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偏關宿營一晚，第二天，告別岢嵐兵備副使，轉道向南，沿著黃河，依次經過灰溝營堡、唐家會堡等，抵達河曲境內。

　黃河沿岸道路較為通暢，部隊行軍速度快了不少。

　趙知來望著前方那座小城，駐足停留:“深井，那邊就是河曲縣城?”

　李深井站在一旁，拿著一疊情報:“是的，老爺，那就是河曲，前方夜不收傳來信息，河曲沒有動靜。”

　這也是趙知來疑惑的地方，從偏關出來，路上都沒有遇到像樣守軍。

　而前面那座小城也一樣。

　要知道河曲駐守著一位參將，客兵過境，總得過問一下，否則出現亂子，他難辭其咎。

　難道守軍都被調走了嗎?

　趙知來記起楊嗣昌的十面張網計劃，確實需要山西守軍圍攻農民軍，可也不能走得一乾二淨。

　那肯定是另有緣故，趙知來心下警惕起來。

　“深井，你加派夜不收，去查探守軍動向，務必查驗清楚。”

　“是，老爺！”李深井連忙囑咐屬下，安排相應的任務。

　於是，趙知來命令家丁部隊，暫停休整，加快行軍速度，不久就抵達了保德州。

　部隊一進入保德境內，發現氣氛都緊張不少。

　隨處可見崗哨，檢查來往行人身份，但不敢阻擾趙知來一行，任其通行。

　等達到城下的時候，保德知州居然出城迎接，甚是熱情。

　“可是兵備趙大人，下官乃保德知州石言寬，下官已備下酒菜，為大人接風洗塵。”

　“那就叨擾知州大人了……”

　雖然趙知來備下不少橡皮舟，但還是需要知州協助，讓其派上民夫，那撤離效率會快上很多。

　再加上部隊清早出發，一日強行軍，現在已是黃昏，早已疲憊不堪。

　正好讓將士休整一晚，養精蓄銳，明天再行撤離之事。

　趙知來隨即囑咐王雙等人，讓部隊在城外安營扎寨，生火做飯。

　等他帶著李深井往城裡走的時候，趙知來卻突然停下了腳步，望著那高高的城門樓，心裡湧現出一片陰影。

　要是知州突然發難，趁進城之際，將其索拿而下，那他不就歇菜了。

　邊關之地，什麽事情都能發生，趙知來不敢冒險。

　隨後計上心來，趙知來想到一個借口，讓知州跟著他去了營帳，在那裡，款待了對方。

　兩方聊得很是暢快，知州對他恭維不已。

　“大人，如今保德情勢危及，西邊府谷縣難民圍城，大人雄兵一到，必解保德之憂……”

　保德知州訴說感激之情，滔滔不絕。

　而這也讓趙知來豁然開朗，原來知州誤會了趙知來一行的目的，以為是防止難民進晉。

　但趙知來今日疲乏不已，不想再和對方客套下去。

　就直接道明了來意:“本官得總督大人派遣，現在領兵於此，乃是迎難民去大同，還請石大人幫襯一二。”

　聽到這裡，保德知州臉色一變:“大人，萬萬不可，難民之中，正爆發瘟病，且不可讓其渡河，否則瘟病傳來，保德將有覆州之險。”

　趙知來說了一下針對手段:“……這些都是萬全之策，石大人無需擔憂。”

　只是後面一說起幫忙一事。

　保德知州那是顧左右而其他，最後還找借口遁走，進了城，就立馬落下城門，關得嚴絲合縫。

　等到第二天，城門仍然緊閉，不給趙知來一絲機會，任衛兵呼喊。

　畢竟要面對那麽多難民，趙知來現在人手有些捉襟見肘，本來還想請知州派人，維持秩序。

　但現在，看樣子只能靠自己了。

　趙知來沒有遲疑，和幾位屬下商量一番，就開始準備渡河。

　而黃河那一邊，府谷縣難民的情況越發嚴重，地上出現很多屍體，恐怕有幾萬之數。

　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也是正常的情況，那些難民沒有吃食，身體羸弱，就算是得了頭疼腦熱，都能要了他們的命，別說是瘟疫了。

　難民就僵持在這裡，根本沒有力氣再走，去別的的地方討食。

　倘若繼續下來，那就會導致慘劇，那麽多難民，不知能活下多少。

　現在，鄭長栓也是有氣無力，只能勉強帶著么妹，遠遠地避開難民，躲著他們，生怕惹上怪病。

　再看么妹的臉蛋，都凹陷下去一塊，灰暗，沒有一絲光彩。

　如果不帶著么妹離開，再待下去，兩人都要死了，可又該往哪裡去呢。

　鄭長栓努力思考。

　他聽駝背老頭說過，這陝北之地是三邊形，西邊也很貧瘠，再往西就是蒙古地界，那裡更加危險。

　而他們剛從南邊過來，吃的東西已經被席卷一空，不能往回走。

　現在唯一的希望是渡過黃河，到東邊去，去山西，再往京城那裡走，那樣就能活下去。

　可望著湍急的黃河，鄭長栓一臉無所適從。

　走吧，不走會更沒命，早死，或者晚死而已。

　“么妹，咱倆走！”鄭長栓叫醒昏昏入睡的么妹，因為沒有東西吃，這幾天，么妹一直是半睡半醒的狀態。

　而鄭長栓也是憑著一股信念，撐著要帶么妹活下去。

　否則，早就倒了下去。

　“嗯！”么妹輕輕地開了口，聲音卻細若蚊鳴。

　么妹靠在鄭長栓身上，兩人慢慢地向著岸邊走去。

　而在不遠的地方，幾個難民正紅著眼睛，盯著兩兄妹的行動，然後起身，慢慢地靠了過去。

　這幾個人，前幾天剛剛偷殺了一家人，將小孩煮了吃了。

　那味道讓他們一發不可收拾，於是到處搜尋目標，不久之後就盯上了么妹。

　其實，府谷縣外的難民都還老實，而那些窮凶極惡的家夥，早跟著李自成燒殺搶掠，到南邊去了。

　然而到了現在這般田地，那些老實人也會變成惡魔。

　對於危險，鄭長栓有一種與身俱來的直覺，這恐怕也是兩兄妹一直平安，活到現在的原因。

　而這個時候，鄭長栓又感覺到危險，還很強烈。

　他內心劇烈地跳動不停，於是拉緊了么妹，加快腳步往岸邊走去。

　不知道為什麽，鄭長栓覺得那裡安全，那裡有一片生機。

　或許這也是他的那種直覺。

　等兩兄妹一加快腳步，那幾個難民也加快腳步，鄭長栓感覺到異常，轉身一看，他們慢慢地圍了過來。

　看見距離越來越近，鄭長栓很是害怕，拉著么妹想跑起來。

　可不知道為什麽，只要稍微一跑，胸膛裡面就被拉得難受，吸進去的氣，都讓他生疼，身體似乎都在鳴叫。

　但鄭長栓不敢停下來，他怕停下來就要死了。

　只是么妹堅持不住，都好幾天了，隻吃了一點點東西，連走路都沒有力氣，她剛才都是靠著哥哥，現在更是被拖著小跑。

　就這一小會功夫，距離不長，兩兄妹都喘得難受。

　那幾個難民卻不一樣，因為吃了肉，補充不少能量，現在滿身都是力氣。

　他們早就能夠追上兄妹倆，但他們就是沒有行動，就是遠遠地吊在後面，故意驅趕著兄妹往前走。

　剛才眾人所待的地方，還有不少其他難民，他們並沒有動手。

　不是他們害怕，不敢動手，而是他們有自己的企圖。

　在這幾個難民眼裡，其他所有難民都是糧食，能讓他們活得很好，要是動手將其他人嚇走，就等同於嚇走糧食，那肯定不行。

　所以，那幾個難民走得不疾不徐，準備將兄妹倆趕到無人之處。

　現在，時機已經到了，這是一個疊坡的地方，離著其他難民很遠，他們正好下手。

　那幾個難民就獰笑著圍了上去。

　鄭長栓發現了一切，他咬破嘴唇，帶著么妹緩慢後退。

　么妹也清醒片刻，躲在鄭長栓身影裡面，瑟瑟發抖。

　就在這一瞬間，看見么妹害怕的樣子，他下定了決心，就算是自己死了，也要保護好么妹，讓她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鄭長栓腦子在飛速地運轉。

　現在落入那幾個難民的手裡，看著對方的舉動，他和么妹肯定十死無生。

　而再往前是黃河，只要跳進去，或許還有幾分機會，贏得生還。

　不知道為什麽，預感生還的機會就在前面，而且這種感覺還非常強烈。

　他轉過身去，急切地說道:“么妹，你快離開這裡，往黃河邊去，那裡有人救你，快去。”

　么妹緊緊地抓住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搖頭。

　說什麽都不離開自己的哥哥。

　“你快走啊，我一會就跟上你，再不走，我倆都走不了。”

　到這個時候，么妹哭了，但掉不出眼淚，可她就是不走，或許，她心裡也做了決定，死也要和哥哥在一起。

　“走啊！”鄭長栓發出了怒吼。

　而那幾個難民發現狀況， 馬上奔跑了起來。

　見到這樣的情況，鄭長栓馬上伸出了手，將么妹掰開，然後狠狠一腳，將她猛地踹了一下。

　就這一下子，么妹被踹到在地，掉到坡下，一直往黃河邊滾。

　看著對面那些人加速跑來，鄭長栓知道么妹沒有脫離危險，他們肯定要過去找她，么妹肯定會被這些人抓住。

　鄭長栓眼裡閃現過狠厲，他不想活了，隻想讓么妹活下去。

　他決死一般地衝向了那幾個難民，拿手去撓他們，拿牙齒去咬他們，可他又瘦又弱，根本沒有力氣與之對抗。

　很快被弄倒在地，開始遭到對方拳打腳踢。

　但鄭長栓完全放棄防守，看見一個難民跨過他，想去搜尋么妹。

　鄭長栓一下子撲了過去，死死地咬住對方的腿，根本不放。

　那幾個難民也瘋了，瘋狂地痛毆他，將他打得遍體鱗傷，打得鼻青臉腫，可鄭長栓就是沒松開嘴。

　這個時候，從後面又上來一個難民，只見他掏出刀子，向鄭長栓捅去，想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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