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洪心中思緒亂飛時,年輕太監突然開口,“可曾查到他的下落?”
當此之時,老祖口中的他自然不會是別人,只能是天門行走。黃洪甚至知曉老祖和天門行走的糾葛足以追溯到七十年前。
那是一段漫長的時光,跨過一個王朝的興盛時期。
“找到了,因為此前老祖在閉關,所以我只派了一個血衣人去試探,不過血衣人沒有回來。只怕已經打草驚蛇。”
其實這並不是擅自做主,而是老皇帝的命令。
老皇帝已經有些老糊塗。
可黃洪沒辦法抗旨。
年輕太監沒有因此生氣,目光凝視天漢裡翻滾的水花,輕輕地說了一句,“打草是會驚蛇,但他已經是蛟龍,有龍的傲氣,不會輕易離開的。何況他想要的東西在我這。”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眼中閃過一絲悲哀,輕聲低語了一句,“我不會給你做嫁衣的。”
只是天漢水的流向有既定的歸宿,猶如他的命運一般。
他凝視天漢時,何嘗不是在感慨自身的命運。
黃洪假裝沒有聽到老祖的話,而是岔開話題,“天門行走的修為很讓人琢磨不投,根據天元商會以往的資料來看,他雖然有些修行,但一定不高,可近十年來,顯然突飛猛進,達到一個難以想象的高度。我仍舊怕他會再有突破,咱們動手越晚,會越麻煩。”
年輕太監搖了搖頭,“一個木桶能容納的水是由它的短板決定的,你所見他的突飛猛進,實則是他在不停彌補自己的短板。而且根據我的猜測,他有一門極為厲害的身法,咱們縱使布下天羅地網,他也有機會逃脫,所以動手的決定權不在我們,而在於他。”
黃洪絲毫不懷疑老祖的話,遲疑一聲,“能不能從他身邊的人尋找破綻?他剛收了兩個手下,劍堡如今的主人卓婉君似乎和他有說不清的關系,他還帶走了女琴聖憐青青,這些都可以成為突破口吧。”
繡衣衛的偵察能力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當一個龐大的國家機器開始運轉時,一人之力,會顯得渺小如塵埃。
年輕太監嗤笑,“我深深明白他的感覺,在這條路上走得越遠,越不會在意身邊的人和事,因為他和他們已經不是同類。蜀山劍聖拋不開蜀山,並非他對蜀山有無窮眷戀,而是其中的因果讓他沒法放下。先有蜀山,後有劍聖。
但對於他而言,是先有他自己,才有後面的人事,以及那些造化。他是因果中的因,而非其中的果。
我解釋這些,你未必能懂。當真寂寞啊。可能懂的人,卻又是我前路上的絆腳石。
人生總是這樣殘酷嗎?”
他說著後面的話時,仿佛有種莫名的哀痛,仿佛在怒斥天地不仁。可是年輕太監眼中卻有說不盡的冷酷。
塵世的苦難和不幸,會成為他進步的源泉,與天地人的爭鬥,會貫穿他的一生,其中的無窮趣味,已經不是黃洪他們這些徒子徒孫所能明白。
更不是老皇帝所能懂得。
對聖賢來說,富貴猶如雲煙,那是因為聖賢有更高的追求。
年輕太監也是這樣。
哪怕他的行為在塵世中屬於恩將仇報,令人唾棄。
可是在他眼中,他們這樣的人和塵世的螻蟻,本就該有不一樣的道德準則。
世界從來不是公平的。
從來不是!
黃洪沒有接下年輕太監的話語,因為他能察覺到和老祖的隔閡變得越來越大,
猶如天塹。 那使他既向往又恐懼。
恍惚間,老祖已然和天漢融為一體。
如果夏季的銀河出現,天水人三者之間,會不會形成莫名的統一呢?屆時老祖會不會不可戰勝?
他心神動搖時,手裡多了一張飄散著脂粉香氣的拜帖,內容就在拜帖的封面上。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
短短八字,竟是有無窮戰意的戰書。
距離月圓還有十五日。
黃洪當然知曉戰書該給誰。
只是對方真的會進入皇宮大內嗎?
來不及思考,因為老祖正對著新月吐出一團白芒,一聲清嘯。那白芒不知是什麽事物,在淡淡的月光下,浮浮沉沉,忽然很大,忽然很小,說不清道不明的靈氣混著月光進入白芒中,隱約有江河水奔騰聲音傳出。
那像是外家高手的氣血奔騰,只是出現在白芒中,顯得頗為夢幻。
“他會來的。”清嘯完畢,老祖的聲音猶如天邊傳至。
…
…
當黃洪持著拜帖而去時,中華閣已經人去樓空。
天漢的流水在城內中顯得狹窄,到了城外,卻變得無比開闊。在天漢邊上,沈放騎著白馬,憐青青牽著白馬。
她睡眼惺忪,剛做的好夢還沒到結局,就被沈放拉開被子,任由刺骨的寒風將她吹醒。
來不及洗漱,在天將破曉時,令她牽著白馬,在天漢岸邊行走。
江面的開闊,逐漸令她的困意消散許多。
“沈叔,咱們到底要去哪?”這已經是憐青青第三次開口詢問。
她本不期望答案。
但沈放卻回答了。
“江湖地。”
“江湖地?”憐青青腦海裡閃過一絲熟悉,她好似聽說過這個地方。那是一個銷金窩,也是京城裡一股極為黑暗的地下勢力。
能找到那裡的人很少,幾乎都是那裡的人來找別人去那裡做客。
但沈叔肯定知道在哪。
“沈叔為何不白天去呢?”
“你現在是否很困?”
“還好,不過剛才真的困得起不來。”
“你很困,別人也很困。所以黎明前是最好的動手時刻,前提是你得熬夜。不過熬夜傷身,只能偶爾為之。”沈放慢悠悠解釋著。
“沈叔打算踹掉‘江湖地’。”憐青青精神一振,是否又能看到沈叔大展身手了?
她很喜歡在這種情境下學習搏殺經驗。
“不,是讓你來。你距離入道,只差一番搏殺了。在這一次的搏殺裡,我不會出手。你也得活著出去。”
“啊,我……我怕我做不到。”憐青青結結巴巴。
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
“人生的苦難不會總給你準備的機會,而且做不到也沒什麽。”
憐青青松了口氣,看來沈叔會保她。
可接下來一句話令她墮入深谷。
“嗯,做不到頂多去死而已。”悠悠的話語,配著破曉的冷風,顯出些許殘酷。
憐青青毫不懷疑沈叔話語的真實。
她只能在此刻盡情地脆弱,因為後面不會有這個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