野戰無所不能，現在看來哈傑將軍，名副其實。”

暗自松了口氣，哈傑淡淡一笑。

“洛比托閣下謬讚了。”

“剛才哈傑將軍，所說的是常規戰法，用常規戰法，自然不能輕松奪取城堡，咳咳……”

正說著話，骷髏老人卻開始劇烈咳嗽，用右手捂住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隱隱有一瞬間的視覺影像，哈傑看到了老人掉出來的右眼珠。

等到老人再次放下手之後，混濁的眼珠又安然地待在眼眶裡，只是卻看不到瞳仁，反而是血管的那面流露在外，簡直就像是強行把眼珠塞進眼皮裡一樣。

不敢表現出任何異色，哈傑垂下眼眸，余光之中老人又用手搓了搓眼睛，等到哈傑再次抬眼看去，一切都回歸原狀。

甚至老人的話語都流暢了許多，只是老人似乎並未接著剛才的常規戰法繼續說下去。

“正如同凡人無法違逆神的力量，在這個世界上，生死存亡之道扼殺著所有人的命運，只要你還在喘氣，行動起來就得多幾分忌憚，

任你絕世無雙，一支利箭射來洞穿腦袋也得魂歸冥界步入冥河，這是我洛比托鑽研一生的道理，哈傑將軍，我說的是否有幾分道理?”

哈傑點點頭，即便是好戰渴戰的他也經常顧及生死存亡，不然的話他倒是能盡情釋放自己的本性，說不定那個時候他的武藝會更加高超。

“不錯，我見過許多武藝強於我的武者，因深入敵陣，終究是死於士兵的亂槍之下，我時常對此感到惋惜，也逐漸明白，為將者可衝鋒陷陣，卻決不能孤軍深入。”

輕撫著手裡形同棱形水晶的墨綠色【冥界之心】，洛比托的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被生死所囚禁的戰士只要心智不堅，就必然畏首畏尾，可若是摘掉這生與死的束縛，甚至在死之後猶勝於死之前，哈傑將軍，人又能發揮怎樣的戰鬥力?

在這種情況下，一萬五千人強攻城堡，又是否能取勝?”

瞳孔一縮，哈傑根本無法想象骷髏老法師口中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也不敢妄加猜測斷言。

是不死不滅?還是說死後會變成諸如僵屍骷髏亡靈那種能復活的怪物繼續戰鬥?

如果死掉又活過來，自己還能算得上是自己嗎?

“我不太明白洛比托閣下的意思，人生來注定就是會歸於塵土，又豈能真的不死?”

“正如哈傑將軍所說，若用常規戰法，一萬五千士兵攻城必敗無疑，可我卻能幫助將軍打破生與死的界限，讓將軍麾下的士兵進入不死不滅的狀態，這便是能打破常理的超凡之力，也是我一個人前來支援將軍奪取城堡的意義。”

面色駭然的哈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也去過千玨的教堂了解過傳說中的死神，死神正是專門為了獵殺這些‘不死不滅’的怪物所生，在死神的教義中，被獵殺的墮落靈魂根本沒有轉世投胎的機會，不僅如此，還會受盡折磨。

原本他還以為洛比托是要通過召喚亡靈生物來幫助攻城，現在看來，洛比托的意思卻是要把他和他的軍團變成那樣的怪物……

右手不自覺地握緊了長槊，哈傑深呼吸數次平複了波動的情緒，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自然是注意到了哈傑轉變的態度，洛比托卻是面不改色地桀桀一笑。

“哈傑將軍，不要畏懼不死，在我看來，不死是一種恩賜，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英靈殿的傳聞?”

“英靈殿?我並未聽聞過英靈殿的消息。”

只聽說過一部分不可相信的傳言，哈傑搖頭否認。

沒有揭穿哈傑的謊言，洛比托繼續道。

“唯有那些不畏生死，渴望在戰鬥和鮮血中奉獻一切勇氣的武士才能在死後前往至高無上的英靈殿， 在英靈殿裡，武士會獲得重生，以更加強大的姿態進行更殘酷偉大的戰鬥，以鮮血沐浴自身。

哈傑將軍，我所賦予的‘不死’之力正是來自於英靈殿，所以，你無需擔心，勇猛無畏的戰士絕不會成為亡靈或是僵屍之流，他們會在死亡中得以重生，以另一種形態繼續生存下去。”

“可惜的是，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英靈殿，洛比托閣下，我無法信任你，除非你能證明你所說的是真話。”

“想要我證明，其實很簡單。”

洛比托牽動早已被控制的馬兒主動靠近哈傑，把手裡巴掌大小的冥界之心遞了過去。

霧氣在一瞬間混亂淡薄了許多，不過短時間裡並不會產生嚴重影響。

“把手放在上面，閉上眼睛，哈傑將軍，你會知道我口中的是否為謊言。”

“所有人，停止前進！原地待命！”

等到軍團停止之後，哈傑才接過了詭異的墨綠色棱柱水晶。

在視線進入黑暗的瞬間，一座不朽的巨城出現在眼前，在巨城的中心位置有一座森然的骸骨大殿，無數亡魂歌頌著殺戮者之名，

大殿的顱骨王座之上，一個冰冷、瘋狂且威嚴的神祇跨過了空間和時間，與他建立了特殊的聯系。

“為我獻上萬具顱骨，哈傑，你有資格，踏入此地。”

沒有任何反抗的理由，更沒有任何反抗的勇氣，從偉大意志降臨的一瞬間，哈傑就知道，自己所渴望的人生終於來到了自己面前。

“如您所願，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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