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伯納姆回到要塞會議廳之外，看到了坐在大門口地上的利安德爾和侍立在一旁的男侍從。

“瞧瞧這是誰往地上亂坐，我怎麽看起來有點眼熟?克倫威爾，他是誰來著?”

克倫威爾筆挺地站立在原地，一臉嚴肅地解釋道。

“回主人，他是駐守瓦祖安的利安德爾將軍，只不過現在他已經辭去了自己的職務。”

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伯納姆在利安德爾噤若寒蟬的神情下變了臉色，恨鐵不成鋼地訓斥道。

“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麽樣子?我可不記得諾克薩斯的鐵鎖腰帶是給你收攏肥肉的，好好的諾克薩斯外派總督不當非要跑回來?

蠢東西，你可知道當初你的父親付出了多少代價才為你謀得了這份差事嗎?這次你回來，就算是我也幫不了你，米達爾達家族的人可是垂涎已久了。”

自然知道自己的父親艾德文正是因為巴結伯納姆元帥，成功背靠達克威爾家族這棵參天大樹才能讓莫姆家族躋身成為諾克薩斯貴族的一員，趕忙站起來的利安德爾適時的表現出了晚輩的恭順，彎著腰一臉羞愧的樣子。

“伯納姆大人，主要是這次在瓦祖安那邊遇到了一些事情，具體的內容我已經在信件上跟您說明了，為了避免跟翡翠領發生衝突，我才不得已請辭離開，我和我的家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帝國，如果因為我導致了翡翠領和帝國之間產生裂隙，那我就真成了帝國的罪人。”

聞言，伯納姆的臉色稍緩，擺擺手道。

“進來說話吧，克倫威爾，給他上杯茶。”

“是。”

利安德爾的男侍從自然沒有進入議會大廳的資格，只能在外面候著，

三人走進議會大廳，兩人在議會長桌上落座，伯納姆位於主位之上，利安德爾則是位於下首右位，克倫威爾在楠木茶櫃裡取出了特製茶具為兩人擺放在桌子上。

得益於東方艾歐尼亞傳來的茶文化，諾克薩斯的權貴也多了一項有益身心的飲食習慣，諾克薩斯的獨創茶具秉持著諾克薩斯的厚重肅殺風格，糅合了艾歐尼亞瓷器的精美，

雖說有暴殄天物的意味，但諾克薩斯人可不會在意別人會不會因為瓷杯上多一柄砍腦袋的斧頭而藐視自己。

真被藐視的情況下，大不了用真斧頭砍回去就是。

在克倫威爾沏茶的時候，伯納姆開口問道。

“你在信裡說，翡翠領也想在瓦祖安的事情上插一手?”

“是的，翡翠領的帶隊人名為‘米爾頓’，軍銜是翡翠領軍製上校，我不知道他是什麽人，但他的手裡有魔面領主令牌，絕對貨真價實。

這也是我選擇退讓的原因，我只能以退出的方式避免商隊聯盟繼續製造不滿，事實也是如此，我退出後恕瑞瑪人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並沒有繼續追究翡翠領殺人的問題，

不過翡翠領也因此而得寸進尺，也想在瓦祖安建立屬於翡翠領的勢力，如今恕瑞瑪和其他六國那邊是並未表態，恐怕也是在看我們的意思，伯納姆大人，不知道您的意思是……”

伯納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淡綠色的茶水味道並不算令人作嘔，忍一忍姑且能咽下去，手裡的茶水跟自己西邊名義上的小弟一樣，看起來挺可愛，實際用起來卻經常扎手，給自己帶來不小的麻煩，就這麽扔掉也有些可惜。

劃過食道的茶水在胃裡開始翻湧，伯納姆壓了下去，卻也放下了茶杯。

自從接受猩紅教團秘法改造後，他的身體就變得並不適合使用大部分人能接受的非肉食類食物，

更傾向於生食動物血肉，要想延續理智和壽命更是必須每隔一段時間就得吸取人類生命力和精血凝聚的‘血素’，這些年來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血素的主人也是罪大惡極的死刑犯，這也算是給帝國的交代，

他雖傷人，卻知道分寸，富有原則的行動並不會引起他人的憤慨和怨恨，這些年來，翡翠領雖然有些出格，但也是如此……

想到這裡，伯納姆又拿起了茶杯，一飲而盡。

這杯茶再苦，在帝國的萬世基業沒有打下來之前他都需要咽下去，等到收拾了其他的小東西再收拾小弟也不遲。

“帝國已經準備好了新的開拓戰爭，帝國需要翡翠領牽製諾斯蘭王國和瓦洛蘭公國，利安德爾，在這件事情上，你做的不錯。”

臉上一喜，知道自己賭對了的利安德爾從克倫威爾手裡硬是搶下茶壺，在克倫威爾複雜的神色中為臉色慘白的伯納姆又滿上了一杯綠茶。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敬茶的老大很想掐死自己。

“伯納姆大人，這是我應該做的。”

在利安德爾期待的目光中，並不像表現出非人特征的伯納姆硬著頭皮抿了一口茶水。

“瓦祖安的事情任由翡翠領去做，反正之後瓦祖安的勢力也會重新洗牌，這段時間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把你身上的肥肉減一減，免得上了戰場被人抓起來烤了吃。”

這樣的比喻很有‘諾克薩斯的風格’，但不知為何，利安德爾總覺得還有另一層意思。

感覺不太妙的利安德爾把自己的茶水一飲而盡。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退了，伯納姆大人。”

“去吧。”

……

不朽堡壘地下城市底層，莫德凱撒修建的魔法城堡裡，樂芙蘭有些惱火看著眼前的魔法素體化作一個火人，不到十秒的時間裡，眼前的人類就變成了一堆灰燼，灰燼中間只有一團長著鬼臉的詭異火焰。

從火焰的鬼臉上，樂芙蘭感受到了濃濃的嘲意。

這已經是她的第四十五次實驗，毫無疑問，實驗再一次失敗了，具有優秀魔法天賦的魔法學徒根本沒辦法抗衡火焰惡魔的力量，頃刻之間就變成了一堆無機物。

冷著臉的女法師拿起魔法水晶瓶，咒語念動之間，長著鬼臉的惡魔已經被女法師收回了水晶瓶裡，女法師咬著牙狠狠地塞上了瓶蓋。

心煩意亂的女法師愣了一愣，然後就從胸口的皮套上摸出了心愛的緋月玫瑰，柳葉型的雙刃匕首在魔法火炬的光焰下閃爍著緋月一般的曖昧紅光，視線定格在刃面的【L】型字符上，樂芙蘭的雙目變得有些迷離。

【L】的刃面一直都貼在她的心口位置，只有這樣做可以讓她感受到許久未曾感受過的溫暖，一如往昔，男人用臉頰緊貼她的胸膛一般。

手裡的魔鋼匕首是她的男人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她一直都隨身攜帶，雖然已經有四百多年沒見，但她知道男人在哪裡，更知道男人現在正在做什麽，

總有一天，她會安排著自己和那個男人會見到彼此，再一次一見鍾情，相見恨晚。

她可是早早地就為下一次重逢準備好了新身體，只是在相遇之前，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終於把注意力從緋月玫瑰上移開，樂芙蘭端詳著手裡的魔法瓶，她仿佛可以隔著瓶子聽到惡魔的嘲笑聲。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為什麽暴君能隨便役使這些詭異的生物，我卻不行?是實驗體的魔法天賦不夠，還是實驗體的意志太過脆弱?還是說，我需要通過另一種方式來灌輸惡魔的力量?”

思考了一陣子，樂芙蘭還是沒能得到答案，女法師不由得有些氣餒，只能把關押著惡魔的魔法瓶收好。

“算了，不想了，晚上還得去參加弗拉基米爾的血腥盛宴，先泡澡去。”

聯通著冥界的靈魂深井內，莫德凱撒的黑鐵板甲閃爍了兩下，又瞬間暗淡下去。

……

一隻巨龍劃過天際，一路向著精神迷陣的方向飛去，很快巨龍就落在了尕合山以北的位置，騎乘著巨龍希婭的正是已經抵達艾歐尼亞大陸的萊斯特。

找了一塊開闊地，等到萊斯特跳下來後，落在地上的巨龍在閃爍的彩光中開始換形，短短幾秒的時間裡就變換成了一個擁有墨綠色漸變長發的高挑女性，經過了進一步的摸索學習，希婭連衣服都能幻化而出，不需要面臨變形後因爆衣而赤身露體的下場，省了不少麻煩事。

正因如此，萊斯特無法想象變化而出的衣服到底算不算是皇帝的新衣，可惜現在的他沒辦法換形，不然指定要變成小銀狼穿個小皮襖在鬧市裡試一試。

進入精神迷陣之中，萊斯特和希婭頓時失去了方向感，就連太陽的位置都是虛假的幻術。

“能找到方向嗎?”

“在這邊，我可以感受到濃烈的吸引力，這個方向的自然魔法最濃鬱。”

希婭指了一個方向，萊斯特點點頭。

“跟我看到的方向一樣，走吧，應該錯不了。”

有過經驗的萊斯特和希婭很快就七拐八拐地走出了精神迷陣，來到了潘思傑娜看守的忘憂花園(注釋:關於花匠婆婆的敘述可見章節C331)。

各式各樣的豐碩果實懸掛在枝頭之上，其中最讓萊斯特印象深刻的還是雲果，雲果這東西跟橘子很相似，卻比橘子大的多，酸酸甜甜，看起來很飽滿，水分卻很大。

看不到花匠婆婆，也就是名為‘潘思傑娜’的瓦斯塔亞霞瑞的身影，萊斯特隨手摘了一顆雲果，剝開朱紅色的果皮，先是喂了希婭一瓣，自己又吃了一瓣，明明這次的雲果吃起來很甜，萊斯特的口腔裡卻滿是酸澀的味道。

上一次來這裡還是四百多年前，似乎有一個艾歐尼亞的女獵人跟著他走出了精神迷陣，順利進入了忘憂花園，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相愛著彼此，比最甜蜜的夫妻都要親密，他卻親手害死了深愛著自己的女人。

那個女人，叫什麽?

我和她之間，發生了什麽?

男人的臉色陡然變得猙獰起來，萊斯特發現自己想不起來那個女獵人的名字，瘋狂地搜索著自己的記憶，男人卻驚駭地發現不僅僅是女獵人的記憶，艾歐尼亞女武者的記憶，霧隱流的記憶，乃至於在普雷西典魔法花園的記憶，他都想不起來。

抬起頭，雲果林上的枝丫好似一張張猙獰惡鬼的臉，他唯獨回想起了自己在忘憂花園中肆虐的場景。

明明記憶裡有這麽多的美好，他卻唯獨記住了悲傷和憎恨。

萊斯特從未有過的表現嚇了希婭一跳。

“萊希特，你怎麽了?”

“我需要去一個地方，希婭，你就在這裡等我，給我一點時間，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深吸一口氣，萊斯特壓抑著呼吸以免再次嚇到希婭， 轉身直接離開。

直到男人離開後，果林的深處才傳來了緩慢地腳步聲，希婭轉過身，看向姍姍來遲的花匠婆婆。

“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們。”

潘思傑娜佝僂著腰，用手裡的長剪刀剪斷了長歪的枝丫。

“潘思傑娜婆婆，你為什麽不去見見他?”

“傻姑娘。”

歎了口氣，老嫗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幾步靠近希婭的位置，從地上撿起了被男人丟掉的四瓣雲果，擦了擦直接放進嘴裡。

甜甜的果汁在嘴裡爆開，潘思傑娜的臉上卻滿是哀色。

“六瓣雲果果肉，他和你各吃一瓣，剩下的四瓣直接丟在了地上，

小希婭，他連這麽甜的雲果都舍得扔掉，我出來的話，只會讓他回想起一些不開心的事情來，既然相見兩厭，反倒不如不見，讓他去見見故人也好。

很多人都不明白記憶的重要性，總是想著自己丟掉那些令自己不開心的事情，卻不知道，不論是怎樣的回憶，終究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丟掉了回憶，人生也就不完整了。

我看守花園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人忘憂……”

說著話的老婆婆用剪刀‘哢擦’一聲，把一根粗壯的果樹枝條剪斷，飽滿成熟的雲果被枝條連帶著跌落在地上，讓希婭有些心疼。

她知道這果實有多甜，此刻卻被花匠潘思傑娜無情地踩在腳下，被木板鞋一腳碾爛。

“我是為了讓大多數人記得，總有些東西，只有失去的時候才會懂的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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